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致忠皱皱眉,微微有些反感。逼哪里就是刀架在脖子上,或者寻死觅活地大闹?这种不动声色的手段,恰恰是他厌恶的。为什么不能摆到明面上,好好说话呢?
毕张淑怡看出他的心思,冷笑道:“退一步说,就算我是用心机、耍手腕,那又怎么样?我做的一切,无非为了保全自己的家,不让孩子失去父亲!我又不是插足别人家庭的第三者,我行得正、坐得端,我问心无愧!你爸爸过世前,都感谢我对他的包容,感谢我给了他一个幸福完整的家,培养了两个优秀的儿子。有他这句话就够了,别人爱怎么想,我都懒得理会。可是你,居然指责我害你父亲郁郁寡欢、英年早逝!别忘了,不是我努力,你早就没有父亲啦。你们父子感情那么好,难道不是我的功劳么?保全了这个家,你和致信难道不是最大的受益者么?你说出那么没良心的话来,我能不生气么!后来我想想,还是怪自己口太严,什么都不说来,也难怪你误会。上次是妈不好,你都这么大人了,不该动手打你。第二天我就把家法收起来了。”
毕致忠叹了口气,道:“是我不好,说错了话,我本来没资格评判你们上一代的恩怨情仇。我只是觉得,爸临终前,如果萧楚芸也在身边,大家一笑泯恩仇,什么都化解了,不更好吗?”
毕张淑怡道:“没错!十几年过去了,她萧楚芸如果大大方方来探望生病的老朋友,我能不让她进门么?她自己小家子气,要鬼鬼祟祟,怨得了哪个?哼,你倒是会做人,两面讨好…算了,我也不是怪你。你和你爸一样,都重感情、忠厚温和,那个萧楚芸,就是吃准这一点,惯会装可怜样儿,骗取你们的同情。我可不买她的帐!她怕我也罢、恨我也罢,我问心无愧、坦坦荡荡过自己的日子。不是你提起,我到死都想不起她来!”
毕致忠惭愧道:“对不起,我不该提起这些老事,让您伤心。”
毕张淑怡道:“我有什么好伤心的?我没有走错一步!我家庭圆满,孙子都两个了,我满足得很!致忠,正因为妈是过来人,所以劝你不要意气用事。保全一个家不容易,要多多忍耐。哪对夫妻没有矛盾呢?结婚久了,什么缺点都看清楚了,因为这个就能随便离婚?鲁茜茜虽然有她的毛病,可她是真心爱你爱孩子,一生一世对你好的。那个Vivian呢,现在图新鲜粘着你,没准儿过几天就另有新欢了!你怎么可能为这么一个不明底细的女人,就抛妻弃子,一口一个离婚?你不是那么糊涂的人哪!你到底怎么打算的,给我说说清楚。”
毕致忠迟疑了一会儿,决定开诚布公,恳切地道:“其实,没有Vivian之前,我和鲁茜茜就貌合神离了。真的,我不是在找借口。我们根本是不同路上的人,完全就是圣经上说的,信与不信的,不可同负一轭。我希望能为神做些事情,追求一些有永恒价值的东西;鲁茜茜却是典型的只追求属世的物质…我也试着改变她,可好像被改变的反而是我。我也挣扎过,大家都是劝我要忍耐、要用好行为去感化她…我知道基督徒不可以离婚,我本来都认了,妥协了。可是感谢主,忽然出现了一个真正懂我的人。Vivian不是因为漂亮吸引我,而是她真的渴慕神,她甚至说,如果我要辞职读神学,她愿意挣钱养家;如果我要做传教士,天涯海角她都会跟我去。妈,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如果不抓住,我就只能和鲁茜茜这样过日子,庸庸碌碌,被她拖下水,一事无成。但和Vivian在一起,我可以过一种不同的生活,可以追求真正有永恒价值的事!”
