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励毫无察觉,继续道:“我交往了这么多人,真正懂我的其实只有向宏骏。他好像能看穿我,知道我心里想什么。他从来没有夸过我漂亮,但他那么默默地钟爱地看着我,比说一百句话都强。他懂得怎么欣赏我,知道我渴望的是什么,更会打动我的心。有一次我过生日,他送的是一盘磁带,上面录了他自弹自唱的一首歌,灰姑娘。哎,你记得吗,我好像给你听过的?”
晓君道:“当然记得。”说完哼唱了几句,“怎么会迷上你,我在问自己。我什么都能放弃,居然今天难离去。你并不美丽,但是你可爱至极。哎呦灰姑娘,我的灰姑娘。”接着道:“说起来,要谢谢你介绍郑钧的歌给我,年记越大,好像越喜欢了。很安静,很抒情,像那首月光下的凤尾竹……”
庄励微笑了,眼睛亮晶晶的,一脸的甜蜜,道:“没错,他的歌特适合在月光下弹唱。上大学那会儿,你们一个个念书去了,我就和向宏骏在图书馆前、新开湖边的长椅上乘凉。他经常唱这首歌给我听。我总觉得连路过的人都变得情意绵绵了呢。那时多好啊,除了应付功课,就是好好谈恋爱、enjoy life。一点儿没有现在这些身份啦、钱啦、柴米油盐之类的琐碎!”
晓君想到这次出来前盘算旅馆的一大堆计划,也附和道:“真的,那会儿可以省吃俭用一个月,只为买一条中意的纱巾!我有次打了三天的工,全部拿去买了一朵伊泰莲娜的胸花!现在——” 心想有王施喜一天到晚指责着,这些闲情逸致早戒了。
庄励道:“是啊,那个时候咱们也称得上是至情至性了吧?高兴就大声笑,难过就哭出来。合得来就一起开开心心地玩,合不来就说一声,对不起,我不想再见面了!就算做错什么,大哭一场,第二天又是全新的!可能那就是青春的魅力吧,永远有机会,永远可以重来。不用患得患失,不必小心翼翼……”
晓君听她语调又开始阴郁,岔开话题道:“不同的人生阶段嘛,有好也有坏。那时咱们不也天天吃食堂,抱怨饭菜没油水,下了晚自习就饿得咕咕叫?咱们不也抱怨澡堂人太多,四五个人合用一个莲蓬头,冬天冻死了!”说到这儿打趣道:“还有啊,省吃俭用一个月也未必够买一件中意的衣服!不来美国,你到哪儿买这么多物美价廉的名牌?”
庄励道:“这些身外之物,我全可以放弃的。如果有一个让我真正爱上的男人,我跟着他浪迹天涯、挨饿受冻都心甘情愿!”
晓君脱口问道:“那你当初为什么不和向宏骏结婚?”
庄励惊讶道:“你以为我不想吗?”
晓君道:“不好意思,恕我直言,我听说可是你把他甩了。”
庄励怒道:“谁这么不负责任,胡说八道?全是向宏骏的问题,怎么赖到我身上?”
晓君暗想,真是惯坏了的娇小姐。两个人的事,凭什么全是别人的问题。也不客气地道:“向宏骏听说至今没结婚。您可是来美不到一年,就找了个美国人。难道还是向宏骏甩了你吗?”
庄励一脸吃惊、委屈的神气望着晓君,眼中泪水又荡漾起来,晓君不禁懊悔自己话说得伤人了,补救道:“咳,算我没说。这两个人分分合合的事儿,只有自己心里清楚,别人都是瞎猜的,你别当真了。”
庄励道:“连你都这么想我,看来我是得说个清楚。你听完了,再说是谁对谁不起。我97年夏天来美国,安顿下来,第一个电话打给我爸妈报平安,第二个电话就是打给向宏骏。我告诉他我已经到美国了,让他赶快来看我吧。你猜他怎么说?”
