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晓君辗转反侧,很久不能入睡。一方面午觉睡得太好了,一方面鲁茜茜和周雅静的婚姻让她难以释怀。她们是两个极端。一个处在情谊绵绵之际,羡煞旁人。另一个却是恩断情决,让人为之叹息。晓君想她自己和王施喜算什么情况呢?
周雅静虽然偏激,但有一句话说得好,五年后鲁茜茜还这么看好毕致忠,那才叫真正的运气。晓君深有同感。
晓君上高二时,和王施喜认识的。那时王施喜已经工作,来太原开年会。晓君的父亲负责组织会后旅游,正值晓君放暑假,就也跟着去五台山玩。一群老头老太、中年人之间,就王施喜和晓君两个年轻人,很自然地玩在一起,成了好朋友。然后就是漫长的通信,保持了联络若干年。九三年王施喜去北京开会,顺便到南开看看晓君,又重拾这段感情。王施喜比晓君大五岁,社会阅览丰富,而且天生爱操心。每次晓君去南昌看他,路线、接待,什么都安排得平平整整。晓君一向很享受。
可到了美国之后,对晓君而言,许多婚前的感觉,这两年多一点点变了味儿。以前的关怀备至,现在她觉得是一种束缚,是被王施喜管头管脚。就拿买衣服为例,尽管一介穷学生,晓君还是不时会去mall里逛逛,淘几件衣服。花个一二十块钱,穿出个新鲜感和好心情。王施喜对此很反感。有一次王施喜检查一遍晓君这两年添置的衣服,没好气地评价说:“你怎么就挑这种横条条的衣服买!买来买去就是T恤,长袖、短袖、白底黑条条、黑底白条条!就不知道换个花样、款式?”
晓君听了反唇相讥:“你管那么多干嘛!我喜欢就行了。又没花你的钱!”因为他们不是同时来美,两人就各开了银行账户。晓君负责房租什么的,自觉已做了巨大贡献。花些小钱买买衣服是理所应当的。
王施喜怒道:“我管太多了?不管你要飞天!就知道图便宜,买一堆垃圾,我看着就来气!”
两人口角半天,不欢而散。
以前在国内,什么事儿都是王施喜张罗。来了美国,语言不通,王施喜常得求助于晓君。比如逛商场,想买什么东西找不着,王施喜马上就要晓君找个店员来问。晓君却不愿意麻烦人,反正有时间,多走几圈总能找到。王施喜对此也极恼火,说:“你怎么就那么金口难开?问一句就能解决的事,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到处找?我看你英语也就那么回事,不会问就明说!少装蒜,什么懒得问!”
晓君也反击道:“没错,我就是不会说。有本事自己学好英文,自己去问啊!”
几次下来,两人都学乖了。尤其逛mall,晓君自动约个女生同去,绝不要王施喜奉陪。偶尔,王施喜需要买什么也去逛时,也是两人下了车就分开,约好时间地点再会合。
晓君知道她心底深处,是骄傲作祟。王施喜在国内政府部门工作,人际关系很复杂,王施喜没少抱怨。晓君觉得她使王施喜陪读出来,离开那个是非之地,就算立下了汗马功劳,够王施喜感恩戴德一辈子,俯首帖耳听她的。没想到王施喜丝毫不改他的骄傲,我行我素,唯我独尊。晓君好心建议他学些什么专业,没几天就否了。自打在餐馆送外卖,家里的事也转移到晓君身上。每晚七八点钟从实验室回来,一进楼就是印度餐、中餐的香气。晓君进了冷冷清清的家,才开始洗菜、准备晚餐,常觉得日子过得没意思。王施喜对她也不像国内时那么体贴照顾,还常常批评贬损,让晓君觉得这是一只白眼狼,占尽了便宜,还要说这是他应得的。
尽管有种种龌龊,晓君心中对婚姻、爱情还是无限神往的。有时听着任静、付笛声的《知心爱人》,像“在风起的时候让你感受什么是暖”,想起三毛和荷西,萧峰和阿朱,杨过和小龙女,许多凄美的爱情故事,常有一种酸楚的、荡气回肠的感觉。晓君想自己可能是小说看得太多了,把爱情看得太完美。而真正完美的爱情是遭天嫉的,所以都不长久。她和王施喜算什么,不过两个俗人,婚姻中有这许多矛盾,也就不足为奇了。比较之下,她宁可要一份平庸的、但安安稳稳、长命百岁的婚姻生活。想到这些,她对王施喜的态度也就平和多了。
有时照镜子,晓君发现自己不复当年神采飞扬、打心底高兴出来的模样。有王施喜这样的丈夫一天到晚管着她,批评加挖苦,她神色中渐渐多了淡漠和提防。所以周六早上接到庄励,晓君第一感觉是真好,毕竟还有人岁月不留痕。这样甜美如初,一定是享受婚姻爱情滋润的女人。看来美国老公还是有他的可取之处!
