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时,毕致忠在公司里大伤脑筋。他不想再和鲁茜茜耗下去,带孩子睡的两个晚上也让他疲惫不堪,既然鲁茜茜咬定他搬出去她才肯回家,那就搬出去好了。他也需要静一静,好好考虑一下当何去何从。利用实验的空隙,他上网查了一下,最便宜的Studio也要五六百一个月。加上水电煤气伙食的开销,至少一千块左右。这就是每月工资的四分之一了。真离婚,母亲一定生气回台湾了,两个孩子上day care的费用一个月就是一千五。房贷每月两千,他至少得承担一半吧。离婚的话,还迫切需要一辆车,像样儿的旧车,也得四五千。平时都是鲁茜茜管家,毕致忠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么粗粗一算,毕致忠觉得心里惴惴不安,这怎么负担得起呢?
不知哪里看到过,婚姻就像一个皮球,再差再旧,还是能拍能玩;可一旦破了,就啥都不是了。虽然鲁茜茜庸俗无趣,但一个家操持得像模像样。离了婚,他去住studio?和那些年轻学生为伍?回家还得自己煮饭洗碗收拾?就算这些物质上的改变他能适应,那离开可爱的孩子,每天下班后的行单只影,他如何面对呢?母亲的话又回响在耳边,“你们结了婚就成为一体,像粘在一起的两张纸。想分开那是要动刀子流血、没准儿还出人命的!”
就算没那么恐怖,毕致忠也感到,离婚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而且鲁茜茜也被激怒了,离与不离,都不是他能左右的。毕致忠只觉得这场风波越来越大,而他这个始作俑者,却只想一走了之,找个地方清静。什么时候,搞成这个局面呢?
毕致忠望着电脑屏幕出神,Vivian从背后走过来,脸贴到他肩膀上,逗了一句,“嘿,你在做白日梦吗?醒醒啦!”
毕致忠这才反应过来,忙关闭了浏览窗口,扭头问道:“Sorry,什么事?”
Vivian一本正经地道:“请来我办公室一趟。”
为了避嫌,他们在工作场所的接触,一向是降低到最低限度。这样上班时间的公开亲近让毕致忠觉得怪怪的,甚至有种不祥之感。他看看不远处正做实验的Marina,小姑娘似乎浑然不觉。犹豫了片刻,毕致忠才起身过去。
一进门,看到办公桌前空无一人,毕致忠正纳闷,门在身后关上了,一双手蒙住了他的眼睛,听到Vivian低声问:“回答我三个问题,我就松手,OK? 第一,昨天的柱子是不是没完全报废,你不生我的气啦,对吗?”
毕致忠道:“我哪里有生你的气?怪也只能怪我自己。昨天死马当活马医,蛋白回收了将近平时的百分之八十,现在已送去测酶活性了。是否彻底报废,要看活性报告。Keep your finger crossed!”
Vivian继续道:“回收百分之八十,那就成功了一大半,真要感谢主!好,第二个问题,你是不是打算搬出来住,所以在找公寓?”
毕致忠心想,刚才她还是看到了,这个鬼精灵,什么都瞒不住她!老实回答道:“是的,正在找。”
Vivian又问道:“费那个劲儿做什么?为什么不直接搬到我那里?”说着松了手,却又顺势使劲拧了一下他耳朵,这才跳到毕致忠面前,一双眼睛又是嗔怪又是撒娇地火辣辣地盯紧了他。
毕致忠沉默片刻,答道:“Vivian,我知道这有点儿自欺欺人,但我真的希望把我和鲁茜茜之间的问题,以及我们之间的关系分开来处理。在我离婚之前,让我专心做这个决定,不要被你影响,好吗?我们最好停止交往一段时间,等我恢复了自由身,我们再重新开始,你觉得怎么样?”
