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晚七点半,赵学群、周雅静准时来到第一浸信会教会的停车场。赵学群锁好车,问道:“你还是去Nancy的班吗?”
周雅静“嗯”了一声,自顾自地向前走了。
赵学群追了一句,“我还是楼下Steven的班啊!我先结束的话,上去找你。”
周雅静走近二楼的教室,心中庆幸,又是自己一个学生!Hooray!每年八九月新生来时,会热闹一阵子。转年就渐渐少了。现在七月份,老生度假的度假,埋头做实验的成天泡实验室;新生还没到,正是ESL(英语非母语的学习班)的淡季。透过窗子,周雅静看到Nancy正坐在老位置上看圣经。六十多岁的老人,打扮得一丝不苟。夹扎着白发的一头金发,剪得像是戴安娜王妃的发型,很精神。
见到周雅静进来,Nancy站起身,给了她一个热情的拥抱,问候着:“你好吗?食欲好一点没有?你看上去又瘦了几磅呀!”
周雅静笑笑,回答:“马马虎虎吧。这周唯一的好消息是,我终于找到一样我想吃的食物,猜猜什么?麦当劳的炸薯条,加许多许多的西红柿酱!”
Nancy笑着摇摇头,“那仅仅提供给你热量和淀粉,不够营养,不是孕妇的最佳选择。不想吃东西的话就多多喝水吧!牛奶、果汁,不时啜饮两口。相信我,这个阶段很快会过去。你的胃口会回复,体重会增加,那时你会怀念现在苗条的自己呢!”
周雅静相貌平常,一向得意的是一米六八的好体形,和一双修长匀称的腿。想像身怀六甲的笨拙臃肿,听说小腿还会浮肿,不禁现出一丝厌恶。她忍不住问道:“Nancy,为什么上帝把怀孕造成如此令人生厌的一个过程?”
Nancy想了想道:“我不知道。圣经上只说,生产的痛苦是夏娃吃了禁果、犯了罪招致的惩罚。至于怀孕的痛苦,我想,就像一个贝壳孕育珍珠吧。虽然很不舒服,但最终会产生一颗美丽的珍珠啊!亲爱的,当你抱着自己的婴儿,亲吻他,享受他的时候,就会觉得,现在一切的痛苦都是值得的。”
周雅静正想说什么,忽然胃中一阵翻江倒海,忍不住干呕了两下,还好,什么都没吐。等平静下来,她忍不住说:“诚实地讲,我不想要这个孩子!”
Nancy脸上现过一丝惊讶,问道:“什么使得你这样说呢?”
周雅静想,原因太多了。我们两个都在念书,挤一个studio(空间最小的一种公寓,卧室与客厅合并),孩子生下来怎么带?老人能来,得搬家换个大点的公寓。租金得涨不说了,大学附近恐怕找不到宽敞的公寓,远一点交通又怎么办?老人若签不到证,孩子只能送day care,就我们每人每月一千多块的奖学金,一下去掉三分之一。还得给孩子买医保。真是怕入不敷出呢。再说,自己的实验三天两头用磷32同位素,这孩子还不定健康不健康?要是千辛万苦生出个有缺陷的孩子,那真是不要活了。所有理由此起彼伏,周雅静嘴上却只淡淡地说了一句:“我想我们都还没准备好为人父母。”
Nancy握住她的手,温和地道:“我希望你确信,孩子是上帝赐给我们的祝福;上帝更知道什么是最好的时机。你现在还没准备好,这很正常,你们还有六个月的时间来准备啊!”想了想,Nancy又加了一句,“可能你们还有经济上的忧虑。别担心,神会供应。而且,孩子来到这个世界需要的不是金钱物质,需要的仅仅是爱!”
周雅静暗暗叹了口气,是啊,爱。她有足够的爱给这个孩子吗?为什么自打知道怀孕以来,她一点没有将为人母的喜悦,心中只是愁烦呢?
