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致忠回到教室，电影已近尾声。他悄悄坐到后排，一开始还东张西望，看大家都聚精会神，便也把注意力集中在屏幕上。不一会儿，他就再次被深深吸引了。这个电影的可贵之处，在于非常真实地再现了耶稣上十字架前后的场景。“因祂受的刑罚，我们得平安；因祂受的鞭伤，我们得医治”，这句基督徒耳熟能详的经文，在影片中得到淋漓尽致的展现。虽然画面血腥，但耶稣走过的十字架道路，本来就是血泪斑斑。这部片子正好可以提醒大家，不然的话，恐怕很多人会把耶稣全人献上的赎罪祭、至为惨烈的代价，看得轻描淡写。冲这点，毕致忠都为Mel Gibson拍手称赞！

      鲁茜茜在前面，早已看得泪流满面。对做了母亲的鲁茜茜，最令她感动的，是耶稣在赴各各他山的路上，马利亚等在路边，寻找机会给儿子一点点水，一点点安慰。如此生离死别的母子之情，深深打动了鲁茜茜，看到动情处，她都忍不住抽泣起来。

      鲁茜茜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马利亚真是从圣灵受孕生下耶稣的。以往她对童女怀孕，一直无法真信，但也懒得深究。然而在看电影的悲不可抑中，鲁茜茜突然想到，如果不是知道耶稣的死意义重大，马利亚怎能如此悲恸欲绝、却又隐忍不发地看着心爱的儿子走上死路？在审判的时候，马利亚就该站出来，对众人讲，我这个儿子神志不清、胡言乱语，他根本不是神！我肚子里生出来的我能不知道吗！他只是一个疯子，求求你们放过我这个可怜的傻儿子吧！只要马利亚这么一讲，耶稣自称是神的“罪状”不攻自破，一场杀身之祸不就可以避免了吗？正因为马利亚太清楚耶稣非同常人，所以才那样默默跟随一路。而耶稣见到母亲，在遍体鳞伤、灰头土脸的狼狈中，居然脸上绽放出笑容，喜乐无比地说：“母亲，看我将成就的新天新地，就要来临啦！”如果不是神，这样的反应、言谈怎么解释得通？

      真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个电影对于鲁茜茜，比她这么多年的听道、查经，都更有说服力。她终于心悦诚服地承认，耶稣就是神！祂真是一只有勇气有胆量的羔羊，敢于经历这一切苦难，来拯救人类。鲁茜茜想，要是自己，早早自杀死掉算了，受那个罪！

      鲁茜茜也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基督徒自称是不配的罪人。是啊，耶稣受的一切鞭打、折磨、羞辱，居然是为了我们这些渺小卑贱的人！鲁茜茜的山东好汉“一人做事一人当”的理念，看到悲痛处，恨不得拍案而起，大喝一声，“为这些可恶的罪人，受这份苦，值得吗？让他们下地狱去吧！” 但转念一想，耶稣赎的罪中，也有自己的一份，有方方圆圆的一份！作为母亲，她愿意受任何的苦，只要能让孩子幸福。那么耶稣所做的，不正是源于慈父的心肠？

      鲁茜茜心中五味杂陈，这些年来她对毕致忠在教会服事的阻挠干涉，对弟兄姊妹的讽刺挖苦，对神的亵渎亏欠，一下子全涌上心头。要不是有人在场，鲁茜茜几乎要哭出声来，像小时候做错事时大声求饶：“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电影的后半部，鲁茜茜几乎眼泪没断过。等电影放完，灯光亮了，她立即起身跑出了教室，不希望自己的样子被人看到。她离开大楼，到停车场的一个角落里，痛痛快快大哭了一场。鲁茜茜想，毕致忠是对的。难怪他常说，神都为我们死了，我们难道不能把余生献上，为神来活吗？鲁茜茜决定，以后再不阻挠毕致忠在教会的服事了。只要精力许可，她也要来教会，为神做点儿什么。她可不是不知恩图报的人，只是以前不知道这恩是如此浩大，让她心里沉甸甸的，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教室里，毕致忠开了灯，看看几个新生，全都眼睛红红的。他本来担心自己的样子失态，这下好了，大家彼此彼此！

      上得台来，毕致忠说道：“大家不必不好意思。我第一次看这部电影，哭得比各位还要厉害。有人说，基督徒很奇怪，动不动就流眼泪。我想说，是的，我们很容易流泪，因为爱我们的这位神，有太多可歌可泣的事迹。我们越经历神，心就会越柔软，越容易感动、被神的作为打动。

