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青的生物钟一向很准,在东东放假以后,经过这三个多月的调整,终于不会再在早晨6:30准时醒过来了。
今天早晨牧青睁开眼睛,感觉屋子里光线比往日昏暗很多,一度疑心自己又醒早了。想着还远不到雨季,绝不可能是下雨了,翻个身惶惑地摸到手机,看见时间确实是早晨8点多了。
牧青下床,拉开窗帘,一下子被外面的天空颜色吓到了。整个天空都是红色的,并不是朝霞满天五彩缤纷的样子,而是一种怪异的宛如科幻大片的朱红色。
牧青一下子清醒了,一边拿起手机查本地新闻,一边叫东东看窗外。很快,两个人搞明白是因为山火造成的空气污染。这一次的山火已经烧了快一个月了。虽然家附近的火警撤离警告取消了,但山火烧毁的面积越来越大,北湾的大片山头已经沦陷了。不用开窗户,都能闻到空气中烧焦的味道。
牧青和东东两个人面面相觑,终于东东说:想不到在加州也会有非常需要空气净化器的时候。
牧青苦笑:需要也买不到了,自从上次发火警预警以后,本地的空气净化器就一直没有货。
东东说:可惜我们的空气净化器闲置在上海。
牧青忽然有感而发地说:2020真是太魔幻了,经过这一年,我们都算见过世面了,什么疫情啊,骚乱啊,山火啊,撤离啊。。。我们也都算见证过了。
东东嘟囔说:这算什么见世面啊,我宁愿不见。
牧青叹口气,说:谁说不是呢,可惜我们根本就没得选。
既然没得选,自然是该上班的上班,该上课的上课。只不过开始干活之前,牧青本着记录历史的精神,发了一条朋友圈:”今天我们住在火星上,图片来自朋友圈,据说要住到周五。“
老年人就是觉少,即使不上班也是国内最早查阅微信的一拨人,下午牧青就收到老妈关于住火星的一串骷髅头表情包,和一惊一乍的语音留言:“囡啊,这鬼天气是你们哪儿啊?怎么这样啊?你们没事吧?东东有没有不舒服啊?要不然你们回来吧。”
老妈的评论在牧青这里就像时空分割线一样清晰,早于老妈的评论的,一定是美国的朋友;国内朋友的评论一律都在老妈的评论之后。
牧青虽然很受不了老妈的唠叨,但她每次发点什么,老妈总是最有反应的一个。按东东的话说,外婆才是我们最忠实的粉丝,不管你发点什么,外婆都会认真的回复,而且绝不会是一个简单的点赞而已。哪怕是东东有时候发的英文内容,老妈也不厌其烦地上百度翻译,看完了翻译再来评论。
想到这里,牧青乖乖地一条一条发消息给老妈回复说:“山火引起的,就是有点空气污染,说过两天会有风就好了。东东都还好,也没有嗓子不舒服。反正我们现在都在家,也不出门。你们放心好了。我上次就已经托人在打听机票了,看看什么时候有合适的吧,但现在航班太少,他们说国庆之后政策会放宽,那时候要是能买到,我就买票回去。”
这个鬼天气搞得人人都情绪不高,下班前的例会,似乎大家都没什么精神,草草的走了一遍就散会了,牧青也关了电脑,站起来,却全然不知道该做点什么。在家关了这么长时间了,麻木而封闭,似乎都已习以为常,但是又仿佛是新一轮的情绪低落。
不过低落看来也就是牧青自己而已,她听见下了课的东东不知在和谁聊天,有说有笑的,真是无忧无虑的年纪啊,牧青感叹完不仅自嘲说:那你现在又有什么忧虑?
牧青正准备去问问东东,让她头疼已经变不出什么新花样的晚饭要怎么对付,这时候有人按了门铃。牧青走到门口,只看见开走的UPS,和门口台阶上留了一个包裹。牧青一边看着这个皱皱巴巴,仿佛经过长途跋涉而来的包裹,一边疑惑地回忆着自己最近下了什么单。包裹被转了九十度,看到标签赫然发现是从国内来写着中国字的包裹。惊讶之下,再仔细一看,竟然是从武汉寄来的包裹。
牧青很是惊异,等不及包裹在门口放几个小时,回屋戴了手套,把包裹拿进车库工具桌上打开。打开包裹,里面是一个大塑料袋里装满了好几个口味的真空包装的鸭脖,这一瞬间,牧青惊愕的同时简直觉得着顾浩是有病的,千里送鹅毛也不是这个送法吧?
她在一堆鸭脖的小包装中扒拉扒拉,发现了埋在其中的一个四方形盒子被好几层塑料泡沫包裹着。再一层层打开,还是吃的,整整齐齐五盒孝感麻糖。
牧青彻底无语了,自己似乎没有多迷恋这些小吃吧,顾浩这无厘头的包裹是哪一出?