庄励笑容满面地走近晓君和周雅静,道:“原来你们都来啦!早知道我昨晚就该飞过来的。这个鲁茜茜,居然没通知我!真好,这次全屋又聚在一起了!”说完一一拥抱了一下。
晓君笑道:“嫁给美国人,礼节也更新换代了!下一次怎么着?hug and kiss?”
庄励笑道:“好啊,我没意见!”
周雅静道:“我也赞同!”
庄励又问:“鲁茜茜呢?主角忙什么去了?”
晓君道:“她一早要去教会准备,昨晚特意到旅馆嘱咐我们接你。还送了冰糖银耳等你吃呢!咱们先回旅馆放行李吧,然后换换衣服,吃点东西去教会。婚礼两点开始,咱们也别太早去,省得给人家添乱。”
庄励伸伸舌头,道:“我还以为咱们给鲁茜茜的婚礼添色不少呢!听听你这评价,‘添乱’?!太灭自己威风了。”
周雅静道:“应该说是增加喜庆气氛。”
晓君道:“有Susan那些人负责娱乐,咱们就省省吧,做好鲁茜茜的娘家人就行了。”一边说,一边接过庄励的背包。
庄励拉着一个小行李箱,一边走,一边好奇地问道:“鲁茜茜和她婆婆怎么样了?还是剑弩拔张、一触即发?”
周雅静笑道:“正是。再加上咱们壮胆,激烈冲突,指日可待!”
晓君也跟着拽文道:“别危言耸听了!不过小小矛盾,山人自有妙计,已经化解得差不多啦!”于是把婚礼筹备中,鲁茜茜怎么想着省钱,毕张淑怡怎么想着隆重气派说了说。庄励对婚纱、钻戒、鲜花等等大有兴趣,一一细问了价钱,然后道:
“鲁茜茜就是小家子气!这些开销,也就是美国最低档次的婚礼消费而已,亏她还心痛成这样!”
晓君道:“你的婚礼怎么样?算什么档次?”
庄励得意道:“中等偏上吧!我婆婆搞珠宝的,审美眼光一流。回头show你们几张相片,那叫人间仙境,美奂美伦!”
周雅静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庄励,你现在说话,成语一串串的嘛!”
庄励谦虚道:“难得有老朋友一起说说中文,文思泉涌,让您见笑了!”
周雅静道:“咳,我是想说,要是上大学那会儿,你会说,好美喔!美得让我快窒息了,我幸福得要死掉了!哈哈,你啥时候从琼瑶变成曹雪芹了?”
晓君道:“曹雪芹还达不到,金庸吧!”
庄励嗔道:“好啦,生物系两大才女!干嘛嘲笑起我来了?”
晓君笑道:“哪里哪里,我们哪配嘲笑你?我们不过书呆子两个,您才是三千宠爱集一身的美女!你嫁了麦克,不知多少人失魂落魄、惆怅终生哪?”
庄励叹了口气道:“唉,好多人喜欢你不是什么好事啦!到头来反正只能嫁一个。你们这样挺好的。不像我,又要顾及这个,又怕伤了那个。最终还疑心是不是选对了人?”
听庄励说得真诚,晓君也收起玩笑,认真道:“怎么啦?你和麦克结婚才几天,就怀疑选错人了?”
庄励道:“没有,我不过随口一说。麦克挺好的。这次回国,我哥的孩子都五岁了。他养了只狗。我们去我哥家玩时,狗一直叫一直叫。我嫂子就让小宝拿盆水,泼到狗头上,让它住嘴。麦克说no,no,no!要这样:用手握住狗的嘴巴,直视它的眼睛,坚定地说,不行,不行!试了两次,狗真的不叫了!麦克还教小宝怎么训狗,那狗还真听他的!他们两个人玩了一天,可投缘了!临走我嫂子对我说,麦克有爱心有童心,将来会是个好父亲。”
周雅静冷不丁来了一句:“他对人也像对狗一样好吗?”