晓君摇摇头,表示没兴趣猜,让她继续说。
庄励冷笑了一下道:“他说他正准备博士资格考试,忙得昏天黑地,没时间。要等年底考完才能过来。我耐心地等啊等,后来等得好苦,就在劳工节时悄悄飞过去了,想给他一个惊喜。”
“我坐出租车找到信上的地址,居然是一栋独门独院的房子。我按了门铃,开门的是一个中年女人。我自我介绍了一下,她客客气气地请我进去,说向宏骏是她的房客。因为她丈夫回国做生意,经常不在家,房子太空,所以出租给学生。她还说向宏骏很快该回来吃晚饭了。她做饭一个人是吃,两个人也是吃,就经常请这些学生一起吃晚饭。看我来了,她又临时解冻了一包虾,用鸡蛋和洋葱一起炒。虽然装了油烟机,但中国菜的香味还是浓浓的。我就在这香气中,满心欢喜地等向宏骏回来。”
晓君不禁想起她每次去南昌时,王施喜也是做好了饭菜,等着她到了一起吃,觉得心中暖暖的,道:“向宏骏一定开心死了!”
庄励道:“他见到我的表情,说惊讶死了,可能更确切。虽然他很快做出高兴的样子,但我太熟悉他了!那不是他真正高兴的神色,心事重重的。我想和他有会儿独处的时间,就说,咱们先去你房间说会儿话再吃饭,好不好?他却摇头,说,那怎么行呢,苏婉会不高兴的。一边和我说话,他一边偷偷地看那个女人,那种在乎的神情,我一下子就感到不正常。我这才仔细打量那个女人,哼!无论相貌、身材,穿着、打扮,和我哪里有得比?我不相信向宏骏会被这个女人迷住,就假装什么都没看到,继续和向宏骏说话。”
晓君倒吸一口气道:“你暗示什么呀?你不直接问他!”
庄励道:“我怎么问得出口? 我千里迢迢跑去看一个人,然后问他是不是喜欢上了别人?我只能假装什么不知道,问他考试准备得怎么样,生活实验什么的还好吗,一堆废话。好笑吧?我大老远儿地去看他,他该对我问寒问暖的,却变成我上赶着巴结他。说了几句话,我没了兴致,就说路上累了,想先休息一下。也静一静想想该怎么办。”
“正准备去他房间,那个女人讲饭菜好了,先吃饭再休息。我就不客气,上桌吃饭。向宏骏帮着拿拿碗筷什么的,他们两个倒是配合默契,一句话也没有,一个盛饭,另一个端菜,没两下饭菜上了桌。我观察他们两人,就算不至于像母子,至少也是姐弟吧?我怀疑起自己的直觉。我想我和室友,不也常这样一起开伙吗?我知道还有异性室友的,年记还相仿的!我乱猜疑什么?”
“想到这儿,我也就放宽心,高高兴兴吃饭。向宏骏挺沉默,苏婉倒蛮热情,给我夹菜,挺会照顾人。我们蛮聊得来。苏婉讲她也是学生物的,那时已经毕业两三年了,在一家实验室做博士后。她讲下一步才见真功夫。基本就两条出路,到大学做教授,或进公司搞研发。她讲做教授压力太大,进公司没熟人介绍很难,博士后就像一个瓶颈,好多人在那儿卡着。苏婉说她只想有份稳定工作,赶快生个孩子,好好过日子。对她而言,做一辈子博士后也没关系,反正就是一个饭碗。她还给我许多建议。说如果不是真的对科研有兴趣有热情,不如尽早考虑别的可能性,读博仅为一个饭碗的话太浪费时间精力了。”
“我很高兴,难得碰上一个同行老前辈,就问不读博的话,有什么出路。
“她讲最经济的办法就是念完两年后拿个硕士去生物公司做技术员,专业不至于浪费。还有人改行读计算机,念会计,一般两年不到就能找工作了。”
“我就问她那里有什么好的学校提供F-1可以念会计或计算机,她就说了两个学校,还举了她朋友的例子。都是没什么基础,念出来很快就找到工作什么的。我听了很高兴,就对向宏骏说,有这么好的前例,我干脆转到这儿来换专业好不好?
“向宏骏半天没吭声,我追问,他终于说了一句,你自己的前途,自己决定吧。
“听他那口气,好像跟他啥关系都没有!哪里把我当他的女朋友!一句话把我噎的,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苏婉打圆场说,向宏骏,人家尊重你,征求你的意见,怎么好这样回答。她又对我说,庄励呀,我算过来人,看的比你多一点,所以把各种可能告诉你。可真正拿主意,你得好好想清楚。一是学费问题。咱们出来留学都靠奖学金生活。你改念别的,奖学金就没了。还得付学费。这一正一负,可不是小数目,得提前计划好。还有你父母的期望,他们可是盼着你拿美国博士的。你得和家人沟通好,得到他们的赞成。这可不是选修一门课的小事,你整个职业、人生发展方向都会改写的。一定要三思而行,慎重再慎重!”