Vivian脸上一个大大的笑容绽放开来,忍不住跳起来,在毕致忠脸颊上亲了一下,说道:“我觉得不好!John,平心而论,就算没有我,你和太太离婚,会和她争家产吗?就算她现在还不知道我们的事,将来会不知道吗?那又何必躲躲藏藏?反正你会把一切都留给她,而且你未来收入的一大部分,恐怕都是她的啦!是不是过错方,没有区别。既然这样,又何苦搬来搬去,费钱费事呢?我的家永远向你敞开的,你干脆就搬来做男主人,一步到位,这多好!”
毕致忠想起刚才经济上的忧虑,犹豫不语。
Vivian又道:“上周一搅合,我们的查经都停了好久啦!John,我可是刚刚受洗,正需要喂养的喔!咱们越早开始一起学习,我越早能准备充分,做你的支持者,让你成为第二个C.S. Lewis 或者Billy Gram!”
毕致忠脸上一红,道:“你瞎说什么?我哪里有资格成为C.S. Lewis 或者Billy Gram?”
Vivian笑吟吟道:“John,我们交往这么久了,你觉得我最大的恩赐是什么?”
毕致忠暗想,是迷倒众生吗?微笑着摇了摇头。
Vivian道:“我最大的恩赐呀,是发现一个需要、并满足这个需要!比如现在,John,你这两天都通宵未眠吗?黑眼圈都出来了!我马上要去和副总裁共进午餐,可以把办公室让给你休息一下。”
说着Vivian把靠墙的一个小沙发一摁一拉,竟然是一个沙发床。Vivian又把靠垫扔到上面做枕头,拿出一个MP3和耳机,送到毕致忠手上。
毕致忠又是感动、又是叹息,这两天的一脸倦容,都让别人看到了。虽然已经领教过,但周二仍是难熬的一晚。圆圆仍旧哭一哭醒一醒,毕致忠也连带无法踏实睡觉。有几次他困得哄着孩子自己就睡着了,不知道有几秒钟,然后又突然惊醒。刚才在网上搜寻公寓,眼睛就酸涩得快睁不开。能小憩一下,哪怕就十分钟呢,也是求之不得。他接过录音机和耳机,又放到旁边的桌子上,笑道:“这个就不必了,我现在随时躺下就可以打呼噜!”
Vivian笑道:“你还会打呼噜吗?我有办法治你。”然后又认真道:“John, 我想好了,这辈子我不生小孩。你的两个儿子,我们争取要老大的监护权。这样你太太再嫁的话,只带个小baby,也容易得多。我嘛,我来做个最好的后妈,不让你为难。”
毕致忠含糊道:“这些,还是从长计议吧。”
Vivian道:“我已经想了很久啦!John,你和你太太,根本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一个务实重利,一个追求灵命…和她在一起,你会被拽到地面;而我,可以帮你飞起来的!你在公司的发展,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你想专心读神学,做传教士,我可以挣钱供养你;什么时候你ready了,天涯海角我都跟你去,做一个最美丽最亲切最吸引人的师母!你知道我的,我经历了这么多男人,现在就认准你啦。我要的就是你这个人,其他的,你统统留给前妻。我们才是真正的soul mate,才应该永远生活在一起。为这个,我已经祷告很久了,最近这几天,就是神在回应我的祷告呢!John,你是个善良的人,对你而言,离婚不是件容易的事。但为了我们的幸福,努力吧!什么时候你离开家,就到我那里,我已经买好了香槟,等着和你庆祝呢!”