庄励愣了一下,不悦道:“这怎么能放一块儿比呢!”
晓君打圆场道:“就是,都说小孩子和动物才最认人呢。没那么多花言巧语,不存在语言障碍。实打实的!哎,你们家亲戚朋友是不是特羡慕你,找了个美国人?”
庄励不在乎地道:“满北京城老外海了去了!没什么稀罕的。老人家没什么;不过我的表姐表弟们和麦克说说英语,倒是都很高兴。说麦克理解力强,他们词不达意的话他都能听懂。还说麦克英语说得又清楚又好听,比他们学校的外教强多了。”
周雅静道:“听说去中国做外教的都是些在美国混不下去的loser!”
晓君道:“别这么刻薄吧!我们教会支助的几个传教士去中国办医院、教英文,都是很好的人!人家好好的美国不呆,跑去穷乡僻壤、咱们都不愿意去的地方做事,光这牺牲精神就了不起!”
庄励道:“呦,你也入教了?”
晓君道:“什么入教,听着怪怪的!我们的术语是决志信主。”
庄励道:“你真的信吗?”
晓君点点头。
庄励又问周雅静道:“你呢?也信了?”
周雅静道:“没有。以前我对基督徒印象还好,可现在有点烦他们了。他们总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告诉你,不要这样,不要那样!好像只有他们是真理、是权威!而且又没人去请教他们,就上赶着来教导你!真叫好为人师!”
晓君道:“他们只是想把神的爱传给你而已。就好像一个大人叫小孩不许玩火,不许摸电源插孔,这叫好为人师吗?是因为爱小孩,怕他受伤才这样。”
周雅静道:“你这逻辑还真和他们一样!他们怎么就确信自己是大人了,别人都是不懂事的小孩?不说基督教讲谦卑吗?我看基督教的骄傲才数一数二。”
庄励接口道:“麦克也说,教会的人就是表面好,又有爱心,又那么虔诚善良的!可背地里,他们说人八卦、拉帮结派、明争暗斗,和社会上没什么两样。我刚来美国的时候,还参加过一些教会的活动。和麦克交往后就不去了。麦克说过,只要自己做个好人,不在乎参加什么宗教。”
晓君闷闷不乐道:“我只去过中国教会,觉得挺好的。也可能我是新人,教会的阴暗面还没接触到吧。”
庄励善解人意地道:“不接触更好,只要你信得开心就行。不说这个了,麦克常说,有些话题要避免,一个是政治,另一个就是宗教。这两个话题最容易引起争执,伤感情!”
三人安静了一会儿,出了机场,周雅静开车回旅馆。庄励看看外面的景色,说道:“美国真是老土,任何一个大城市,除了市中心,连几栋高楼都没有。Indiana什么样子,这儿也差不多。比起北京真差远了!”
晓君陪她坐在后排,闻言问道:“你这次回国,有没有回南开看看?”
庄励道:“可惜,没有。我们一共就回去三周,还回老家办了次喜酒,忙得啥都没顾上!”
晓君道:“哈,和我一样,婚礼都得举行两遍。那你中式、美式婚礼都体验过了,喜欢哪一种?”
庄励想想道:“美国婚礼很庄重,很漂亮,但没什么意思。中国婚礼虽然有点乱糟糟的,但热闹、好玩!我本来想着回国简单办一下就是了,没想到麦克说,他希望有一个传统的中国婚礼。我爸特认真,就找了家婚庆公司筹划。什么坐花轿啦、骑马迎亲啦、拜天地啦,像模像样,我们还上了县城日报呢!”
晓君不可置信地道:“天哪,你们不会还穿了古装吧?”
庄励得意道:“没错,而且不是照婚纱照穿的那些便宜货色喔!我的是正儿八经缎子的凤冠霞披,麦克长袍马褂,花了老爸不少银子呢!”
晓君道:“穿那些衣服,你不别扭吗?”
庄励道:“新衣服嘛,总会有点不舒服,穿一会儿就好了。”
晓君道:“唉,我是说,就你们穿古装,其他人穿现在的衣服,你不觉得不协调?”