晓君听这番话颇觉心有戚戚焉,评价道:“这个苏婉很有见地,想得也周全。咱们刚出来的留学生,应该多和这样的前辈交流交流,很有好处。”
庄励恨恨道:“当时我也以为她是一番好心,谁知,哼!她不怀好意!”
晓君奇道:“人家这样坦诚,和你分享她的经验,怎么是不怀好意呢?”
庄励道:“她是故意试探我,让我把弱点全暴露出来!”
晓君更加莫名其妙,问道:“你有什么弱点,暴露什么啦?”
庄励叹了口气,说:“是这样。向宏骏来美国后,也对读生物做实验没兴趣,一心想转行,做他喜爱的音乐制作。那时他虽然在准备博士资格考试,但想的是尽早拿个硕士学位,找份技术员的工作,有收入、有精力搞音乐。但他又担心做技术员难申请绿卡,他也喜欢学校里的条件,他常溜到音乐系旁听些课,还想着没准儿碰到一个赏识他的教授,帮他转系。总之是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
晓君猜测道:“所以他希望你踏踏实实按原定计划读博,你如果也换专业的话,两个人都不稳定,太动荡了?”
庄励拍拍晓君的手表示赞同,道:“你太棒了,居然一下子想到这一层。当时我没进入情况,而且他的打算,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呀。那时我被苏婉的话骗昏了头,只想着如果转校,能和向宏骏在一起,多么的好。所以揪着这个话题不放,想和他达成共识。他每次都烦烦的样子,不是说,别见风就是雨啦;就是说,你自己的前途,自己决定。别来问我!”
晓君叹口气道:“唉,我能想像,他心中也一定很难的。他巴不得你能到他身边,可如果你真的投奔了他,他得负责。加上他自己的前途还全是未知数,他也不敢许什么诺。这个改学音乐,怎么说呢,我也能理解他的苦衷。在国内跨文理转系根本不可能,美国好像自由一些,这可能是他唯一的机会做自己喜欢的事。可真转了,他能不能适应?没了奖学金生活怎么维持,都是问题。”
庄励道:“是啊,我知道情况后,也想帮他拿主意,可实在没有先例,谁都说不准儿。后来我说,这么折腾烦不烦呀,就继续把音乐当业余爱好嘛。我听麦克说过,很多人搞车库乐队呢,不也挺好的。我保证做他最忠实的听众。
“向宏骏听了,悻悻地说,他的理想是在卡耐基大厅演出呢!
“我讽刺他说,你怎么不想着到人民大会堂演出呢?观众还好接受一点儿!”
晓君道:“你这不激怒他吗?”
庄励道:“哼,他听了这话反倒没有不高兴,说是啊,他如果在国际上闯出名气,当然会回国演出,回报祖国人民。他还说要吸取西方音乐的精华,揉合到中国音乐里,没准儿可以独树一帜呢!然后给我讲一大堆他的音乐领悟,我听得乏味,他讲讲也就没兴趣了。”
晓君皱眉道:“天哪,你们还是出去玩玩算了,这样的谈话,只会伤感情。”
庄励道:“哼,出去玩玩!他确实带我去附近几个地方玩了玩,可惜是三人行!苏婉说她不去不去,向宏骏和她急!说车子、保险全是她的,万一出了事怎么办。我问他怎么来美这么久了还不自己买车,他说校园很近,平时用不着。需要的时候就借苏婉的用一下。说白了,还不是为了省钱做他的音乐梦!”
晓君心中暗想,恐怕不光是为了省钱吧,他和苏婉是走得够近了。
庄励又道:“就这么过了三天,我们没什么独处的时间。苏婉给我收拾了一个房间,向宏骏不说话,我也不可能说什么。我一直以为晚上他会来找我的,可头两晚什么动静都没有。最后一个晚上我躺在床上,越想越生气。我豁出去了,我跑去他的房间,要和他当面说个清楚。他到底把我当什么?女朋友,还是仅仅一个老同学?”