毕张淑怡不屑道:“你难道看不出来这是她耍的手段么?这个女人厉害得很,看准你的喜好,投其所好而已。她不还假装要信主么?你给她传福音有多久了?她信了吗?信都没信,就敢吹这个牛!她能同意你辞职去读神学院?你去非洲做传教士的话,她会跟着?这话骗骗三岁小孩差不多!”
毕致忠道:“您不要这么有偏见。Vivian已经受洗了,就最近!她真的愿意追求的!”
毕张淑怡半信半疑道:“是吗?那也说明不了什么。现在你们图新鲜,当然看对方是一好百好。当初你娶鲁茜茜的时候,不也觉得她直率可爱吗?结了婚、过上十年八年,什么都不是那么回事儿啦!”
毕致忠想想道:“以前我看人太表面,现在不会了。我没有觉得Vivian一好百好,相反,我知道她有许多问题。她很小父母就离异,她一直渴望找一个像她父亲一样疼爱她的人。她交过许多男朋友,遇人不淑,受过伤害……但我可以接受她,给她真正的爱,把她带到光明的正道上。我会让她明白,人的爱永远是自私有限的,但靠着神,我们可以活出神那样的爱,不计较人的恶,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
“妈,我也知道鲁茜茜有她的优点,精明能干,勤劳节俭,会持家、会过日子。可那不是我想要的。您也知道,我对生活的要求很低,心灵的沟通和谐,才是我看重的。而和鲁茜茜,我总觉得是鸡同鸭讲,说不到一块去…与其这样凑合,两个人都不快乐;不如分开,对大家都好。谁也不必委屈自己,谁都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毕张淑怡打断道:“什么叫对大家都好?方方和圆圆呢?”
毕致忠小心说道:“方方我可以带走。Vivian说了,她愿意不生小孩,把方方视为己出;鲁茜茜只带着圆圆,再嫁也容易。孩子这么小,还不记事,越早解决,越可以把伤害降到最低限度。”
毕张淑怡冷笑道:“原来你们都计划到这一步了!如意算盘打得够好的!可惜没这么好的事!两个孩子是茜茜的心肝宝贝,她会送给那个女人?做梦!毕致忠,你真一意孤行,现在就收拾东西走吧。我没你这个儿子。我认茜茜做干女儿,再帮她六个月。等签证到期,她愿意自己带,就自己带;带不了,我还可以带回台湾。你不是对生活要求很低吗,那就净身出户,和那个女人追求精神去吧!你走就是了!不过你想清楚,你现在离开这个家,就再也别回来了。我不是你妈,方方和圆圆也不是你儿子。你牢牢记住这一点,想干什么就去干吧!”
毕致忠设身处地,才领教了母亲的厉害,愤愤道:“您别用这些对付爸的计策来对付我,好不好?这是我和鲁茜茜之间的问题,我们自己协商解决,请您不要插手,行吗?”
毕张淑怡冷笑道:“怎么,一分钟不到,你又和茜茜是一家人了?我倒成了外人?你迈出家门,就不是这个家的人啦!我和茜茜怎么决定,不必你过问。”接着逐客道:“你走吧,我要休息了。”
毕致忠又恼怒,又不知如何发作,本以为可以冷静把话说清楚,却好像又被母亲戏弄了一场。他悻悻地站起来开门,鲁茜茜就在门口,不知偷听多久了。毕致忠恨恨地瞪了她一眼,愤愤而去。
鲁茜茜看着毕致忠出门,又回头看看婆婆,忍不住道:“就让他这么走啦?你怎么话说得那么绝,让他再也不回来呢?上午你还说,不能把他推到那个女人身边…”
毕张淑怡打断道:“你稍安勿躁!待会儿致忠回来,你什么都别说。他不先开口,你就别理他。”
鲁茜茜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又恨毕致忠无情,又觉得他挺可怜。这么灰头土脸地离开家,要她一定跑到那个稀罕她的人身边去缓缓劲儿。她忍不住问道:“你那么肯定他会回来吗?”