      “大家刚才看到了，神为了拯救人类，付上的是何等惨重的代价。Mel Gibson把耶稣肉体上的痛苦表现得淋漓尽致，但有一点仍是他无法做到的。就是耶稣在十字架上背负了全人类的罪恶时，神掩面不看祂，在灵性上父神和神子有短暂的隔离。而这种关系的断绝，是更深层次的痛苦，是另一种折磨。所以耶稣临死前大喊，我的神，我的神，为什么离弃我？这种痛苦，或许比肉体的折磨更加难以忍受。

      “耶稣受这一切的苦，是为什么呢？耶稣没有犯任何的罪，祂受苦，不是罪有应得，而是为了让我们不必经历同样的煎熬。古代，我们的祖先不是会杀一只羊羔来献祭吗？耶稣就是我们的赎罪羔羊。因为祂流血舍命，我们的罪得到赦免，进而可以和圣洁的神和好，恢复亲密关系。将来我们死后就可以进入天堂，和神一起共享永生的荣耀。

      “好，我先说这些。大家有什么问题吗？”

      下面沉默了几秒钟，王志涵快人快语，冒出一句：“我们和耶稣非亲非故的，人种都不同，他干嘛要做我们的替罪羊？”

      毕致忠翻开手中的圣经，回答道：“这个问题非常好。在罗马书中有一段话，为义人死，是少有的；为仁人死，或者有敢做的。惟有基督在我们还做罪人的时候为我们死，神的爱就在此向我们显明了。简单说，答案就是一个字，爱。神是创造我们的天父，我们都是祂的儿女。但因为人都有罪，无法和圣洁的神在一起。神顾念祂的儿女，希望我们能回到祂身边，所以就派自己的儿子耶稣到世上，为世人做替罪羊。这样我们的罪就不被追究了，前提是我们要信耶稣是神，信祂在十字架上成就的救恩。这也是基督教最核心的因信称义。”

      吴蔓插嘴道：“这很不公平呀！谁的罪，谁自己承担。凭什么要耶稣做替罪羊呢？”

      毕致忠道：“因为这个代价我们付不起。罗马书中也写到，世人都犯了罪，亏缺了神的荣耀。罪的工价乃是死。因为我们是罪人，我们注定要和神分隔开，活着时劳苦愁烦，没有平安；死了则会下地狱。可神爱我们，想要给我们圣洁的生命；并且祂是唯一有能力不犯罪的，所以祂选择替我们做赎罪的羔羊，心甘情愿地上十字架。”

      安静了片刻，萧婷犹豫着说道：“这电影拍得像真事儿似的。我一直以为耶稣啦、圣母马利亚啦，都是虚构出来的呢。这电影到底演的是真事儿呢，还是根据宗教传说，编出来的呢？就像指环王、哈利波特一样？”

      毕致忠答道：“如果你看一部历史剧，比如《秦始皇》、《武则天》，会怎么感受呢？当然不可能每句话都真实说过、每件事都真实发生过，但事件发展的轨迹、大致走向，应该都是符合史实的。对比之下，你举的例子，像指环王、哈利波特，则正好相反。很可能台词在原文都有，细节都很逼真，但摆明了，那些就是故事、是虚构的小说。所以说，这部电影，应该算一部史料非常详细、拍摄也非常追求真实的历史剧吧。”

      萧婷惊讶道：“也就是说，耶稣在历史书中都有记载了？”

      毕致忠道：“是的，耶稣的事迹，在当时的历史书中都有记载。像下令处死他的比拉多，在罗马的史书中都能找到。我以前听说过一个研究历史的学生，下决心要找出圣经的纰漏。他不仅查文献，还亲自去耶路撒冷实地考察。花了若干年，最后的结论是圣经中的记述，确实是颠扑不破的真理。最终这个学生也信了主，成为基督徒。”