“他好像在等着我似的,见我进去,一点不惊讶,只说你坐下,听我给你唱首歌。然后他就拨弄起吉他,唱那首老歌。歌名我不记得了,是校园民谣里的,晓君你可能也记得的。”
说着庄励轻轻哼唱起来:“我恨我无法交给爱人的生命,我恨我无法带来幸福的旋律。我只能给你一个小小的阁楼,一扇朝北的窗,让你看得见星斗。”
晓君记得这首歌,只是大学时代唱起来,虽然伤感,但还有朝气和希望在里面。此时听来,却只觉得绝望和悲哀。
庄励接着道:“他唱完,我们两人都沉默了很久。我想起那些个夏天的夜晚,我们在校园里,他唱歌给我听,我们多开心啊。难道过去的就永远不能回来了吗?
“这时,向宏骏说,你知道我喜欢你,一直都喜欢你的。我以前不肯说,但我现在要告诉你,我真的爱你。可我现在什么都没有,我爱不起。
“我一下子哭了,我扑到他怀里说,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这个人!这你还给不起吗?
“向宏骏说,我这个人,也不全是属于我的。一半是为父母亲友活着,一半是为音乐活着。让这两半能协调共处,我已经很吃力了。我拿什么来爱你呢?
“我说,我可以赶快拿硕士毕业,挣钱养家,让他去实现他的音乐梦。他说不行,他的自尊无法接受。我说那我转过来,我们结婚,好好读书过日子,业余时间他搞音乐,我全力支持。他说不行,他已经读不下去了,看那些专业文献,他脑子里想的全是五线谱……我无论说什么,他都说不行。最后他说,我要是真的爱他,就等他五年。他如果混出名堂来,一定不辜负我。
“我问,如果混不出来呢?
“他说,那你就忘了我吧。
“我说,我怎么忘得了你?我真正爱的只有你呀!我不要等五年,我就要现在。
“我去抓他的胳膊,扯他的衣服,他忽然抱紧了我,他身上热热的,像发烧一样。他说他好想要我,但他太爱我了,他不能那样做。他反复地说,给他时间,他一定可以的,他会成名成家,他会来找我,把他最美的歌、最好的一切全献给我……”
庄励哽咽地说不下去了。
晓君也红了眼睛,说道:“他这么自制,是真的爱你啊。”
庄励道:“可这不是我想要的爱呀!我只想两个人安安稳稳过日子,赶快念完书找份工作安定下来!他是萨克斯吹得好,歌儿也唱得好,但那能当饭吃吗?搞艺术的,资质平庸的成不了气候,成了气候的不是疯疯癫癫,就是胡搞的、乱来的,哪个有好结果了?我至今没搞懂,他要真拿音乐当毕生的追求,早干什么去了?在南开他专业课不也读得挺好,再搞个乐队玩玩就是了。为什么来了美国,就得这么翻天覆地地折腾?!”
庄励继续道:“他抱着我,哭着说那些话,我忽然一下子特瞧不起他!我都感到我自己一点点冷下来,硬下来。最后我说,现在我就在你面前,你都不要,算你狠。五年后不管你的音乐梦成不成,你都别来找我了。我等不起!”
“说完我挣脱他,扭头就回自己的房间。我想他要是追过来,坚持一点,也许我还可以考虑那个五年之约。可他只追到房间门口,半天才说了一句,‘庄励,有一天你会明白,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我过去砰的一声把门关上,还上了锁。”
晓君道:“后来呢?”
庄励道:“还有什么后来?第二天我就离开了,那以后就再没见过他。”
晓君问道:“那向宏骏呢?他和那个苏婉到底怎么回事?”
庄励道:“我后来琢磨,可能苏婉能帮他不少忙吧,她有房子有车子有绿卡的。但苏婉有老公的呀。人家会离婚来供他做那些不切实际的音乐梦?我表示怀疑。后来他们怎么样我不知道。就算怎么样也和我没关系了。”
晓君心中感慨向宏骏的变化,嘴上安慰道:“忘了他也好,不然你惦着他、爱着他,对麦克也不公平。”
庄励恨恨道:“谁说我还惦着他爱着他,我恨他还恨不过来呢!那个晚上我那么愿意和他好,他都能狠心拒绝我。这个人,心不是肉长的!”