毕张淑怡淡淡道:“他要不回来,也就不是我的儿子了。”
鲁茜茜一时拿不准儿毕张淑怡是胸有成竹、断定毕致忠会回来呢,还是说不回来的话,她就要断绝母子关系。但不管怎样,有必要把话说那么绝么?换成自己…唉,好像也没什么高招!可老太太早上不还说,毕致忠吃软不吃硬吗?这样逼他走掉,他真赌气住到Vivian家怎么办?真是乱了套了!前两天她离家出走,好容易今天想通了,她回来了,毕致忠又跑走了!他们之间怎么搞的,难道五年夫妻,两人竟不能安安生生地住在同一屋檐下吗?
毕张淑怡又一个逐客令下来,“你早点儿休息吧。帮我把灯关了。”
鲁茜茜回到自己房间,心里乱乱的。毕致忠最后那些话,听得她非常难受。她万万没想到,毕致忠动心的理由,不是Vivian的姿色、品位,那些她尚可理解,居然是对方比自己有追求!嘁,教会那些事,还算得上追求?根本就是谁想做就做,有时间愿意操心出力就成!鲁茜茜一直觉得去教会服事,就仿佛居委会老太太的角色,哪用得着他们这样全职工作的人去大材小用。万没想到,毕致忠竟然把它看得那么重!还说什么?辞职读神学,去非洲做传教士?开什么玩笑!他那么走火入魔,那真不如现在离了算了!她辛辛苦苦在美国买了房子站稳脚跟,别说非洲,就是回大陆她都不干!
鲁茜茜懊恼地想,从结婚起她就敲打他,费了好大劲儿,好容易毕致忠消停了,不那么宗教狂热了,却原来全是骗她的!人家开辟新战略,物色培养能和他同心合意的属灵伙伴去啦!原来教会那些服事,重要到可以换人的地步!早知他如此坚决,她何必去较真呢?又不是吃喝嫖赌,还算受人尊重的好事,自己听之任之不就算了?鲁茜茜怪自己错误地估计了形势,对毕致忠太不了解了。现在可怎么办呢?鲁茜茜自问:“你愿意离婚吗?”
当然不愿意!别说还有两个孩子需要父亲,就是自己,也还是要他的!虽说家务什么毕致忠不太帮忙,可只要他在,家里就有个男人!心里就觉得踏实!每年毕致忠参加AACR的会议,才走的头一两天,鲁茜茜觉得轻松。少做、少带一份饭,让她的工作量减轻很多。可过不了几天,鲁茜茜就觉得冷清无聊起来。有时碰上恶劣天气,昏天黑地的,鲁茜茜甚至暗暗害怕,疑心哪个坏人察觉了这家里没有男主人,隐蔽在附近准备袭击呢!毕致忠不在家时,天一黑,她就不出门了。此外,家里水管漏水了,灯泡炸了,搬个重物什么的,哪样不是毕致忠解决?鲁茜茜想着,不禁后悔平日低估了丈夫的作用。她也坚定了主意,她绝不离婚!别说她还爱着毕致忠,就是再过二十年,爱都磨光了,还有亲情,还有需要,她还是要他!
鲁茜茜接着自问道:“可人家不爱你了,要离开你,你咋办呢?”
不能认输!把他的心再赢回来!陪他去教会,支持他服事,那有何难?事实上她不一直在做吗,只不过嘴上唠叨。鲁茜茜决定管住自己的嘴巴,以后少反对、多支持。鲁茜茜也回想起当初参加团契、每周去教会的日子,当时其实还是挺enjoy的,也没因此耽搁学业。只不过有了孩子后,乱七八糟事一多,心一烦,就不愿意去了。如果去教会能挽回毕致忠的心,那她绝对go for it!
一个声音道:“毕致忠已经够狂热了,你再支持,万一助长他的痴迷,真的有一天辞职念神学,再去非洲当传教士,你可咋办呢?”