      毕致忠停顿了一下，看看表，已经快十点了，时间差不多。他总结道：“大家初次接触基督教，可能有许多的疑问。这部电影，就是想给各位一个初步的感性的认识。耶稣不是神话人物，祂在历史上真有其人，而且祂的生平大大改变了世界。我们现在的年历，公元前、公元后，划分的标界就是耶稣的出生。耶稣既是人，他出生、死亡；同时祂又是神，能行神迹奇事，能死后复活。今天这部电影主要表现了耶稣的死。祂的死，是早在祂出生之前，神就安排好的，为的是让全人类得救赎、让所有的罪因此得到赦免。一个自然的结论是，我们都有罪，都需要救赎。那么，我们罪在哪里？各位一直做学生，在校园这个相对纯洁的象牙塔里，我们会犯罪吗？耶稣的死，又如何超越时空，拯救两千年后的我们？我们是中国人，和耶稣是不同的族类，我们怎么来认同耶稣？我还听人说过，耶稣是外国人的神。我们中国人，要信就信中国的神，比如佛、比如道。这些看法问题在哪里？等你们住久了，会发现美国有许多不同的教派，还有摩门教、耶和华见证人会，等等，他们的问题又在哪里？各种宗教派别繁多，我们怎么才能确认，我们信的是真正的神？这许多问题，不是一次可以解决的。欢迎各位经常来参加我们的学生团契，一起探讨，找到答案。好，我来做个结束祷告，然后就请大家去刚才就餐的地方享用茶点，有问题的话我们再讨论。”

      接着毕致忠低头祷告：“神啊，我们天上的父，谢谢祢今天把我们聚集在一起，学习了解耶稣在十字架上流血舍命的经历。祢如此爱我们，不惜把祢的独生爱子舍了，就没有留下一样好处不给我们。求祢开启在座每一位的心，让我们更多地认识祢，更紧地跟随祢，一步步与祢同行，进入祢恩典的深处。感谢祷告奉我主耶稣基督的名求，阿门！”

      几个学生起身开始走动，毕致忠也整理一下放像机，把光碟退出来，装到盒子里，准备还给陈子敬。这时萧婷走过来，笑嘻嘻地问：“我可以再问您一个问题吗？”

      毕致忠道：“当然，请问。”

      萧婷道：“刚才你祷告的时候，称呼神是天上的父，我没听错吧？我觉得挺好玩的。神，不应该是很威严很高高在上么？怎么能叫他做父呢？如果你父亲听到，他不会介意吗？”

      毕致忠不由笑了，在教会这么多年，对这些基督徒的“术语”他早习以为常，脱口而出。没想到对初来者，连一个“天父”的称谓都会有疑问。于是慢慢解释道：“一点儿不会。基督徒有个很特别的地方，就是只有天父和儿女，没有爷爷和孙子孙女。因为每个人都要直接和神沟通，产生亲密的关系。神是每个人的天父，每个基督徒都是神的孩子，只有这两个辈份。信主的一对父子，他们之间，也可以互称弟兄的。”

      萧婷奇道：“真的吗？父子之间称兄道弟？是不是你们来美国久了，慢慢被他们同化，不分长幼、没大没小了？”

      毕致忠道：“不是的。所谓的弟兄，是在属灵的层面。因为每个人都是神创造的，所以我们在基督里，都是弟兄姊妹。但在这个世界上，原有的秩序还照旧，神不仅不会改变，相反祂支持祝福这样的秩序。比如神的诫命之一就是要尊敬父母。神也要我们顺服当权者。神其实是非常井井有条、长幼有序的。”

      萧婷不解道：“你说，人都是神创造的。那我父母呢？他们才是我的创造者啊！要我爸妈在，他们肯定不爱听。”

      毕致忠道：“这其实一点儿不矛盾，因为涉及到人的两个生命。肉身是父母给的，这无可否认。但人还有一个灵魂，要么属于神，要么不属神。这是神赐的。这样吧，咱们边走边聊。”

      两人一边往餐厅走，毕致忠一边解释道：“有种说法，是基督徒生两次、死一次。肉体的出生是一次；决志信主，则是灵命的诞生。当一个人认识了神之后，圣灵内驻，他就有了新生命。看起来这是人自己的选择，但其实也是神的作为。圣经上记着，若不是圣灵动工，没有人能称耶稣基督是主。另一方面，即使肉体的出生，也有神的美意在里面。要不说，孩子是神的祝福呢！从受孕开始，神就在动工了，祂超越时空，每一个生命都在祂手中。所以说神是我们的创造者，无论讲肉体、还是讲精神、灵命，都毫不为过。”

      萧婷觉得新鲜，又追问道：“刚才吃饭时，听你自我介绍，你也是做生物医学的。那克隆羊多利、胚胎干细胞研究，你都很熟悉喽？”