耳边又传来Nancy的声音:“…我以一个母亲的身份告诉你,你永远不会因为生下自己的孩子而后悔的。他会带给你想象不到的喜乐…”
周雅静的思绪飘回到自己的父母家,浙江金华,一般人看来,多么鸟语花香的江南景,多么诗情画意的温柔乡。然而她的家中,充斥的不是吴侬软语,而是父亲暴躁的呵斥。只要姐姐和她有什么让父亲不满意的,父亲就会大骂一通,结尾不是“真后悔生了你这个赔钱货”,就是“摊上你们两个,老子倒了八辈子的霉!”母亲虽然从未说过类似的话,但也常流露出没生到儿子的幽怨。周雅静觉得用“你是我心中永远的痛”来形容父母在自己心中的位置,再恰当不过了。风水轮流转,该到自己做母亲了。自己会是一个好母亲吗?她一点把握都没有。
这时Nancy说道:“好,我们开始今天的学习吧。我想讲几位圣经中记载的好母亲。让我们翻到撒母耳记上第一章……”
周雅静一边听着,一边想说:Nancy,圣经里那些母亲都死了几千年了。她们优秀也罢,糟糕也罢,不关我的事。你为什么不讲讲你自己?你是怎样一个母亲呢?
周雅静想象着她问了这个问题,Nancy会笑着说,亲爱的,你想知道什么呢?是啊,她知道很多。她知道Nancy的儿子Peter在秘鲁做传教士,有一双可爱的女儿。她看过相片,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甜美之至。她知道Nancy的女儿在威斯康星,嫁给一位律师,生了一男两女。现正打算函授神学院的课程。如果Nancy的儿女来这里小住,他们周日会来教会。碰上了,大家会彼此介绍,寒暄几句。他们的相貌声音表情会更近一些,比相片更真实,更可触摸。然后呢?没有然后了。来到美国,周雅静常觉得,和所有人的关系,就这样停留在了解事实的层面上,无法再深入下去。他们在想什么?他们有什么挣扎?他们心底深处的欲望是什么?她不敢去问;正如有人问她的话,她也只能搪塞,不敢回答。是的,即使是赵学群,她也不敢回答。只有对Nancy,她愿意敞开一点。然而一周一次谈话一个小时,又远不够消除彼此的距离。
两年前周雅静来到德克萨斯州Dallas的西南医学中心会合赵学群。第一个周末赵学群就带她来了美国教会。赵学群的理由是在这里可以练习英语,每周四还有免费的ESL课程;此外,又能近距离地接触美国人,了解风土人情,利于他们融入美国社会。
周雅静并不以为然。她的英语很好,在教会之所以听不懂不是语言的关系,而是许多圣经中的人名地名、背景知识跟不上。她又没兴趣了解基督教文化。她很快发现其实生活中大家聊的大多是个人嗜好、尤其体育运动。政治和宗教其实是比较容易引起争论,大家比较避免的话题。也就坚持了个把月,周雅静就不太去教会了。她更想做好rotation(一年级博士生选几个实验室轮转实习),选一个好的实验室早日开始博士论文的研究。赵学群却很执着地坚持着。
那年感恩节,教会把国际学生们分成若干组,分到各个美国家庭中一同过节。赵学群得到邀请,坚持要周雅静同去。周雅静想,既然过节去吃大餐,总不该空手去。可买什么礼物呢?国内带的一些小玩意儿,早送了系里的秘书老师们。这里随便一盒巧克力,一盆植物就得七八美金,还不太送得出手。干脆带个中国菜吧!老美不是人工贵吗?精心做个菜又实惠又显诚意。万一吃不惯什么火鸡、南瓜派的,还可以吃吃自己的菜填饱肚子。周雅静就细细切了青椒、红椒、胡萝卜、土豆、猪肉,炒了个鱼香肉丝。用赵学群平时带饭的一个大塑料饭盒装了去。那个饭盒赵学群用了三年多,油腻腻的。周雅静想,去了就要个盘子把菜倒出来,这个饭盒扔了也罢。
那晚去的正是Nancy和Jim家。明亮温馨的室内装饰,玲琅满目的以橘黄为主色布置的餐桌,漂亮的菜肴,虽然不见得多么好吃,但周雅静很享受。美餐之后,Jim主讲了一个简短信息,唱了几首歌,大家分享过去一年有什么可感恩的经历,大概一个小时左右。Nancy留在厨房打扫清洁。
告别时,周雅静真心地谢谢主人的招待,真有了几分过节的感觉。转身要走时,Nancy 说:“等等,别忘了你的饭盒。你做的中国菜真是棒极了!”