鲁茜茜想想,觉得实在无法接受。就是毕致忠一个人去,她都不同意!就算去旅游,住个一两周,她都不愿意!有那份钱,还不如回国看看亲属、四处玩玩呢!可话说回来,何必这么悲观呢?当初毕致忠想在家开查经班,婚礼上话都说出去了,不也被自己搅黄了吗?对,再去找陈子敬,让他劝劝毕致忠!既然毕致忠对教会的事那么热心,对教会的人也会言听计从的。而且陈子敬多么好的例子!又在公司挣大钱、又在教会服事,工作服事两不误,不perfect么!干嘛要把两者对立起来?毕致忠真是信口开河,平时让他讲个价都不肯,那么心高气傲、不为五斗米折腰的,居然能放弃收入、求教会资助,怎么可能!鲁茜茜无法相信毕致忠会有这个念头,没准儿他是拿来给自己外遇做幌子、给Vivian脸上贴金的吧!
然而鲁茜茜想起他们还在恋爱时,毕致忠认真地问过,她如何看待他的讲道、他带领的查经,她将来是否愿意做他的帮手,云云。自己怎么回答的呢?记得她当时夸了毕致忠一气,然后说道:“你也该专心自己的实验,别太积极,抢了别人的饭碗!”查经班里有一个神学院念硕士的学生,口才平平,而且极为啰嗦,说半天,大家都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鲁茜茜向来就文理相轻,觉得学文的都是因为没本事学理。跑到美国念神学,那简直就是死不悔改的异类!她指出毕致忠把那个神学生比得黯然无光,本属无心,但很快毕致忠就调整了安排,让神学生做更多出头露面的工作,自己着重个别辅导。想起这些往事,鲁茜茜觉得毕致忠真是个体贴忠厚的好同志,对外人他都如此照顾,怎么可能不管老婆孩子呢?暂且表面上敷衍他,到时做做手脚,他准会把机会让给别人!需要教会资助的人那么多,他好意思辞职去念神学?每年那么多神学院毕业的学生,轮得到他去做传教士?
鲁茜茜思前想后,虽然很累了,却久久不能入睡。等到十一点多,鲁茜茜听到楼下门开了,听到毕致忠上楼进了主卧室,这才放下心来。知子莫若母,婆婆还真看得准!不管他有没去那个女人家,至少现在回来了。也就是说,他还是要这个家的。鲁茜茜大得安慰,很快就呼呼睡着了。
周四一整天,鲁茜茜都在琢磨这事儿。下午有空闲,她终于忍不住,翻出教会的通信录,找到陈子敬的号码,打了过去。陈子敬一开始都没听出是鲁茜茜,他们已经很久没联系过了。对鲁茜茜的电话,陈子敬马上想到她对自己邀请毕致忠参与学生团契有意见,寒暄几句后就问道:“鲁茜茜,致忠和你说过,我邀请他参与学生团契的事奉吗?抱歉没有提前和你商量。你有什么意见吗?”
大出所料,鲁茜茜居然爽快地答应了:“好啊,我完全支持!等孩子再大一点儿,我也可以来帮帮忙!”
陈子敬心中感谢主,神赐的真是超出自己的所求所想,高兴道:“那真是太好了!为了吸引学生,我们每周五都从中餐馆订饭。可有些北方学生,还是希望能有馒头大饼什么的。我记得你做面食是一把好手。到时我们周五晚上的查经,一定更有吸引力啦!”
鲁茜茜下意识地就想问一句,做面食没问题,教会给补助的吗?她一贯主张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但又出钱又出力就太过份了。转念一想,当初做穷学生的时候,都整锅的包子花卷带过去,钓到了毕致忠;现在工作的人了,付点代价,换个夫妻和谐,又计较什么呢?于是满口答应下来。
陈子敬又问了几句孩子工作等近况,鲁茜茜应付着,就是不放电话。陈子敬猜不透她什么意思,干脆问道:“鲁茜茜,你还有什么事吗?”