毕致忠一时无言以对。
Vivian深情款款地凝视着他,忽然伸出双手,捧住他的脸,踮起脚来在他唇上吻了一下,低声道:“John,记住,我值得你go through all the trouble。我会让你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好了,赶快休息一下吧!”说完反锁了门,高跟鞋哒哒地远去了。
毕致忠在沙发床上躺下来,心中感动。一是Vivian表示的不生小孩,将来把方方视为己出;二是她那句帮自己成为第二个C.S. Lewis。那是多么久远的梦想了?好像还是来美不久、结婚前的事情。最近几年,这个梦早被他深深埋在心底,自知希望渺茫,徒增怅惘,不愿去碰及。没想到今天被Vivian一语道破!她真的懂他的!毕致忠心想,神啊,我知道离婚是祢不喜悦的事,但祢可以让万事效力,从恶中生出美善来。如果我和Vivian在一起,将来全然委身,好好服事祢;不比和鲁茜茜耗在一起,营营苟苟,更有价值吗?这一段感情,也许可以蒙祢赦免,甚至得到祢的祝福么?毕致忠静下心来,希望听到那个声音,然而久久没有回应,他也很快睡着了。
靠着这个小憩,毕致忠一下午精神焕发,甚至开始计划晚上去Vivian那里,该做些什么。他暗下决心,不再沉溺在情欲中,要好好计划将来。Vivian已经受洗,可以开始做门徒培训了。他要亲手栽培她,做一个属灵的好姊妹、好妻子、好帮手。他要珍惜这个机会,绝不能错第二次了!
快下班时,鲁茜茜打来电话。毕致忠压抑住兴奋,平静地说道:“你别坐班车了,等我来接你回家。今天晚上等妈睡了,我就搬出去。”
那边沉默片刻,随即传来鲁茜茜愤怒的声音:“你想拍拍屁股,一走了之?没那么容易!你要搬出去到哪里?搬到那个女人家里方便你们鬼混,是吧?你还要脸不要?!”
毕致忠希望自己能否认,可惜鲁茜茜的话虽然粗鲁不堪,却很真实。毕致忠不知道是恨她猜中了,还是恨自己,也气不打一处来,反问道:“这不是你昨晚开出来的条件吗?我什么时候搬出去,你什么时候回家。话说得那么难听干什么?”
鲁茜茜叫道:“我说的是气话!气头上的话不算数的!”
毕致忠只觉得心中的厌恶又增加了几分,这种反复无常的女人!他按捺住性子,尽量平静地说道:“那好,现在你不在气头上,请你说几句算数的话,好不好?”
鲁茜茜怔了怔,决定对毕致忠语气中的轻蔑不予追究,想想道:“咱们别闹了,你保证和那个女人一刀两断,我就回家。然后既往不咎,好好过日子。”
毕致忠习惯了鲁茜茜的专横跋扈,对她的突然软下来,既觉稀奇,又觉得扫兴,他不由冷冷道:“昨晚要离婚的是你,现在好好过日子的又是你。什么话都是你说的?好,你是女人,有出尔反尔的特权。可我也是人,不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机器。明说吧,你这样撂挑子走人,又到外面胡说八道,已经超过了我容忍的底线。能不能既往不咎,好好过日子,我现在还没法决定。只不过家里人都盼你回去,我们就算作戏罢,先一起回家。其他的再慢慢说。”
鲁茜茜怒道:“你做了理亏的事,我不计较,你倒还来劲儿啦!什么容忍的底线?你和那个Vivian不清不楚,还超过我能容忍的底线呢!看着吧,你们两个,不会有好下场的!”
毕致忠只觉得耳朵嗡的一声,心中仿佛有声音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连鲁茜茜都看出来了!不知道公司里有人察觉没有?中午在Vivian的办公室睡午觉,实在太任性妄为了,大大失策!
鲁茜茜继续道:“Vivian那种女人,和你是一路的吗?人家不定怎么闲得没事,找你玩玩、拿你开心呢!亏你还当真了!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居然有你这样的傻瓜,分不清好歹,被别人耍了不知道,还想着送上门去。看着吧,有你们奸情败露、无地自容的那一天!”
毕致忠又好气又好笑,哼了一声道:“我的事用不着你费心。我只问一句,你今晚到底回不回家?”
鲁茜茜道:“当然回!你也不许走!当你妈的面儿,咱们把话都说清楚!”