庄励道:“没有哇!我如果穿婚纱,也是与众不同呀。新娘子当然得显眼!再说,我爸妈、麦克爸妈也都定做了旗袍、唐装,还好啦。回头给你看相片,就像什么古装戏的剧照,很好玩。”
晓君脑海里设想一下,还是觉得怪怪的。
庄励又道:“还有好玩的呢!麦克不是骑马吗?人家早早牵了匹大白马来。他自以为有动物缘,上去又拍又摸的,结果给马咬了一口!好多人开玩笑,说马也要开洋荤呢。幸亏伤得不重。后来还有跨火盆、射箭什么的。我也是结这场婚,才知道老式婚礼一堆讲究呢。以前印象就是一群人大吃一顿!”
晓君道:“我也这么觉得。吃饭、敬酒,还一个个拼命想把新郎灌醉喽,特无聊。我以前不是教一个韩国人汉语吗?我看了他们的结婚录像。新郎新娘都如临大敌似的,一脸严肃。我还问他,‘这是结婚,应该高兴、微笑啊,为什么这么严肃?’他回答说,‘老师,这是我第一次结婚呀,那么多长辈看着,担心出错,当然紧张,怎么笑得出来?’当然这也有点过了。但国内婚礼一个个又吵又闹,乌烟瘴气的,也太轻佻了。”
庄励被晓君总结的有些扫兴,反驳道:“结婚图个喜庆嘛,太安静了哪里有气氛?不过你说的对,成心把人灌醉是讨厌。麦克两下就被灌醉了。这次我爸好心给我们带回一瓶茅台,麦克说他现在闻那味儿都想吐!你们说怪吧?我看麦克喝啤酒,一罐接一罐的,连下酒菜都不要,以为他酒量很好呢!没想到一点点白酒就撂倒了。”
晓君道:“习惯不同呗!像我胃口这么好,从不挑食的人,就怎么也吃不惯美国佬的cheese。我们系里开party还就少不了它。我第一次去,看那些cheese,一个个小四方块垒得高高的,漂漂亮亮,就拿了一块放嘴里。结果是又咸又辣,又酸又臭。赶快找垃圾筒吐掉。呃,现在都记得那个怪味!”
庄励道:“没错!这次回国我们去吃早茶,我不是喜欢啃鸡爪子吗?麦克就像看食人生番似的看我啃,还说他无法理解我怎么会喜欢吃这个。他们哪,也就配吃一大块没皮没骨头的死肉!味觉迟钝得很,还嘲笑我们呢!”
聊起吃的,晓君肚子咕咕叫了起来,就提议到旅馆后直接在楼下餐厅吃早餐吧,然后再上楼收拾。
周雅静道:“随便,我怎么都行。”
庄励也没异议。自己开车还是快,晓君觉得昨天和鲁茜茜坐bus坐了好久,现在十几分钟就到了。三人直奔餐厅,全都是西式早点。庄励跟着麦克没少吃这些东西,只拿了杯咖啡,一个muffin。周雅静胃口不佳,拿了杯橙汁和一些水果。晓君却挺稀罕,转了一整圈,拿了一盘煎的小香肠、炒鸡蛋,又用机器做了两个waffle,浇上枫糖浆,感觉像国内的煎饼,挺有成就感。
坐到桌前,晓君看看周雅静和庄励,都吃得差不多了,有点不好意思道:“两位小姐这么秀气啊,吃这么点儿?”
庄励体贴道:“你慢慢吃,别急。我是回国吃得嘴刁了。都说时差难倒,我看饮食才最难适应。这一段啊,我每天早上快醒时都半梦半醒地想着要吃油条,吃葱油饼,吃冰糖发糕,吃豆汁儿……等彻底醒过来才知道什么都没有,只有牛奶麦片,面包黄油!我看麦克一辈子吃这些都不会腻,真不知他们怎么长的!回国那几天我妈变着花样做吃的,早餐都是五六碟,我以为麦克可算碰上好吃的了,和我一样多享受呢!没想到过了几天,麦克要我带他去找星巴克喝咖啡,买三明治!真是怪吧,美国人不是我们以为的那么爱吃中餐呢!”
晓君道:“真的呀?这个我倒没想到。看来和咱们一样,偶尔换个口味行,天天吃的还得是从小吃惯的。”
周雅静丢了一句,“我看你们是日子过得太舒服,挑剔上了!我是无所谓,天天吃西餐也没问题。”
庄励反击道:“得了吧!当初我们天天吃食堂,吃了四年。你呢,经常和金玉顺躲在宿舍做饭吃。还说我们挑剔呢!”
周雅静闻言心中叹了口气,不知是甜蜜,还是悲伤。
吃着饭,晓君忽然想起来件事,问道:“对了,鲁茜茜的婚礼,你们送什么礼呢?”