晓君疑惑道:“你这什么逻辑?他要是当时图一时之快占有了你,然后又不负责,那才值得恨啊!正因为他真心爱你,才如此克制,不忍心破坏你的纯洁;你也可以堂堂正正地嫁人。你怎么能为这个恨他?你不是因此怀疑自己的魅力吧——”
庄励打断道:“天哪,晓君,你和我嫁给麦克前一样迂腐!”说着又停了下来,欲言又止。
晓君忍不住道:“别卖关子啦,你想说什么?”
庄励缓缓道:“你知道吗?谈恋爱的时候,麦克巴不得和我上床,我都拒绝了。当时我和你想的一样,既然我的第一次不能给我最爱的人,那就留给我的丈夫吧。我和麦克在Indiana结婚,在一家酒店度过新婚之夜。他发现我是处女后,脸上那幅表情——”
庄励想找一个词来形容,想了半天才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反正我看不出什么高兴欣赏,几乎是不可置信的惊讶。然后他问我,是不是中国女人一辈子只和一个人约会,然后就结婚,然后就对这个人忠实一生?
“我听了挺反感,说当然不是。我就有过好几个男朋友。中国早过了封建传统、男女授受不亲的时代了。
“麦克听了就问,你有那么多男朋友,居然从没发生过性关系?
“我反问他,你和以前的女友,都有过性吗?
“麦克大言不惭地说,当然,每一个都有。连不是女友的,开party一时玩得性起的,都有过。
“我很惊讶,说,你怎么可以这样?
“他耸耸肩膀,说,她想要,我想要,为什么不?
“然后麦克又讲了一大串歪理,大意是只有和多人发生性关系,他才知道谁是最适合自己的。毕竟,性是婚姻很重要的一部分,等等等等。
“我问他,谁是最适合你的?我又没和你有过sex,你为什么和我结婚?
“他哈哈一笑,道,因为你是我最甜蜜最漂亮的东方妻子,别担心,我会教你,让你充分享受性的美妙。至于最适合我的嘛,应该是我大一时的女友。她简直疯狂,我们在什么地方都可以做爱。我们在车子后座上做,在mall里的试衣间做,在游泳池里做,在湖中心的橡皮艇上做……那也是我最疯狂的阶段。
“我看他一脸向往的表情,很不受用,问他说,那你干嘛不和她结婚?
“麦克听了就说,你看,你们中国女人就是一上床就得结婚,就得一辈子对她负责,简直不可置信。美国女孩不这样的。
“我说,你自己说的,你和这么多女孩有性,是为了选出最适合你的人,因为性是婚姻很重要的一部分。既然你和那个女孩那么疯得到一起去,为什么不娶她?
“麦克又耸耸肩,道,‘baby,性可以纯是享受的,不必非以结婚告终。算了,你不懂,你当然不会懂,十分钟前你还是一个处女。”
听到这儿,晓君不由道:“他怎么这样,得了便宜还卖乖?”
庄励道:“他才不觉得便宜,他觉得吃了亏呢!我没有性经验,安静得像块木头!不说他那些鬼话了。所以说啊,早知如此,我当时就该给了向宏骏,他肯定会感动,会说,那么多人追你,你居然能守身如玉到今天,我一定好好珍惜,一辈子不辜负你。”话说出口,庄励才意识到把心中的猜想都说出来了,不禁有些难为情。
晓君却只是叹了口气道:“庄励,过去的就忘记吧。你这么想着向宏骏,怎么能不影响和麦克的关系?”
庄励反驳道:“我才没有想着他,我恨他还来不及呢!”