毕致忠怎么也没想到,鲁茜茜会搬出母亲当救兵,只觉得这个女人既庸俗市侩、又诡计多端。气冲冲道:“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干嘛牵扯别人?我妈辛辛苦苦帮着带孩子,你别让她老人家又劳力、又劳心!什么事我们私下解决,你要敢捅到妈那里去,我马上起诉离婚!你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鲁茜茜听出毕致忠的气急败坏,心想,原来他的软肋在这里!自己真傻,老觉着他们母子是一伙,怎么没想到打婆婆这张牌!想想上午毕张淑怡的一席话,爱屋及乌,为了两个孙子,也会站在自己一边,力阻毕致忠损害家庭的任何举动!那自己还花力气闹什么?让毕张淑怡管教儿子好了!自己还可以渔翁得利、做做好人!打定主意,鲁茜茜放缓口气,说道:“是,你说得对,不应该让妈夹在中间难过。我们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还是照旧,正常过日子。我得去赶班车了,待会儿见吧。”
毕致忠狐疑道:“你真的要坐班车?不用我来接吗?”
鲁茜茜道:“我可是买了月票的,不坐白不坐!你开车烧的可是自己的油!这又是rush hour,绕一圈得浪费多少时间,烧多少油?我们这最底层的中产阶级,能不算计着过吗!”说完啪地挂了电话。
毕致忠对鲁茜茜突然的通情达理感到莫名其妙。他不相信鲁茜茜这么容易就善罢甘休,但听起来鲁茜茜又确实准备回家了,不像要耍花招的样子。早上临出门,毕张淑怡沉着脸下了最后通牒,“今晚再不把茜茜接回家,你也别进这个门了!”无论如何,今晚得给母亲一个交代。鲁茜茜回去了当然皆大欢喜,万一她又改变主意了呢?他可连个地址都没有、到哪里找人都不知道。毕致忠决定晚半个小时再回去,万一鲁茜茜没出现,母亲追问起来,他可以谎称自己去接了,但没等着人。
然而事情意想不到的顺利。毕致忠还没开到家,就看到鲁茜茜带着两个孩子在屋前的草坪上玩球。停好车出来,毕致忠听到孩子清脆的笑声,闻到晚餐的香气,真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如从前的温馨惬意。进了门,母亲对他没和鲁茜茜一同回家也没过问,只说了一句:“赶快换衣服,马上吃饭了!”脸上甚至有几分笑意。毕致忠暗暗纳罕,一场风波就这么波澜不惊地结束了?那今天晚上他还去Vivian那里吗?
下班时,Vivian还特意到他那里停了一下,追问道:“你什么时候搬出来呀?就这两天么?”
毕致忠正琢磨鲁茜茜的电话,简单回道:“我不知道。”
Vivian笑笑说:“也不必非搬出来才能到我那里。什么时候烦了闷了、心里不痛快了,我那儿都是个好去处。正好我办公室里有把备用钥匙,就给你吧。万一我出去健身,你也不会扑个空。”说着把一个钥匙递过来。
毕致忠下意识地推脱道:“不必了,什么时候我去,你再给我也不迟。”
Vivian却不由分说,抓住他的手,把钥匙放进去,又把他的指头一个个弯起来,直到团成个拳头。呼气如兰,柔声道:“John, 你这么难得的好男人,我可得抓紧喽!这把钥匙就算我的一片心意吧。记住,门总是向你敞开的;门里面,总有一个我,在盼着你来。”
这番话说得情意缠绵,毕致忠设想她一个单身女人的孤独、殷殷的期盼,心中仿佛有根弦被拨了一下,生出无限怜爱。忍不住道:“Vivian,不管我们能不能在一起,我心里,总是有你的。但请你不要刻意等我,照常过你的日子。不然我想到你在那里等着,我做什么都不安心。”
Vivian调皮地笑笑,道:“是么?有你这句话,就算空等,我也等得心甘情愿。” 临走时,Vivian又回头加了一句:“从今儿起,我就开始等啦!”