鲁茜茜支吾道:“是有件事要麻烦您。不过您得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是这样,我想请您劝劝致忠,可是,您别告他我找过您!您先套出他的话来,然后再劝他…”
陈子敬莫名其妙,问道:“茜茜,什么事儿这么神秘?劝致忠什么啊?”
鲁茜茜脱口而出:“毕致忠要和我离婚!”
陈子敬诧异道:“怎么可能?!致忠那么爱主的弟兄,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你是不是误会他啦?你们吵架了么,他原话怎么说的?”
鲁茜茜吭哧了半天,索性道:“您直接问他吧!明晚我们都来团契,您找个机会劝劝他!明天见!”说完挂了电话。
鲁茜茜打完电话,心里还是不平安,想起毕致忠说的“你到外面胡说八道,已经超过了我容忍的底线”,自我安慰道,我可什么都没说!还是不放心,又发了封电邮给陈子敬,“请您千万别告诉致忠,是我让您找他的!”
毕致忠一整天也是心神不宁。有几次Vivian过来,他都装着埋头工作,回避她的视线。毕致忠是个重承诺的人,昨晚没有成行,心里觉得亏欠,而这个亏欠还有弥补的可能吗?他不愿意辜负Vivian,但母亲那番话,他不得不掂量掂量。从此和家人一刀两断,多么可怕的威胁!人是什么,不就是社会关系的总和吗?以他的个性,不存在关系中断一说。即使是鲁茜茜,离了婚,他也可以把她当成朋友,有什么事,他也乐意帮帮忙的。什么叫“我不是你妈,方方和圆圆也不是你儿子”,血缘之亲,割舍得断吗?然而他相信母亲说得出做得到!
毕致忠暗暗希望母亲这就回台湾算了,那样他还有可能和鲁茜茜谈判,还有可能和平分手。像美国人,见面客客气气,每周陪孩子一两天。毕致忠觉得又恼火又憋屈,要是鲁茜茜胡搅蛮缠,也还罢了。给他小鞋穿的,偏偏是自己母亲,一肚子气无从发作,真是懊恼!
晚上回家,毕张淑怡仍然冷着脸,正眼都不看他。平时晚餐,母亲早早会喊他吃饭,那天却没人理他。还是鲁茜茜大声叫孩子洗手,他听到了,讪讪地自己过去,匆匆扒了碗,食之无味。毕张淑怡故意做给他看,他一离开,毕张淑怡就和鲁茜茜有说有笑起来,讲那天方方的一句好笑的话,几个人乐呵呵的,越发显得他众叛亲离。毕致忠赌气地想,早知如此,不如今天就去Vivian那里,很晚回来。母亲能怎么对付他?昨晚他出去晃荡一圈,回来不也进屋了吗?
毕致忠忽然充满反叛的冲动,下了楼就准备出门。这时电话响了,他过去一接,是陈子敬的。电话里陈子敬温和地问道:“致忠,参与学生团契的事,你祷告得怎么样了?”
毕致忠这段日子焦头烂额,上周日陈子敬问及的事早已忘到九霄云外,此时只能搪塞道:“这个啊,陈大哥,我还没有想好。”
陈子敬觉得有趣,突然之间,毕致忠夫妇的反应完全倒了个个儿!他微笑道:“没关系,我不是催你。不过呢,明晚想请你do me a favor!”
毕致忠高兴起来,正为母亲的冷遇不自在,有个地方躲避,再好不过。当下满口答应,道:“没问题,陈大哥。明晚我有时间,需要我做什么?”
陈子敬道:“最近学生团契人员不稳定。虽然还有一个月才开学,可已经有新生陆陆续续来了。我想请你做个back up。如果有新生呢,就麻烦你给他们简短介绍一下我们的信仰,然后放部电影。如果没新生呢,你就可以早早回家。当然你愿意留下来更好,加入我们的正常查经,我会带《使徒行转》。你看怎么样?”