      看毕致忠点头，萧婷又道：“随着科技发展，生命的奥秘不正在一步步揭开吗？克隆人，也不过时间问题。还有试管婴儿什么的，等到科技足够发达，我们自己可以造人的时候，谁还相信，神是生命的创造者呢？”

      毕致忠道：“你刚才说的这些，用个英文词，叫manipulation。而上帝的工作，是真正意义上的creation。没错，科学家可以克隆动物，甚至克隆人，但他们造不出一个活细胞，而那是最简单的生命基本单位。所有的科学试验，不过是认识、运用已有的自然界的规律。至于从无到有、从无生命到有生命，只有上帝才能做到。追溯到源头，神是唯一的创造者，这是不容置疑的。科技再发达，也无法否认这个事实。”

      萧婷抿嘴笑笑，评价道：“你信得真虔诚。我们从小受无神论教育的人，觉得挺不可思议呢！你这样拿了美国博士的高级知识分子，居然对信仰这么认真，我还是第一次见！你是不是受家庭影响呢？你从小在基督徒家庭长大的吧？”

      毕致忠摇头道：“我母亲是基督徒，小时候带我们去过教会，仅此而已。我父亲的属灵情况如何，说实话，我都不很清楚。我是在高中时，父亲过世，我开始思索生与死的问题。后来在一次教会办的青少年营会上信主。虔诚吗？我愧不敢当。神将来会怎么评价我的一生，我都不知道。但在教会这么多年，看到许多美好的榜样，有一件事我是确定的。那就是神会保守那些信有神、并且寻求神的人。只要你愿意去信靠祂，神的看顾带领从来不会让你失望。”

      毕致忠想起刚才散步时的声音，因着久违，格外令他感动。毕致忠又加了一句道：“你有这些问题，就是一个好的开始。神拣选每个人的方式不同，我们不看家学渊源，也不管过去是什么样的背景。只要有一颗清洁诚实的心，只要愿意寻求，神就会回应的。试着祷告吧，求神更多地展示祂自己，让你更好地了解祂、认识祂。”

      萧婷点点头，热切地说道：“好啊，我会的。你下周还来吗？我喜欢听你讲这些！”

      小姑娘毫不掩饰的好感让毕致忠一下子警觉起来，自问是不是和她单独交谈太久了？刚刚的前车之鉴，怎么又不小心！如果鲁茜茜看到，又要说三道四了。念及此，毕致忠眼光搜寻了一遍餐厅，没看到鲁茜茜。奇怪，这种时候，她一向不会缺席的。那些烤年糕、西式甜点，鲁茜茜向来不会放过。她跑到哪里去了呢？

      萧婷在一旁忍不住问道：“你找谁呢？”

      毕致忠仍然四处张望着，回答道：“我太太。刚才她也去看电影了，怎么没来这里？”

      萧婷道：“哦，原来那个人是你太太呀！我说不像新生嘛。电影刚完她就跑出去了。看电影的时候，她都哭出声了…你们真是很像，都这么…虔诚。你去找她吧，我去吃点心了。”

      毕致忠对萧婷态度的微妙变化毫没察觉，他等了一会儿，又到门口看看，确定无疑，鲁茜茜不在。能到哪里去了呢？

      毕致忠走到陈子敬身边，找个空隙问道：“陈大哥，你见到鲁茜茜了吗？”

      陈子敬道：“没有啊！她不是在你那个班吗？我一直在这儿，她根本没来这里。是不是先回去了？”

      毕致忠纳闷道：“我们只有一部车，钥匙在我这儿。难道她搭别人车走了？”

      陈子敬四周看看，道：“好像人还都在嘛！她会和谁走呢？要不你打个电话问问？”

      为了省钱，鲁茜茜和朋友合办了手机，唯一的一部在毕致忠手里。平时出差或者有特别活动，鲁茜茜才会要去用。毕致忠含糊道：“好，我试试看吧。”掏出手机来，走到僻静处要打，想想又放弃了这个念头。就算鲁茜茜搭车回去，现在也还没到家。和母亲说什么？没准儿还会怀疑自己冷落了鲁茜茜，把她气跑了。毕致忠不满地想，和女人就是有理说不清。她们大可以任性而为，像这样莫名其妙地出现，然后招呼都不打一个地消失。万一有什么事，落埋怨的还是自己。真不公平。算了，静观其变吧。也许她只是去了卫生间呢？也许她出去走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再回来呢？等等再说。