毕致忠换衣服时,摸到口袋里那把钥匙,心中又忍不住生出几分温柔。他怎么舍得辜负Vivian呢?可他又怎么离得开自己的家?鲁茜茜再可恶,两个孩子呢?母亲呢?还有这熟悉的一切,仿佛已是他生命的一部分。焉知他到了那里,不会思念这儿的一切?毕致忠感觉自己就像对天秤座的典型描述,权衡利弊,难以取舍。
晚餐吃得煞是热闹。鲁茜茜像要刻意装做什么都没发生,又逗孩子,又招呼婆婆,添饭夹菜,殷勤备至。毕致忠冷眼看着,只觉做作。但孩子们是真开心的,圆圆虽然还不会说话,但小脸笑得像朵花。母亲虽然不动声色,显然也是高兴的。到晚上鲁茜茜带着圆圆睡了,方方也在自己房间睡下,一切静下来,毕致忠一方面庆幸不必再像前两晚带孩子无法安睡,另一方面却也觉得失落。这个家,好像没什么人需要他似的。看看表,已经九点了,Vivian在做什么?也像他这样想着她吗?
毕致忠摸摸钥匙,忽然有个冲动,想给Vivian送回去,同时也告她不要再等了。毕竟要改变现状,伤害的会是四个人。而维持不变,可以把伤害降低到最低限度。何况,以Vivian的条件,她完全可以找一个比自己优秀得多的人。自己必须表明态度,让她别再浪费光阴了。毕致忠只希望能远远看着她,一步步走上正路,有个美满的婚姻家庭,保留一份美好的回忆,就足够了!这是最佳方案,也是合神心意的。毕致忠跳起来,轻手轻脚地下了楼。经过楼下母亲的房间,还留神听了听,静静的,可能母亲已经休息了。这几天闹别扭,一定也连累她老人家没睡踏实。
毕致忠走出门外,上了车,又犹豫起来。万一Vivian缠着他不放,哭哭啼啼或者大发脾气,他怎么办呢?也许最好的处理方式是明天到办公室还她钥匙?公共场合,她不会声张,自己也好脱身。可那样会不会太冷酷了?还是面对面把话说明白好些。他下午想搬出来是真的,现在峰回路转,想顾全家庭不搬也是真的。他可不像鲁茜茜那样反复无常、戏弄人!这么一想,毕致忠打定主意,发动了车子。他缓缓把车倒出车道,换了档正准备踩油门,霍然发现车前有个人!再一细看,竟然是母亲!
毕致忠吓得浑身出了层冷汗,他这么心不在焉的,差一点儿就可能酿成大错。想想都后怕,他急忙熄火,跳出车子,问道:“妈,你干什么?怎么还没睡啊?”
毕张淑怡冷冷道:“你准备去哪里?”
毕致忠含糊道:“有点儿事,我得去处理一下。”
毕张淑怡冷笑道:“茜茜都告诉我了,你准备晚饭后就搬到那个女人家去。我还不相信,说你不会那么糊涂。行啊,你是铁了心,一家老小都抛在脑后,只去取悦一个女人!我还没走呢,你就敢走出这一步。等我回了台湾,你还不马上离婚另娶啊!你真让我失望,从小到大你都很懂事的,怎么现在堕落到这个地步!好,我这就跟你去看看,那个女人有什么本事,把你迷成这个样子!”
毕致忠来龙去脉一想,明白了是鲁茜茜设的局,让母亲守夜来抓他!明明是鲁茜茜昨天逼他搬出去,现在倒成了自己耽于女色、不可自拔!这个女人不仅诡计多端,而且阴险恶毒!对自己出尔反尔也就罢了,居然还利用母亲的一番苦心,替她出头!他可不是甘心被人玩弄摆布的!本来已经打算妥协的念头一扫而光,这个婚非离不可!毕致忠决心一定,反而镇定下来,对母亲道:“鲁茜茜还跟您说什么了?这个女人太无耻了!我本来只是想搬出去一段时间,冷静下来好好想清楚。哼,她这样处心积虑,指望搬出您来压我,那就打错了算盘。这种女人我是一天都忍受不了啦,这个婚非离不可!”
