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採自網絡)
接上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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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六迫在眉睫。因為要加緊排練,唐唯楠只得像螞蟻碰頭似地約會余微霞,在排練時眉目傳情,暗遞愛意。他的表演依然缺乏感情。余微霞注意到,韋建華總黏在他身邊,像老演員大導演那樣啟發他,幫助他,而且常常有意無意地擺出一副和他關係頗不一般的態度。而他欲避難避。有兩趟一挨小息,他急忙衝進廁所,躲在裡頭半天不出來。
到了晚會這天的傍晚,大家早早吃過晚飯便聚在一起,開始化妝。穆主席拿來紅、白、黑幾盒戲劇化妝油分給大家。
韋建華扮演和解放軍戰士一道奮不顧身,抗洪搶險的女英雄,一名拖著長辮子的村姑。穿上戲服化好妝後,她覺得自己簡直就是那個可敬可佩,威風凜凜的偉大英雄,因而腰更正,胸脯挺得更高,還故意走到唐唯楠身邊,裝作不經意地把辮子甩到他身上,以引起他的注意。她非常喜歡自己的新形象,不斷躲到一邊,摸出小鏡子偷偷欣賞自己。長髮及腰的滋味,她從未試過,如今腦後忽而拖了根辮子,雖然是假的,但感受實在新鮮。她時常晃動著腦袋,或將辮子拿到胸前又甩向背後,暗自體會忽然而至的婀娜搖曳。她多次找機會想接近唐唯楠,但不知怎的,很多時候一轉眼就不見了他。
唐唯楠化好妝後,忽然覺得這世界再不需要鏡子。不是嗎?隨便看去,每張臉都一樣。他想起北方的泥人,那雖是泥做的形象,但比這些“人”更真切可愛。不說髮髻頭飾什麼的,光是衣服,泥人是男有男衣,女用女服,不像眼前,幾乎一律軍裝,男男女女全沒分別;再就是泥人的紅油彩不會粘到牙齒上,看看我們,一個個滿嘴血紅,好像誰都在吃人而自己也被人吃著一樣。他渾身不舒服,恨不得立刻擦掉臉上的油彩。排隊進場時,他被一根無端甩來的辮子打了一下,辮子的主人回過頭,是韋建華。看著她的假髮套被厚厚的短髮鼓起,并隨著主人的動作一凹一凹的,腦袋特大,卻好像完全是空的,他忽然想,假如她也留長髮,多一點女人味,會不會沒那麼令人討厭呢?如果連她都梳起長辮子,這世界會是怎樣?他時常在人堆裏尋找微霞。每次,他無須看面孔,而是憑那一頭烏髮特有的亮光,她特有的氣質,她苗條高挑,端莊嫺靜的體態,只要視線所及,就一定找到她。
余微霞要找唐唯楠更不難。他身材高大軒昂,真正像一株長在荊叢裏的挺拔楠木!
今晚她化了兩次裝,頭一次,她只是稍稍描了眉毛眼線,臉頰抹紅一些。穆歐見狀大叫:“不行不行,你不能搞特殊,必須嚴格按照規定化妝。李鐵梅的光輝形象你不能隨便篡改。”沒法,她唯有照辦。她看見所有人先把自己的臉塗成全白,乍眼看去,仿佛房間裏頭擠滿了等待還魂的行屍;之後,他們再用黑色描眉畫眼,誇張的濃眉黑眼鑲在白灰一樣的臉上,仿似行屍吸了點陽氣睜開了眼;最後,各人用大紅油彩點唇抹額涂腮,紅撲撲的,簡直像行屍吸足人血復活了。
來到市委大禮堂,僅在門口,她就見到了十幾個李鐵梅。禮堂內,全場觀眾幾乎統一服裝:綠軍裝、綠軍帽,咖啡色武裝帶勒在腰間,衣袖一律挽至肘彎。化了標準妝的人物一團團一堆堆,聚成一群群無從分辨个体的斑馬。斑馬的偽裝乃上天所賜,只為防禦異類的攻擊,而人,自製偽裝卻是為了什麽?這些年來,在各式各樣崇高偉大的化妝術下,流了多少血,死了多少人,誰能算得清?她低頭看看自己的衣服不覺淒然一笑,自己不也是一頭斑馬嗎?我可有爭取過什麽?沒有!我有什麽資格去質疑他們,要求他們?她每次看到唯楠。眼睛都不想離開。斑馬群裡,她只想愛一個高貴的靈魂!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