      毕致忠镇定心思，又回去和大家聊天，但眼睛的余光一直在人群中搜寻。将近十点半，人都走差不多了，毕致忠终于断定，鲁茜茜一定是先回去了。陈子敬还要送两个学生，临走请他最后检查一下，关灯锁门。毕致忠满口答应，做好一切，拎着一袋垃圾走向停车场。他心里很宁静，有种说不出的充实和感动。他又回来服事了！走了一段弯路，他终于浪子回头，返家啦！陈子敬的直言不讳、电影的视觉冲击，让他一个晚上经历了两次情绪上的跌宕起伏。现在他心静如水，有一丝怅惘，又有一些放下一切的轻松。他想，神啊，我把担子全卸给祢啦！Vivian的灵命成长，我不能再管了，祢亲自带领她吧！我以后不再单独见她，她的孤独、不满，祢亲自安慰吧。也求祢为她预备一个合适的弟兄，做人生伴侣。我知道我该爱的是鲁茜茜，我不可以离婚。但我现在爱不起来，我只能保证不谈离婚。求祢除去我的怨恨，让我重新学习爱的功课。我不再挣扎了，我就做好我自己，管好我自己。其他的，全交给祢啦…

      停车场只剩他一部车子。毕致忠走过去，刚打开车门，听到有人喊了一声：“等一下！”扭头循声望去，鲁茜茜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正匆匆小跑过来。

      毕致忠等她走近，忍不住抱怨了一句：“你干嘛不进去？这么晚，一个人在外面，不危险么？”

      鲁茜茜不示弱地回敬道：“你还知道晚呀？磨到最后一个出来！”

      毕致忠没再接话，两人上了车，发动走了。开了一会儿车，毕致忠忍不住问道：“你来这儿，和妈打招呼了吗？这么晚，要不要打个电话回去？”

      鲁茜茜在吃晚饭时，才透露想去教会看看。毕张淑怡很痛快地赞同，还支招说：“致忠现在犯犟，这种时候你该软一软。去教会算支持他服事，往他身边一站，说上话，什么都过去了。他要对你不理不睬，你就拉上陈子敬，当外人面和他说话。致忠还不至于当着人家给你下不来台。只要打破僵局，把他的锐劲消了，又有两个孩子，还能闹到哪里去！…”

      念及此，鲁茜茜放缓了语气，道：“就是妈让我来的。有什么事儿的话，也好帮帮你。”

      毕致忠不禁有点儿心酸，他们闹离婚，母亲是最难过的吧？还要照顾两个小孩子，真是又累身又操心。难为母亲的用心良苦！听鲁茜茜的口气，她们好像还真统一战线了？闹这一场，改善了婆媳关系，也算无心中成就一件好事。

      鲁茜茜继续说道：“不过我自己也很高兴来。这个电影，真是震撼人心。比听牧师讲道有说服力得多啦！哎，你说，这个电影绝对真实吗？”

      毕致忠心想，怎么和新生的问题如出一辙？但仍旧耐心答道：“这只是电影，不是史实，艺术的夸张肯定有的。但整个故事所重现的耶稣死前十二个小时的经历，相当忠实于福音书的记载。听说梵蒂冈的教皇看了，都评价说It is as it was。”

      鲁茜茜叹道：“以前没少听耶稣流血舍命的话，但不觉得有什么了不起。可这部片子一看，太残酷了！耶稣怎么可以经历这一切，还是为一群罪人！”

      毕致忠静静地加了一句：“更不可思议的，是耶稣经历过这些后，带着爱和饶恕复活，给人类一条光明的出路。神的爱就是如此，不计代价、不求回报。Totally amazing！”

      鲁茜茜沉默了片刻，说道：“以前我故意捣乱，让你不能在家开查经班。还经常阻扰你去教会服事，真是太没良心了。我要是早看了这个电影，一定不会那样的。”

      毕致忠心中惊奇，神就已开始改变人心的工作了么？他扭头很快地瞥了鲁茜茜一眼，没有接话。

      鲁茜茜继续道：“我也是感恩图报的人，耶稣能做到这一步，我也不小气。咱们现在就可以开放家庭！你去学生团契服务，我也不会拦着啦！”

      毕致忠道：“倒也不急在一时。等孩子大一点儿，有的是服事的机会。”