虽然牧青完全不知道顾浩怎么会无缘无故,没头没脑地给自己寄这么一堆小吃。但是不过怎么样,也是飘洋过海来的礼物,冲着人家这么一通折腾,礼貌上的感谢还是应该要的。
牧青回到屋子里,洗了手,给顾浩发了一条消息:“ 谢谢你的包裹,我收到了。怎么会想起来给我寄这些小吃?”
顾浩估计并不在线,牧青玩了一会儿手机并没有收到任何回复。于是也就抛下这个念头,去准备晚饭去了。
晚上8点多,牧青收到顾浩的视频邀请,牧青接通了,看见顾浩应该是在他的办公室里。顾浩抱歉地说:早晨一直在忙,这会儿午餐时间才看见她的留言。
牧青不在意地说:没事没事。谢谢你大老远给我寄东西,怎么突然想起来给我寄这些小吃?
顾浩说:记得你很爱吃,以前每次放假回去带的这些小吃你都特别爱吃。
牧青诺诺地说:“我有那么爱吃吗?以至于你印象这么深刻?”上大学的时候,每次假期回校的时候是最欢乐的时间,一来大家一个假期没见,各种见闻变化可以说得没完。二来,也许是更重要的一点,就是大家都会带一些家乡特产,或者自己家做的好吃的,聚集在一起,有吃有喝还有说不完的话,真真是最好的嘉年华。她确实很爱吃鸭脖,至于麻糖,牧青只是有印象它的味道,自己喜欢过吗?现在基本不爱吃糖的牧青仔细回忆着。
顾浩顿了一下,说:“包裹里面不全是吃的。”
牧青疑惑起来,她之前大致在里面扒拉,但毕竟没有全部倒出来,难道还有自己漏掉的东西?哎,自己这个马大哈,牧青抱歉地说:“哦,我没全部倒出来,就看见有鸭脖和麻糖。我漏掉了什么?”
顾浩说:“没有漏掉。只是中间那个麻糖盒子里不是麻糖。是个小礼物。”
牧青听了,立刻说:“啊,这样啊,你等一下哈,我去看看。”
牧青放下手机,赶紧跑到车库,剪开捆着麻糖的绳子,打开中间的那一盒。盒子里周围塞了一些填充,中间是一个锦盒。
牧青心里突地跳了一下。
她打开锦盒,锦盒并没有特别大,左边是一个扁平的青花瓷带盖的小碟,右边的凹槽里躺着一枚印章。青绿色的石头上还有一些好看的花纹,牧青拿出印章来,它的形状不是常见的规则长方体,顶部做成了不规则的山峰模样,配合着石头上的花纹,有种层峦叠嶂的感觉。但是山峰的部分并不尖锐,而刻意被打磨成了很舒服的弧形,牧青把玩着,印章下面刻着纂体的四个字,可以看出应该是“牧青珍藏”。
牧青看着这个漂亮雅致的印章,因为住了一天火星的心中阴霾一扫而空。她试图厘清一下自己的思路,无缘无故地顾浩为什么会给自己寄这些东西?是为了自己下周的生日?不管顾浩打着什么由头来送这份礼物,这真是一份超级可心的礼物啊!
牧青拿着锦盒回到屋里,坐回书桌前,对着手机里的顾浩由衷地说:“谢谢你,这个印章好漂亮啊!”
顾浩微笑着说:“是啊,我也很喜欢这块石头,可惜我现在只能刻成这样了,希望你不要嫌弃。”
牧青大惊,道:“这个印章是你自己刻的?”
顾浩点点头说:“嗯。”
“你什么时候开始练习刻章的啊?”
“一直就挺想尝试刻章,疫情以后开始练习的,所以还不是很好。我拿其他石头刻了三个,你这个是第四个,仔细看还是挺粗糙的。”
牧青仔细看着印章上面的字,除了她觉得能从印章底部不是特别平整的地方能看出不是机刻的,其他的在她看来已经很不错了。她说:“挺好的啊,我不太懂,不过看着已经很好了。”
顾浩似乎松了一口气说:“你不嫌弃就好了。”
牧青继续仔细看着印章,然后打开左边青花瓷小蝶,里面果然是印泥。她问:“直接就蘸这个印泥就可以盖章了,对吗? 我想试试。”
顾浩点头说:“对,你拿印章在印泥上多蘸蘸,让印泥均匀一些就可以了。你看我这样。。。”
牧青看见顾浩从抽屉里也拿出印泥和印章,示范着怎么让印章更均匀蘸到印泥,然后印在手边的纸上。牧青依葫芦画瓢,从书架上抽出最近看的书,然后揭掉盖在印泥上塑料膜,学着顾浩那样把印章按在书籍扉页上。牧青看着书页右下角的印章笑着说:“哎呀,有了这个章,我觉得这书立刻上了一个档次啊!”
于是一鼓作气,又回身抽了两本喜欢的书,盖了两个章。然后笑着说:“我突然有点理解乾隆了,这么往自己喜欢的东西上盖章真的挺爽的!”
顾浩也笑:“人家乾隆的宝贝和印章都是无价之宝,咱们这些东西哪能类比?”