周雅静接过饭盒,起初怀疑是不是搞错了。这么雪白干净八成新的饭盒,不会是别人的吧?但她很快想起就自己带了菜,分明是Nancy花一番功夫,让它旧貌换新颜了。在Nancy家门口,里面温暖如春,外面寒风清冽,周雅静忽然深深地被打动了。人家一家人安安生生过节不好吗?请这一帮穷学生,给你们吃了喝了,还把一个脏兮兮的饭盒如此认真地洗干净。人家图什么?她忽然觉得,教会里常说的,神的爱,原来是真实的。她原本孤寂幽暗的心,被这件事撞开了一个缝儿。
接下来周雅静发现Nancy每周四教英语班,她就加入了赵学群,不再像以往有一搭没一搭的,每周都准时报道。
赵学群很高兴周雅静的改变。他没注意到饭盒的事,只是想教会的力量真是大!这个心不在焉、天马行空的妻子终于有了安定的迹象。他和周雅静在上海生化所同学一年,虽然他先联系成功来美,但周雅静的聪慧和潜力他是清楚的。周雅静有些离群索居,没什么朋友。每次考试都是全年级第一,喜欢读书。相貌虽不倾城倾国,但有南方女孩少有高挑挺拔的身材。赵学群很早就相中了周雅静的聪明和体形,至于相貌平平,那正好,省得她翘尾巴,难追呢!
赵学群一直不敢发起攻势,直到九七年三月拿到了全额奖学金,觉得需在出国前解决婚姻大事,开始突击示好。想起来做梦似的,轻而易举地就把周雅静追到了手。四个月的时间,就匆匆办了证,而且周雅静很低调,不要操办,双方家人一起吃了桌酒席就算婚宴了。赵学群觉得这个老婆又聪明又贤惠,还没过门就帮自己省钱,虽然冷淡了一点,时间紧嘛,常住一起久了就热乎了。
新婚两个星期赵学群来美,除了应付自己的功课,就是绞尽脑汁促成周雅静申请同一所大学。他费尽苦心选了一个和周雅静专业对口的导师,找出其过去数年发表的文章,打印好寄给周雅静。让周雅静先以一个读者的身份和导师联系,对他的科研提些问题,表示兴趣。为了能提出有水平的问题,显得自己有见识,full of ideas, 赵学群还巴结了其实验室的一个博士后,探听他们对该领域研究方向的见解、预测。联系一阵子后,赵学群让周雅静告诉该导师,她正申请这里的研究生院,希望将来在其实验室做博士论文。最后该导师直接和系里招生的秘书打了招呼,点名录取周雅静。赵学群连秘书也混了个脸熟,直接把I-20表拿了来,亲自寄给周雅静,也好提醒她别忘了自己出的大力。去邮局寄特快专递的那天,赵学群的心情真是六月天喝了雪水一样的畅快!他觉得形式一片大好,美国的博士学位迟早会拿下,又有这么聪明优秀的老婆,赶快再生两个美国公民,多么完美的人生前景啊!