这番话听到毕张淑怡耳里,只觉得毕致忠不仅狡辩、而且恼羞成怒、气急败坏!一口一个离婚,把自己这些日子来的苦口婆心全不放在眼里。毕张淑怡听得怒火难抑,举手狠狠打了儿子一个耳光。
毕致忠胀红了脸,气冲冲返身回到家里,冲楼上喊道:“鲁茜茜,你给我下来!当着我妈的面,把话说清楚!谁要我搬出去的?谁说了,不把妈扯进来的?”
楼上寂静无声,毕致忠冷笑道:“我知道你没睡着,我现在就把话说明了,没什么既往不咎,好好过日子了!你听好了,这个婚我非离不可!”
毕张淑怡跟着进了屋,呵斥道:“你乱喊什么!别吵醒孩子!到我房间来说话!”说着动手推他。
毕致忠躲开母亲的推搡,走到母亲房间找墙上的家法,却不在那里。毕致忠又返回客厅,无头苍蝇般转了两圈,找到掸灰的鸡毛掸子,正巧鲁茜茜的一件裙子搭在沙发上,他抡起鸡毛掸子狠狠地在裙子上抽了一下,然后走到母亲房间,把掸子送到毕张淑怡手上,说道:“您什么都别说了,婚一定要离!您要打,现在就打个够!打完了,我的事就请您不要过问了。我当然希望您多留一段日子,但非要回台湾的话,我也不勉强。您只要愿意,我现在就打电话改机票。”
毕张淑怡怒道:“看看你这幅样子!简直是不知好歹、斯文扫地!为了一个女人,你不惜六亲不认吗?”
毕致忠道:“当然不是。我知道您一番苦心,是为我好。可鲁茜茜这种卑鄙小人,我再也受不了了!就是没有Vivian,就是我下半辈子单身一个人,我也决不再和她过下去!”
毕张淑怡看他如此决绝,反倒冷静下来,沉吟不语。
毕致忠等了半天,见母亲既不动手,也不说话,不耐烦道:“您倒底要怎么样?”
毕张淑怡坐到沙发上,淡淡道:“我要和你说几句话,你先坐下。”
毕致忠哼了一声,坐了下来。毕张淑怡仍然不开口。等了不知多久,毕致忠情绪渐渐冷静,看看母亲一动不动的样子,生出几分担心。问道:“妈,你没事吧?”
毕张淑怡道:“我没事,只是在想,怎么和你说那些老事儿。你别心急,今晚我把该说的话说完,以后你和鲁茜茜想离想合,都是你们的事。我保证不发表任何意见。这样好不好?”
