(接上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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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兵比賽結束,唐唯楠一下子閑了下來。一顆心像一座營房,之前被幾十個民兵擠滿了,如今他們盡數撤離,營房清靜得能聽到自己心跳的回音。前期只敢趴在窗邊掠過門前的紅蝴蝶便乘虛而入,不分晝夜在房裏蹁躚,偶爾還撩起辮梢拂撥他的心瓣,端出一雙酒窩惹他心醉。四月十日,他寫了一封長信給連長,向他們彙報了自己這兩、三個月來的情況,附帶告訴他們:我只努力做好應該做的工作,但黨和人民不但給了我榮譽,還讓我搬進了新居。我現在住的房子很大很漂亮,大廳又寬敞又明亮;三個廂房一個廚房一個廁所浴室一個水井;還有個大花園。園子裏的兩棵石榴、龍眼樹,樹齡比我年齡還大……另外,我喜歡上一個姑娘,但我不知該怎麼辦……他東寫西寫,恨不得把每一件事的每個細節都告訴他們。
吃晚飯的時候,媽媽說這麼好的院子,光種兩棵果樹多可惜,若然種些花草蔬菜就更好了。爸爸立刻黑上臉訓斥她:“你們女人就這樣,心眼淺不知足,得一想二。難道你不知道栽花種草,是資產階級的東西嗎?政府會允許我們無產階級沾染這些東西嗎?私種瓜果就是變相發展資本主義,你懂不懂?趁早給我閉嘴,別胡思亂想,要不然叫別人說我們蛻化變質,到時候有你好受!”
“好好好,你對你對,我不說啦。”
“爸,媽只是說說而已,你不用這麼緊張。”唐唯楠放下碗筷,拿了一張小板凳,邊走向花園邊說。
“地方不比部隊!你懂什麼?”
唐唯楠沒再搭理父親,靠牆邊坐下想心事,想念部隊,想念戰友,想念那坐落在長江北岸,群山腳下的綠營房。春天到了,營房四周又開始好看了。不管冬天多麼冷,積雪有多厚,土凍得有多硬,到了春天,該發芽的發芽,該開花的開花,那是誰也擋不住的!那種美,這裏從來沒有。這裏老早就吹起南風,花花草草卻沒見多少,倒是吹來遍地的叫春貓。昨晚,他就起床打走了幾隻。那些“喵嗚喵嗚”喊春貓,害他一夜沒睡,睜著眼睛想了一夜的紅蝴蝶。
她叫余微霞,比自己小兩歲。這是他前幾天才知道的。
自從民兵比賽結束後,唐唯楠每天或兩次或三次甚至四次五次巡查工廠,別人以為他責任心強,其實只有他自己心裏明白,那是因為想見到余微霞的希望無法遏制的緣故。化驗室像一塊大磁石,而自己的身心眼睛全是鐵做,無論怎樣也抵擋不住那強勁的磁力。他的內心常常在痛苦地掙紮:按理,我應該把工作放在第一位,而不應該總想著女人和結婚的事。但我越是這麼想,就越是不能不想她。我怎樣才能控制好自己呢?要不乾脆找她談談?不行,才來幾天就忙著張羅這種事,叫人鄙視的。哎,我除了會訓練民兵啥都不會,我應該下車間學學當工人,有事情做做,不讓腦子閑下來,就不會老想這問題了。可結婚跟工作有矛盾嗎?她會看上我嗎?說不定人家已經成家了。那樣最好,我就該死心了。想歸想,他就是不能說服自己每天不去巡廠,每次走近化驗室時,更無法排去那說不清道不明,酸甜鹹苦五味混雜的感覺。每次見到她,哪怕只是遠遠瞥見她的背影,心臟便會狂跳不止,之後酥酥的甜上半天。若是一兩天都碰不上,他就會神不守舍,無法安寧。
這天,唐唯楠在廠道上碰見了工會主席穆歐,穆主席老遠就向他招手,然後一溜小跑向他奔來:“唐副科長,我剛想去找你。”
“什麼事?穆主席。”
“這樣的。市總工會、市文聯聯合發出通知,為紀念毛主席六·二六指示發表二十九周年,市里決定舉辦一台文藝會演,規定各大企業都要參加。我們準備演一個軍民魚水情的小品,解放軍英雄的角色非你莫屬。”
“哎不行不行。我不會演戲也最怕演戲。”唐唯楠又耍手,又搖頭。
“解放軍是你的本色,你不演誰演?老哥,以你這表人才,背好臺詞就行了。賞個臉幫幫忙吧,讓我們工會在同行裏也威風一次。”
“穆主席你過獎了。我真真不行的,你找別人吧。要不乾脆換一個節目,不演解放軍。”
“換,不行。這個小品最受歡迎。市里說我們是大廠,得出兩個節目。我想好了,一個是魚水情,你擔綱;另一個是唱樣板戲,讓余微霞上,她樣貌好嗓子亮。只要我們好好練練,這次准能出彩。”
唐唯楠眼睛一亮,但故意說:“穆主席,說不定她也不答應你。”
“當政治任務壓下去,沒有不答應的。你還是答應我吧,我不敢壓你呢。”
“既然是政治任務,我沒話好說。”唐唯楠支支吾吾地說。
“好,爽快!等我招齊人馬就通知你排練。謝謝啦!”
那天以後,唐唯楠就盼著穆歐快點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