牧青也笑:“是啊,不过乾隆估计对着自己的宝贝也就是我对着自己喜欢的书的感觉,也没觉得多了不起,盖了就盖了。要是给我一副什么《富春山居图》,我看着价值连城的宝贝,再好的章,肯定也不敢去祸害。”
牧青很开心地一直端详着印章和书页上的章,听着顾浩耐心地交待怎么保持印泥的湿润,怎么清理印章上剩余的印泥。突然打岔道:“哎,不对啊,印章的字应该是从上往下从右往左读,对不对?所以珍藏这两个字应该在左边而不是右边,对不对?”
顾浩一顿,然后说:“哎呀,我弄错了,是应该在右边。”
牧青一下子过意不去了,后悔自己嘴太快,即使看出来何必揭穿呢,立刻打圆场说:“没关系没关系,正好符合现代人的习惯,我自己用,这样看着很顺眼,这样更好。“打岔的必备良器就是转换话题,牧青不停歇地问:”你刻章都用什么刻刀啊?“
顾浩拿起手机,镜头扫过桌面,然后对准了一个打开的抽屉,里面有几个印章和几把刻刀。顾浩挑出一把刻刀展示给牧青看:“我试了好几种刻刀,现在最喜欢用的就是这把刀。”
“都有什么不同吗?”
“就是用得舒服,力度也特别适合我。我还有一把比这把更加锋利,我觉得太锋利了,有时候劲没收住,就刻坏了。”
牧青哦了一声,打趣道:“你上班还有时间刻章啊?”
顾浩也笑:“以前大部分会议都是人要到场的,托疫情的福,现在电话会议越来越多,有时候开电话会议的时候,一些无聊的讲话的时候我就一边刻一边听,还可以防止打瞌睡。只要不露出印章,他们还以为我在记笔记呢,哈哈”
刚才顾浩的镜头扫过桌面的时候,牧青看见旁边有一盒还没开封的盒饭,这会儿插嘴说:“你那边现在是午饭时间吧,你午饭是不是还没吃呢?你要不要赶紧去吃饭?”
顾浩说:“嗯,饭已经买好了,你介意我一边吃饭一边聊天吗?”
牧青推脱到:“我没有什么事情了,就是非常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你赶紧去吃饭了,我下了。”
顾浩笑着说:“你要是没什么事情的话,就多陪我聊会儿吧,我看见你今天的朋友圈,正想问问你们那边怎么样了呢?”
这么一说,牧青自然不好意思走开,只是说:“其实也没有什么,就是山火一直烧,最近烧到旧金山北边了,对我们整个湾区的空气污染比较大。”
顾浩问:“哦,那张大桥的照片就是金门大桥?”
牧青说:“对,右边是伯克利大学的钟塔,下面是旧金山市府大厅。我家这里稍微好一点,不过天也都是红的,我还是第一次离山火这么近呢。“
顾浩问:“加州好像总是有山火,我记得好像经常有似的,好像还有一次烧到好莱坞那些明星豪宅附近。“
牧青说:“对,以前南加更多一点,那边更干燥一点。不过今年是从我们北边开始烧的。”
“总有这么多山火,怎么也不想着防范一下呢?”
“当然是想防范的。但是这个牵涉到好几个部门,大家互相推诿,又没有统一管理,所以很难办。山区那边很多电线都还是架空的,不是埋地下的,而且设备老旧,好几起山火都是因为短路火花引起的。社区发展,也有越来越多人往山上盖房子,山林的防火隔离带有时候又受到极端自然保护组织的影响,再加上这几年旱季又特别长,真的是一个火星就是一大片。”
顾浩也说:“看着那么大片大片的山林烧起来,看着都觉得太可惜了,而且这次好像烧了好久啦。”
牧青说:“是啊,一个山火,一个今年的疫情,真是让我对美国大跌眼镜。”
牧青看顾浩还没有开始吃饭的意思,赶紧提醒说:“我不介意,你赶紧吃饭吧。”
顾浩闻言,拿过旁边的盒饭,一边开始拆餐具,一边问:“那你今后的打算是什么?你是打算一直留在美国工作吗?现在国内机会也挺多的,尤其上海那边,你有考虑回国工作吗?”
牧青楞了一下,之前老妈也总是劝她回国,不过她觉得那是老妈想撮合她和王磊复婚,或者就近监督她再婚,所以总是很下意识地反感排斥这个想法。但是现在聊到这里,她平心静气地考虑的话,觉得这确实也是一个可能性。现在自己不再需要考虑儿子上学的因素,反而有了很大的自由度,真的可以考虑各种可能性,而以后照顾父母必然是一个重要因素。
两个人随意地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牧青还让顾浩把以前刻的其他作品也发给她欣赏,直到有人敲顾浩的办公室的门,提醒他“顾总下午1:30的会议”两个人才结束通话。
挂断了电话,牧青一看这一个多小时的通话时间,一阵恍惚,两个人有聊这么久吗?似乎也没说什么啊?自己已经可以这么心平气和地和顾浩这么漫无边际地闲聊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