毕致忠道:“非常好。时间呢?还是六点半在教育楼吗?”说着向饭桌那里瞟了一眼,希望母亲听到,别又疑心自己的行踪。
陈子敬回道:“不,六点半在餐厅。现在我们从金龙订饭了,有晚餐。七点半再move到教育楼。能行的话你下了班就直接过来吧,和大家聊聊天。你有一阵子没来了,可能有不少新人呢,先熟悉熟悉。”
毕致忠道:“那好,我下班就过去。明晚见,陈大哥。”
放下电话,毕致忠微微有几分得意。用不着给我这幅冷脸看,自有人请我去哪!他又琢磨明晚的开场白得怎么讲。一般为了让听众有共鸣,个人见证更有说服力的。那就从自己青少年时丧父讲起,神如何做自己的天父,一路带领走到今天。毕致忠忽然觉得应该写个讲稿,毕竟他有日子没在学生团契讲道了,准备充分总是好的。
一个晚上毕致忠就在主卧室的小桌子上忙碌,写出一篇个人见证。他挺满意,这是一篇既有真情实感、又不失理性分析的文章。他本来想写写心中的那个声音,但对慕道友说是圣灵的提醒,恐怕显得牵强附会,甚至有迷信嫌疑,想想还是略去了。他试着从旁人的角度审视自己:美国生化博士,在大公司任职,拿着七万多的年薪,住着花园洋房,开着五万多英里的二手Honda Accord,两个活泼健康的孩子。这不典型的五子登科美国梦吗?毕致忠相信自己在学生眼里,算得上一个小成功人士。他的见证一讲,就足以证明信仰不是软弱愚昧之人的精神寄托。相反,他这样的高级知识分子,得到的这一切,都证明了神奖赏渴慕寻求祂的人,让他们有平安喜乐、赐他们福杯满溢。毕致忠数算神的恩典,除了现有的太太不如意,其他方面他真是知足感恩。
周五上班,毕致忠一改近日的疲乏,显出少有的好精神好心情。见到Vivian,他也不再躲避,心中甚至盘算着,晚上讲完开场白,就算半个小时吧,让学生们看电影,自己不就没事了么?和陈子敬打个招呼,借口孩子小,早早离开,去Vivian那里,岂不是天衣无缝?就算八点半离开,赶到Vivian那儿,到十点半,还足足两个小时,可以好好商量一下目前情形了。他要告诉她,他一直想着她的,但钥匙先还回去。再等六个月,等母亲回了台湾,他再和鲁茜茜摊牌。只要没有断绝母子、父子关系这一条,他可以满足任何条件、以达到离婚。这六个月,毕致忠发誓不和鲁茜茜、Vivian亲热一下。对鲁茜茜,她该明白,自己不是一时意气,到时离婚是水到渠成。对Vivian,他要帮助她尽早灵命成熟,为自己塑造一个好妻子、为神装备一个好信徒。
快下班时,毕致忠主动去Vivian的办公室,汇报一下最近的实验结果。公事谈完,Vivian似笑非笑地问道:“引子结束了,你还想说什么吗?是不是要还我钥匙,给我好了。”
毕致忠为她的犀利小小吃惊了一下,本能地掩饰道:“我没想还你钥匙,你为什么这么想?”
Vivian懒懒地道:“周三晚上你没露面,周四一天你都躲着我…John,不要为难,我不是口香糖,黏上就甩不掉。我看出来啦,你经过深思熟虑,决定回到老婆孩子身边…that’s OK。一个有责任感的好男人是会这么做的。你完全可以和我开诚布公。好了,给我钥匙你就走吧!”
