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誕節·聖誕老人·耶穌
我差不多二十歲時,才知道和我“性相近,習相似”的香港人會過一個我聞所未聞、名稱古怪的節日--耶誕節。那是上世紀八十年代初,因著政府要尋求管治國家的出路,而嘗試打開國門,向外求經。珠江三角洲得益於毗鄰港澳而近水樓臺先得月,首先放鬆了長達二十多年的禁制,我得以首次從門縫裡窺探門外的世界。這道門縫,就是香港電視。
記得那年冬天,我擠在鄰居家那台九英寸黑白電視機前,看到畫面裡的香港街頭,張燈結綵、一片喜氣。一個白鬍子老人背著一個大包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向路人送禮物,我從解說中得知,這是傳說中的聖誕老人,他來自神秘的地方,每年聖誕才現身一次,專門來給小朋友送禮物。我看著暗笑:香港人大概都是白癡,居然相信這等子烏虛有之事,還煞有介事找人扮演聖誕老公公自欺欺人,看來還是我們這些讀革命書長大的人腦筋清醒、心明眼亮。我提醒自己一定要小心,不能被資本主義騙了。儘管如此,我像一個趴在門縫看熱鬧的孩童,對電視播報的資訊,覺得既新鮮好玩,又忐忑不安;既不屑資本主義的那一套,卻又不能抵擋其誘惑,還不時把電視畫面與自己身邊的現實對照,從而生出自卑,越看得多越感茫然:讓資本主義在祖國的門口招搖,到底政府想讓我們往哪兒走? 此後多年,我零零星星知道:耶誕節是一個宗教節日,節日的主角就是聖誕老人。
隨著國門逐步開啟,我從趴在門縫看新奇,到踏出國門走向世界,1991年耶誕節,我置身義大利米蘭鬧市,真切地看到從前只在書刊電視中的聖誕景象,感受那特別的氣氛。和十多年前第一次在黑白電視裡看到的一樣,義大利的聖誕老人也喜歡遊走街頭,那紅衣紅帽白鬍子則分外搶眼,彷彿,耶誕節更應該叫聖誕老人節。然而,當我踏進米蘭多莫(Duomo)大教堂,發現裡面不但没有聖誕老人,反而在教堂最重要的位置,佈置了一個躺在草堆上的嬰孩塑像,嬰孩的身旁立著牛羊。教堂裡人人衣著整齊、神情莊重,或坐、或跪、或立,向著嬰孩低頭閉目,虔誠敬拜。教堂裡外,氣氛迥異。我好奇地想:為什麼這裡没有聖誕老人?這嬰孩是誰?可惜,這一閃而過的疑問,隨著我走出教堂,回到俗世的腳步而煙消雲散了。
轉眼又過了十年,千禧伊始,為尋求一條更好的人生出路,我們舉家移民到溫哥華。在這舉目無親的陌生地方,唯一的老相識就是聖誕老人。每年聖誕,他依然奪人視線、搶人眼球,但年復一年,這個每年準時在我身邊遊走的可愛老人,卻從來不曾為我們解惑、示理、指明路向。在這個我原先滿以為有出路的地方,困頓的心靈依然困頓;茫然的腳步仍舊茫然。真是山水相異人依舊啊!我雖然知道那草堆上的聖嬰是耶穌,但還是不知道,為什麼無論膚色種族,政黨團體都渴求出路?到底,人生命的真正出路在哪裡?耶誕節的主角到底是老人,還是聖嬰?
千禧又過了十年,一縷光明從天而降,為我照出前路。在仰望之際,我得到了啟示:生命之路不在腳下而在天上,通往天上的救贖之路,是那個聖嬰用生命、愛和血為我舖設!聖誕,就是聖嬰道成肉身、降世為人的日子。聖誕老人,這耶誕節的配角,卻成了使世人背離聖誕的主角了。
原載《環球華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