等到周雅静来美后,赵学群很快就从快乐的颠峰掉了下来,而且摔得还很惨。赵学群再迟钝,也清楚这是个不快乐的妻子。表面上周雅静和别的留学生一样,修课,做实验,看文献,上网收发电邮,偶尔也去图书馆借些电影、中文小说来看。周末买买菜,偶尔逛逛mall。但周雅静明显的心思不在这些事上。赵学群发现她经常呆呆地想什么,有时脸上有情绪变化,有时像是深思熟虑什么,但不管怎么旁敲侧击,周雅静从不说她的心事。最多淡淡地回一句,想实验呢。赵学群想,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当初看上了周雅静的聪明,现在又是她的聪明让他受不了。首先周雅静的阅读速度让他吃惊。不久前一个实验室搬家,扔了上百册的science, nature杂志。周雅静捡了五六个纸箱子全运了回来,大概一天读十本左右,花一个多月全读完了。赵学群欣赏她的好学之余,又怀疑动机何在。至少他自己是不会花这么多时间读这些老杂志的。看得出周雅静是在找什么文章,有时会一整晚捧着一本看,有时一晚翻一大叠。找什么,不知道。还有周雅静似乎有一心二用的本事。有时赵学群觉得被冷落,故意在周雅静读书时东拉西扯。就在他快发脾气,指责周雅静不理他时,周雅静会忽然放下书,回几句话,分明有在follow他的闲谈。奇哉怪也!赵学群感觉妻子是个陌生人,他走不进她的世界。周雅静成绩还是出奇的好,每次全班第一,第一年下来,GPA4.0, 就是满分哪!赵学群掂掂分量,再联系周雅静对他的冷漠,心中时常发虚。这不是一个他能理解的女人,他也自知驾驭不了。
谈恋爱时,周雅静说过她特别喜欢一对作家,写科幻小说的卫斯理;和他妹妹,写言情的亦舒。周雅静还推荐了一篇亦舒的《曾经深爱过》。赵学群当时看了,只道是一般的风花雪月。现在生活在一起,他常想起这部小说,觉得周雅静就是那个利壁珈,没准明天下班回来,她就消失了,不留下只言片语。
赵学群不甘心,要保守已到手的幸福。他开始怀疑周雅静心中另有所属。一次饭桌上他旁敲侧击地提到留学生中争风吃醋的事,然后假做无心地问:“除了我,你还交过别的男朋友吗?”
周雅静警觉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地反问:“你想问的真正问题是什么?”
赵学群顿时觉得有内容,认真地回答:“我想知道,像你这么出众的女孩,就没别的男孩追吗?连我这样不起眼的,大本时也谈过两场恋爱的。”为了让周雅静开口,他还主动坦白,把两场恋爱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然后,他无比诚恳地说:“雅静,我们恋爱时间短,彼此其实不太了解。我把自己的过去都告诉你了,你愿意也开诚布公,讲讲你的过去吗?”
周雅静想了想,也讲了她的一段往事。高一那年,她逞强,和一个同学比赛从五六级台阶上往下跳,崴了脚。一瘸一拐地回到家,爸爸大发雷霆,问她:“回家找老子有个屁用!为什么不去学校的医务室?是不是体育课扭伤的?老师是哪个?肿成这个样子,啥都不管,看老子明天去找他们麻烦!”
幸亏妈妈出来解围,劝道,“找什么麻烦!你女儿像个女孩家吗,天天练武术翻跟头,疯得扭了脚,怪不到别人!再说明天周六,你去找哪个?在家好好休息两天就没事了。”
偏偏那个周六,她们年级组织春游的。大家要骑车去几十里路外的一个旅游点,风凌渡玩。周雅静早上起来,脚还是很痛,不敢着地,心知去不了了,甚是懊恼。妈妈去菜市场买菜了,爸爸估计又跑到外面打麻将,姐姐还没起床。她正想怎么打发时光呢,门铃响了。她点着脚跳过去开了门,门外竟然是她的同学们。尽管很多人看到她昨天一瘸一拐回的家,但十几岁的大孩子,睡一觉百病全消的好身体,没人当回事。早上集合时不见她,平时玩得来的四五个同学就主动请缨来家叫她,而且不由分说,“脚扭了不能骑车,没关系,我骑车带你呀!走不了路,我们可以轮流背呀!又不爬山,就是去坐坐船,看看风景,野餐一下,扭伤脚有什么关系!”
盛情难却,周雅静留了个纸条就跟着去了。那一天她仿佛在天堂里,每个人都那么亲切友善地待她,她像个聚焦中心,大家都围着她转。她的任何需要,都是大伙儿的最高优先。她考一百个第一名,也没有这份温暖关爱啊!她的心分外柔软,被集体的爱滋润得暖暖的饱饱的,需要一个出口,回报一二。
围着她转的有一个男孩子,叫梁刚,住的离她家很近,平时上下学常碰到,只是她从没留心过。现在要么伏在他背上,要么被他搀着,想不留心都不可能了。梁刚挺斯文,白白净净,有几分腼腆。话虽不多,照顾她却格外热情。因为临时去,周雅静什么吃的都没带。野餐时,大家铺了一大块塑料布在地上,坐一圈儿吃。周雅静怕碰到伤脚,也不能坐,就靠到旁边一块大石头上。梁刚一次一次地给她拿吃的,一个面包,一块午餐肉,一节黄瓜,一个茶叶蛋,一瓶水……有人开了一罐猪肝罐头,要给她送来。她还没回答,梁刚已拒绝道:“不用不用,她从来不吃猪肝的。” 周雅静听了,心中一动。他怎么知道自己不吃猪肝?他观察我多久了?今天的热情是酝酿已久吗?她开始暗中观察梁刚。许多次,他的目光被她捕捉到,然后狼狈地转开视线。那一天,阳春三月,绿草如茵。周雅静平生唯一一次对男孩子动心,就是江边的那次野餐,就因为那一句毫不浪漫,却用心极深的话。
赵学群问道:“然后呢?没进一步发展?”