毕致忠踌躇一下,直言相告了:“Vivian,很抱歉周三晚上爽约,我本来都开车出来了,结果我母亲拦住了我。她威胁说,如果我离开,就断绝母子关系,也不许我再去看孩子们。我离婚的决心没变,但是我也不想把关系搞僵。过六个月,等我母亲回台湾了,我再和我太太商量离婚的事。希望你能理解我的处境。”
Vivian眯着眼睛,自言自语道:“离婚是可以商量的吗?我总觉得,这得一鼓作气、趁热打铁。你周三没出现,我就对自己说,没戏啦,败局已定。再过六个月,哼哼!咱们好起来,也有三个多月了吧?统计资料表明,从热恋到结婚,最佳间隔是六到九个月。你现在提出离婚,到真离了也得一段时间。那就正好。再过六个月嘛,恐怕太多变数,我是不看好。”
毕致忠无言以对,不知怎的,忽然想起母亲的话,“你能等,那个女人可等不起。再过二三十年,还有谁要她?”一年半载,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他有什么权利让Vivian等呢?六个月后他能肯定离得成婚?鲁茜茜能轻易答应?全是未知数。那怎么办呢,就这么算了?他好容易下定决心追求的幸福,就这么昙花一现?毕致忠这么想着,脸上现出颓败的神色,迷茫失落。
Vivian盯着他,忽然语气一变,活泼泼地道:“John,如果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保证等你,别说六个月,一两年都行。”
毕致忠问道:“什么事?”
Vivian道:“还有一个多月就是Labor Day啦,我妈妈会飞过来看我。如果你能抽一个晚上过来和我们共进晚餐,我介绍你们认识,就算你有足够的诚意,好吗?”
若是以前,毕致忠很确定自己有老人缘,获得Vivian母亲的好感,不在话下。哪怕去见Vivian的父亲,他也有把握让对方喜欢自己。可现在,家里有母亲和鲁茜茜虎视眈眈,他哪里有心情去应付这种女婿拜见岳母的场面?而且他有家室、不定何时才有自由的人,哪里有脸去见Vivian的母亲?万一谈到嫁娶,他又作何回答?
Vivian见毕致忠不作声,站起来走到毕致忠身后,两手环绕在他胸前,踮起脚尖,脸凑近到他耳边,轻轻央求道:“就一个晚上,见见面嘛,好不好?Please, please, please……”
毕致忠心一软,答应道:“好吧,我尽最大努力。不过你介绍的时候,只能说是普通朋友——”
话没说完,Vivian已经滑到面前,吻上了他的嘴,软软的唇、清幽的香气,毕致忠头脑一片空白,心想,去他的,一切随缘吧!
不知过了多久,Vivian才放开他,毕致忠心神荡漾,脱口问道:“今晚你有什么安排?”
Vivian眨眨眼睛,道:“约了朋友吃饭。怎么,你想来吗?要不要我cancel?”
毕致忠忙道:“不要,我只是问问。You have fun!”
Vivian娇滴滴地抱怨道:“没有你,我还有什么fun?不过是打发时光罢啦!这样罢,你要是能来,打个电话,我十分钟就能到家。万一你先到,就进去等等我。总是我等你,也该罚你等一次!”
毕致忠犹豫道:“我现在还说不准,也许能有机会。就按你说的,等我电话吧!”
Vivian一下子妩媚起来,脸上光彩夺目,说道:“这还用说吗!我天天晚上都在等!电话也好,人更好,我总是right here waiting for you!”
毕致忠知道她是引用Richard Marx的老歌“Right here waiting”,那也是他喜欢的一首情歌,唱得回肝荡气,清澈缠绵。毕致忠歉然道:“我最不喜欢让别人空等了。有可能的话,我总会提前打招呼的。你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别特意等我。”
Vivian笑嘻嘻道:“又让你不安了么?这倒公平,我等得难过,你知道我等也难过。两不相欠,挺好呀!”
毕致忠摇头叹息,何必自讨苦吃,但他改变不了Vivian,只好自己尽力,别辜负她太多。为了晚上偷闲,现在就早点去教会做当作的事吧。于是结束道:“享受你的晚餐,等我电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