      鲁茜茜道：“可我就想马上做点儿什么！”

      毕致忠忍不住微笑了，说道：“神要的，不过是一颗愿意摆上的心。我们做什么，反而没那么重要。你真的有感而动的话，我倒是希望——”毕致忠停顿下来，想怎么才能为鲁茜茜量身定做一个合理的目标。

      鲁茜茜等不及他措词，催问道：“你希望什么？快说吧，我一定照做。”

      毕致忠道：“我希望你不要三分钟热度，感动过了，又恢复老样子。真正跟从神，是持之以恒的读经祷告，与神建立亲密的关系。神看重我们品格的形成，远重于我们手中的工作。”

      鲁茜茜附和道：“是啊，贵在坚持。做一件好事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

      毕致忠好笑道：“这又是什么？毛主席语录？还是学雷锋口号？不过这里有一点要注意，我们做好事，靠的不是自己，而是神。好行为是得救的结果，而不是得救的条件。”

      鲁茜茜道：“唉，管他因啊果的，反正是做好事，感恩图报，不就是了？”

      毕致忠摇头道：“如果单凭感恩图报的动机，恐怕难以长久。感动总会过去的，再大的恩典，久了都会习以为常，甚至变得麻木。保罗在哥林多前书写过这样一段话，我若将所有的周济穷人，又舍己身叫人焚烧，却没有爱，我就算不得什么。归根结底，最重要的，是我们和基督联合，时时沐浴在祂的爱里，并把这个爱传递给周遭的人。你记得葡萄树和枝子的比喻吗？神就像一棵葡萄树，我们是祂身上的枝干，圣洁、公义、怜悯，还有爱，就像水分养料一样，源源不断地从神运输到我们身上。只要我们和神连在一起，自然而然就会有诸般好行为。所谓向下扎根，先和神亲近；自然就会向上结果，把我们领受的传递出来，荣神益人。”

      鲁茜茜若有所悟，道：“难怪说我们是神手中的工具。就是要把自己的私心杂念抛开，让神指挥，我们跟着做就好了。怪不得耶稣说祂的担子是轻省的，比佛教那些苦修要容易多了。”

      毕致忠赞许道：“不错，你真的懂了，感谢主！”

      鲁茜茜高兴起来，说道：“我以后好好支持你，你也保证，不再生我的气了，好吧？”

      毕致忠沉默了半晌，回答道：“我对不起你的地方，也请你原谅。”

      一语勾起伤心事，鲁茜茜百感交集，眼睛都红了。毕致忠见她久久不作声，惭愧自己的背叛，犹豫了一下，伸手过去，拍拍以示安慰。

      鲁茜茜吸吸鼻子，瓮声瓮气地问道：“你还记得咱们结婚时，我对你说的一句话吗？”

      毕致忠耍个滑头，问道：“你说过很多话的，指哪一句呢？”

      鲁茜茜道：“我说希望你不要辜负我。我早有预感的，你这么招人待见，心又软，难免会出这种事。算啦，我不是小气的人！过去的就不提了。孩子一天天大起来，以后我也会注意，不再冷落你。”

      毕致忠几乎不敢相信鲁茜茜能说出这样的话，几天前，她不还张牙舞爪、威胁着不放过他吗？突然之间，竟能如此不计前嫌、温柔体贴。除了神改变人心的大能，还有别的解释吗！

      毕致忠心中感动，索性挪挪身子，伸手揽住鲁茜茜。鲁茜茜也小鸟依人一回，靠过来偎依了一会儿，享受这久违的亲昵。等车子下了高速公路，进入Local许多拐弯的地区，鲁茜茜才坐直，指挥道：“好好开车吧，一只手不安全！”抓住毕致忠的手，放到方向盘上。

      车子流畅地到家，停在车库前。两个人都没立刻下车。鲁茜茜道：“嗯，真好，有点儿当初还没结婚的感觉了。你累不累？要不咱们绕小区走走？”

      毕致忠道：“好啊！”

      两人出了车子，脚都没站稳，鲁茜茜就竖起耳朵，说道：“咦，好像圆圆在哭？”

      毕致忠什么都没听到，说：“没有的事，你心理作用！”

      鲁茜茜却一言不发，迳自向大门走去。屋檐下的秋千长椅上，隐隐可见人影。走近一看，毕张淑怡抱着圆圆，正在打盹。圆圆想来是哭着入睡的，皱着眉头，梦中还不时抽泣一下，小身子也跟着微微一颤动。