周雅静苦笑一下,“没有然后了。没多久,他游泳淹死了。”
赵学群不由冒出一句英语:“Oh, I am sorry to hear that.”他为周雅静难过,如此短暂昙花一现的感情。可怜的女孩,爱情还没开始就划上句号了。同时他又舒了口气。估计他们连手都没拉,嘴都没亲,这个情敌就玩完了!周雅静这么记着他,无非是死亡美化了一切!那么短暂的相处,应该不会留下太大的阴影。为保险起见,赵学群又追问了一句:“除了这个梁刚,你再没喜欢过别的男孩?”
周雅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我的生命中,再没有别的男孩了。”
赵学群觉得自己被看穿,有些不好意思。但这情绪很快被快乐替代。原来老婆不仅是一个才女;还是一个纯洁的,不谙世事,为了一点点善意就感动如此,铭记终身的理想主义者!这个傻丫头!大大转了!!
赵学群伸过手去,亲昵地搂着周雅静的肩,柔声道:“我会对你好的,比那个梁刚还要好。”
周雅静瞟了他一眼,起身收拾碗筷,对他难得的抒情,只淡淡应了一句:“我去洗碗了。”
那种捕捉空气的感觉又回到赵学群心中。
现在有了孩子,赵学群觉得踏实了一点。就算老婆靠不住,自己的孩子实实在在是自己的骨肉,什么都改变不了的。今晚Steven的课还没完,他就悄悄溜了出去,到Nancy和周雅静的教室门口,屏息静气地听了半天。只是Nancy一个人在唱独角戏,周雅静安安静静的,一直没出声。赵学群心中恼火,他一向讨厌女人故做深沉。更可恨的,他知道周雅静不是故意做作。周雅静仿佛大海,扔再多东西进去,它还是一如既往地潮起潮落,自我地活着,不关他这个丈夫什么事儿。
楼下人声嘈杂起来,下课了,不能再偷听了。赵学群敲敲门,礼貌地探进头去:“你们快结束了吗?我在停车场等你。”
不一会儿,周雅静来了,还是疲惫的样子,有些苍白。
开车回家的路上,赵学群闲闲问道:“今儿你和Nancy聊什么了?”
周雅静道:“聊圣经记载的几位伟大母亲,哈拿、玛利亚,还有摩西的母亲。”
赵学群做惊奇状:“怎么会聊这个?她知道你怀孕了吗?”
周雅静看了他一眼,目光如剑,要刺穿他似的。赵学群忙扭回头去专心开车。
周雅静道:“你满世界嚷嚷,还会有人不知道吗?”
赵学群道:“什么话!我一个大男人,会去宣传这个?都是教会那些老太太没事爱打听,我偶然说了一句半句的。”
两人沉默着到了家。
赵学群冲了凉出来,发现周雅静在上网,打什么电邮的样子。赵学群忍不住道:“这么晚了,早点睡吧。电脑少用点儿的好,不是说,电脑辐射会对胎儿不利的吗?你平时做实验避免不了,这能避免的就尽量避免喽!再说,什么着急的事,等不得明天?哎,和你说话哪!你不在乎自己的身体,也得为孩子考虑。你这像要做妈妈的人吗?!”
周雅静看着电脑屏幕,一字一句清楚地说道:“学群,我希望你做好思想准备。我还没决定要这个孩子。”
说完,周雅静读了一遍给鲁茜茜的回信:“长痛不如短痛,现在抽身还来得及!!!”然后按了发送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