毕致忠点头不语。
过了片刻,毕张淑怡叹息道:“有些话,其实我早该告诉你的,你也不至于误会那么多年。当初你爸爸去南部做生意,要打开市场,雇的第一个人就是萧楚芸。她家境不好,弟妹又多,早早出来做事。一开始你爸爸还担心,在电话里说,朋友一介绍,心里一软,就答应下来啦!开公司又不是办慈善,而且公司起步阶段,用错了人可要耽误大事。我还劝他,既然答应了,就给人家一个机会。实在不行,公司里总需要一个管杂事、打扫做后勤的小妹,那也用不了许多薪水。
“萧楚芸聪明勤快,没多久就成了你爸爸的一个好帮手。为了省钱,你爸爸就住在公司里,白天是办公间,晚上铺张床就是卧室。自从雇了萧楚芸,每次你父亲回来,衣服都洗得干干净净、箱子理得整整齐齐,还有那些带给你们孩子的小吃、小玩艺儿,次次花样翻新,哪一样,不是女人的用心?我看在眼里,早早提醒他,这个萧楚芸,可不仅仅是下属、雇员这么简单啦!人家用这么多心思、做这么多份外的事,你怎么还这个情呢?不如给她一笔奖金、帮她另外谋个差事;或者帮她介绍个好人家,这才是真正地帮她。那么小公司,就一个男老板、一个女雇员,时间久了,难免不惹人闲话。反倒害了她。”
毕致忠第一次听到父亲的往事,觉得又亲切又陌生,默默无语。
毕张淑怡接着道:“你爸爸也同意我的观点,但一时找不着合适的人;生意渐渐开展,忙起来,也离不开萧楚芸,就这么一天天拖下来。我也存了份私心,那会儿你和致信还小,我又上班,没法去照顾你爸爸。有这么个正经人家的女孩好好照顾他,我们夫妻感情又这么好,无话不说,我想也不会出什么事。
“可过了段日子,我觉得不对了。你爸爸借口忙生意,回来的次数明显少了。聊到萧楚芸,也不那么坦然,支支吾吾的。我追问发生了什么,最终你爸爸才承认一次酒后乱性,玷污了人家清白。”
毕致忠听了,心中一凛,真有这样的巧合吗?还是早已动心,归咎于酒?他和Vivian的经历,怎的如此相似?
毕张淑怡又道:“七十年代,又是民风淳朴的小地方,贞操还是看得很重的。萧楚芸俨然就是你爸爸的女人了,当地不会有人娶她。嫁到外地嘛,她们一大家子人,好像母亲身体还不好,她也不肯远嫁。我和你爸爸讲,一错不能再错,必须做个决断。要是选择留下呢,南部再也不许去了。哪怕生意不做,也比毁了这个家强。要是他舍不得萧楚芸呢,那就离婚,我权当没他这个人,你和致信,也不认他这个父亲啦!树活一层皮,人活一张脸,我还要为人师表,要的就是干脆利落,不能让人在背后指指点点。我这是逼他吗?是容不下人吗?你说说,我有什么不对?”
毕致忠知道母亲是好强要面子的人,这么要求,确是她的一贯风格。冷酷吗?对萧楚芸不公平吗?然而最受伤、最难过的岂不是母亲?
毕张淑怡继续道:“我一辈子多么争强好胜、不肯低头的个性,那段时间,全丢在一旁啦。和你爸,闹也闹过、求也求过,他却总是温吞吞的,舍不得这个家、又放不下萧楚芸。你爸总说,萧楚芸一个年轻女子,多么不容易。工作辛苦,家里又一大堆事,要她操心。没有你爸,我带着你们兄弟还能过得好好的;可没有他,萧楚芸怎么应付得过来?哼,你爸费心费力,帮补她们家的,又岂止一个钱字!后来他们断了,台南的公司、加工点全留给萧楚芸打理,你爸几年的心血就是给她打下一片江山!你还说什么她不是为了钱才和你爸在一起,那分得开么?你爸没有亏待她!至于她单身一辈子,那是她自己的选择。牺牲她一个,下面的弟弟妹妹一个个培养出来,听说还有一个来了美国留学。归根结底,还不是靠了你爸开创的公司?所谓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有个挣钱的公司,不比一笔钱强吗?我们家从头至尾,对得起她萧楚芸!” 毕张淑怡说着,不无恼怒地瞪了儿子一眼。
毕致忠想起对母亲的怀疑,道歉道:“对不起,是我误会了。后来,爸爸怎么和那个,萧楚芸分手的呢?”
毕张淑怡道:“哼,你记得有段时间我带你们去帮一个朋友看房子吗?你爸几次回来都见不到人,想你们兄弟想得不得了,这才不得不痛下决心,和萧楚芸分手。说白了,老婆怎样不打紧,儿子可舍不得。这可是他心甘情愿的选择!大半年的时间,我话都没说一句,是他自己乖乖地搬回来,从此再不涉足台南。那可不是我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