晓君道:“我以前看亦舒的小说,里面有句话说得好,爱与恨都是太强烈的情感,都表示你还在意这个人。什么时候提到向宏骏,你说,这个名字很耳熟,好像是我大学同学吧。那才算修炼到家,真的心里放下了这个人。”
庄励无语,过了半晌才道:“什么放得下放不下的,有什么区别?我都结婚了,恨他也好,爱他也好,都是过去的事,没什么区别。”
晓君道:“当然有区别!我听过师母的一堂课,讲夫妻要身、心、灵完全的合一。你心里总想着向宏骏的话,怎么可能真正完全地接纳麦克。有点矛盾你就会怀疑嫁错了人,就心里不愉快。其实你当初选择麦克,就该知道你们两个生活环境截然不同,这种文化、思维方式的冲突肯定少不了的。但既然选了他,就应该忘记背后,专心地经营自己的婚姻。尤其要避免的就是拿麦克和向宏骏比。”
庄励摇头道:“你想的太严重了。我那次离开后,就没和向宏骏联系过。对麦克的一些看法啦,我们的矛盾啦,根本和向宏骏没关系。不是今儿和你聊,我压根儿不会想到他。倒是这两天……哎,你觉不觉得毕致忠兄弟俩,和向宏骏长得很像?”
晓君摇头道:“没感觉。不过我对向宏骏不熟,他长什么样儿我都想不起来了。”
这时,扩音器传来了登机通知,乘客很快在登机口排成一条队,等侯检票。晓君看看那边,说道:“这么快就登机啦?好像没聊多久呀?”
扭头看看庄励,晓君心中涌起许多不舍,嘱咐道:“以后不高兴了,多给我打电话,我帮你开导开导。我不在家就在实验室,总能找到我的。”
庄励点点头,道:“不好意思,今天全是我在说,都没听听你的故事。你们王施喜还好吧?”
晓君道:“挺好的,我们都老夫老妻啦,居家过日子,没什么故事。”
两人又坐了一会儿,看着队伍开始挪动,越来越短,晓君道:“我得走了,你也去你的登机口吧,早去早安心。”
庄励道:“还一个多小时呢!我陪你排队吧,送走你我再过去。”
两人沉默着跟着队慢慢前进,晓君忍不住道:“你别陪我了,快过去吧。自己好好保重,上帝保佑你。”
庄励笑起来,道:“我才不信什么上帝保佑呢!来了美国,我感受最深的就是什么都得靠自己。”
晓君道:“万一有一天自己也靠不住了呢?教会的人常说,人的尽头是神的开头。将来碰上难处,不妨试试,多根救命稻草总是好的。”说着不知怎么想起盈卿来,不由道:“庄励,你真的算幸运的。向宏骏那么爱你,就算他的方式你不认可,我这个旁观者清,他真的对你很好。麦克也那么爱你,昨儿你不还给我们讲他煞费苦心设计的求婚吗?你得到这么多人的爱,好好珍惜吧。多想想他们的好处,别揪着短处不放;咱们自己,也不是什么完人嘛。”
说着已快到了检票处,晓君和庄励拥抱了一下,道:“好了,你已经送得不能再送啦。将来再见!”说完心中难过,赶忙检票进去了。等她想回头再看看庄励,才发现临时通道弯弯曲曲,什么都看不到了。
晓君情绪平静下来,一边慢慢走,一边回想这三天的经历。想起鲁茜茜的厉害婆婆,想起快乐的婚礼,想起周雅静异乎寻常的坚定,想起刚才庄励的倾心吐意。她忽然觉得很知足,很幸福。她心想:“I hate to say this,可是和她们一比,我真的算幸福的。赵学群就甭提了,麦克这样的老美也够难缠。毕致忠嘛,人虽然很好,但鲁茜茜上赶着得伺候他,也没多大意思。比起来,王施喜还真算得上一个好丈夫。”
她开始心中一条条地数算王施喜的优点。想起他的脚踏实地,从国内养尊处优的公务员,到现在上夜班送外卖,仍然不以为苦,乐呵呵地自诩“丹佛第一快”;想起他的勤快,每天把饮食安排得井井有条。今儿礼拜天,生意不忙的,不知他会不会早早下班陪陪我?她又忽然想起看了一多半的《还珠格格》,走之前她要求王施喜暂停几日,等她回去了再一块看的。不知他的急性子,有没有偷看。他要是全部看完了还好,不然准会说:这一段没意思,快进快进,直到快进到他看的位置。以前晓君总为这个恼火,现在想想,两个人节目能看到一起,又能淋漓尽致、轻松自如地交流,已经是多么有福。
飞机起飞时,晓君心中还在想:“原来王施喜有很多优点的嘛,以前怎么都麻木了?以后要对他好一点儿,不烦他唠叨了,也别嫌他小气了。毕竟我们已经结婚四年多,走到今天,也算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