      鲁茜茜叫道：“妈，你怎么不进屋啊！小心着凉！”

      毕张淑怡抱怨道：“这孩子惯坏了！一放下就哼哼唧唧，简直脱不了手。你那喂着吃奶、让他睡觉的法子，得赶快扳过来！不然有你累的呢！”

      鲁茜茜心想，只要我有奶，有什么可担心的！看在婆婆一晚的辛劳，嘴里搪塞着，“好好好，一定扳过来！今儿可辛苦您了！”接过孩子，匆忙进去了。

      毕张淑怡为抱孩子保持固定姿势，手脚都僵直了，一下子缓不过来。现在手空了，慢慢活动腿脚，秋千又轻轻地荡起来。

      毕致忠犹豫了一下，走到母亲身后，为她按摩起肩膀来。六十的人了，肩上瘦骨嶙峋。然而这样柔弱的肩，却承担了一辈子重担，包括不需要她操心的。毕致忠想，单就为了母亲安乐的晚年，做任何牺牲都是应当的。

      毕张淑怡起初没理他，享用了半天，才道：“怎么，不闹了，回心转意啦？”

      毕致忠顺着话接道：“是，不闹了。”

      毕张淑怡却怀疑起来，追问道：“你不是在玩什么花样吧？真和那个女人断彻底了么？在我这儿，你可别想蒙混过关！”

      毕致忠无奈道：“我是那样的人吗？妈，您对我有点儿信心好不好！”

      毕张淑怡道：“我对你有信心，对别人可没有。你一周五天要上班面对那个女人，禁不起她天天诱惑！这种事，还是断得越干净越好。听妈一句话，你还是尽快换工作吧。”

      毕致忠道：“换工作不是不行，但时机不对。要换的话，一定是有个正当的理由，而不是为了要避开什么人。妈，您也是信主的人，知道我们不能妄称神的名。我现在就向神发誓，今后再不做祂不喜悦的事了！我会好好把孩子养大，爱祂要我爱的人。我要再明知故犯，就——”

      毕致忠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诅咒，也知道母亲忌讳这些，正接不上岔，毕张淑怡打断道：“行了，用不着赌咒发誓的。你记住自己说的话就好。我年纪大了，还能管你多久？你知道有神在天上看着，该怎么做，你好自为之吧！”

      毕致忠听出母亲话中的保留和不信任，有点儿难过，可又怨得了谁呢？美国人都说，Trust need to be earned。这么看起来，鲁茜茜倒是可爱多了，痛痛快快就既往不咎。她的单纯、不工心计，不正是当初吸引他的地方吗？算了，他也不必急着证明什么，就让时间验证一切吧。

      毕张淑怡又道：“你也忙了一天，别捏了。我胳膊酸，肩膀倒还好。”

      毕致忠便停手过来，侧坐在母亲身边，给她按摩一下胳膊，说道：“这些天，辛苦您啦！”

      毕张淑怡哼了一声，淡淡道：“一家人，不必说这些见外的话。”

      毕致忠听出母亲已经原谅了自己，心情松弛下来，不再说话。眼睛已适应了黑暗，他环视一下院子，草够长了，明天一早该割了，不然又会卡得割草机死火。这个秋千长椅，夏天没人坐，闲置了几个月。接口处该加点润滑油，就不会这么吱鈕鈕地响了。

      毕致忠又想，这个时候，Vivian在做什么呢？希望她和朋友共进晚餐，也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夜晚。他今晚没法去，以后也不会去了。终究是自己负了她。她一直想有一个能像她父亲一样疼爱她的人，其实应该是像天父一样接纳她、爱她才对，一定得找个基督徒才好。什么时候，请陈大嫂、或者师母，帮她留心介绍吧。从今以后，他只能远远地祝福她，为她祷告了。

      神使我们成了一台戏，叫天使和世人观看。他的这出戏，结婚、生子，人生的大局已定，没什么变动了。而Vivian的，还没开始呢。他乐意做个旁观者，拭目以待，观看神的作为。

      夜色寂静，秋千的声音都被放大了。有节奏的吱吱声，催眠的功效十分明显。毕致忠打个哈千，趁睡意尚未浓重，扶母亲起身进屋，把黑漆漆的夜和所有的诱惑，都关在了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