庄励道:“我在夏威夷买了盒巧克力。”
周雅静耸耸肩,道:“我没顾上买东西,就直接上五十块钱吧。”
晓君道:“咱们都是同学,合着一起送吧!我买了条钻石项链,还有一个贺卡。到房间你们每人写段话、签个名。周雅静,你那五十块路上买个什么餐馆的礼品卡吧,可以夹在贺卡里。最好再买个礼品袋东西全放进去。”
庄励道:“礼品袋我这儿现成的。我还带了个红包。别买礼品卡了,美国有什么好餐馆!直接拿红包上现金就是。”
提到红包,庄励不禁想起一桩尴尬事。她和麦克在老家办酒时,有些客人直接把红包给了他们。麦克和她站在酒店门口迎接客人,中间空闲时,麦克就问她这红包是什么。
庄励说:“里面装的是现金。你不要动,回头给我爸妈。”
麦克愣了一下,不解道:“这是客人给我们的结婚礼物,为什么要给你爸妈呢?”
庄励想都没想道:“酒席是我爸妈出钱,收的礼钱就抵酒席的花销了。”
麦克问道:“如果收的礼不够花销怎么办?我们需要还你爸妈吗?”
庄励毫无心机地说:“不仅够,还有的多。客人至少会上一百二百,亲近一点的三五百。我哥一家就是两千。婚礼请吃饭是包转的。”
麦克更加纳闷地问道:“难道你爸妈利用我们结婚赚钱吗?如果有的多,这钱应该给我们才合情合理,不是吗?”
庄励这才明白自己误导了麦克,解释道:“客人之所以上这么重的礼,是因为以前我爸妈参加过他们的喜事,给他们上了礼。所以即使有剩余,那也是还礼,是该我爸妈得的。”
麦克却听不懂这么简单的道理,只咬准:第一,客人送红包是因为祝贺我们结婚,这理所当然是送给我们的结婚礼物。第二,既然红包的钱除了支付酒席开销还有剩余,当然应该我们支配。不应你单方面决定给你爸妈。第三,我们在美国的婚礼由我父母埋单,我们一分钱没花,客人送的礼物全给了我们。为什么你爸妈这里就不一样?
庄励摸不透麦克是真的想要这些礼钱,还只是要争个理儿。解释了几句麦克还没完没了,庄励也有几分来气,心想:我人都是你的了,你还计较这几个钱?我还没告诉你中国娶媳妇要彩礼呢!像鲁茜茜老家,哪有这等好事?不仅办婚宴要男方出钱;光有资格办婚宴,让女方父母同意嫁闺女,就是天大的开销。
但庄励不再多说,说了麦克也不会明白。而且麦克也早暗示过,美国规矩婚礼是新娘家出钱的。庄励还是穷学生,就算有这心也没这能力。麦克父母二话没说,全包了。麦克多少觉得自己家吃了亏。中国这婚礼也办得别扭,他要求一个传统婚礼,本意是大家怎么办,他也照办。不知庄励怎么翻译的,到头来搞得大张旗鼓!就算麦克不知道什么古装、现代装,从那铺张的场面、旁观者的眼神,他也明白这个婚礼非同小可。庄励不说自己父母虚荣,借他这个美国女婿出风头,反而说这是他自己要求的,还花了她父母好多好多钱。麦克想说清楚,每次好像接近目标了,庄励就忽然摆出这么一副懒得和你多说的表情,一言不发。让麦克越发觉得是她理屈词穷,用沉默来抵挡,死不认错。手上被马咬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说了几句,看庄励的脸色,麦克也闭了嘴,只觉得这是一场闹剧。这个他本以为古老神秘的国度,现在在他眼里,纯粹匪夷所思、莫名其妙。要么语言不通,要么是讲也讲不清道理。他奇怪自己怎么当初会觉得庄励cute, 现在只觉得像个外星人。
两个人表面上正正常常地招呼着客人,心中的郁闷只有自己知道。吃饭时没两下麦克就醉倒了,多少和心情不佳有关。庄励也没太在意,正好趁此机会和家人好好说说话。有麦克在旁边,还得担心冷落了他,还得费心思去翻译那些根本不值得翻译的家常。庄励也没客气,当晚从醉得呼呼大睡的麦克身上搜出所有红包给了爸妈。第二天麦克醒了酒也没提这岔儿。这一页好像就这么翻过去了。
但庄励心中的阴影一直没散去。在她印象里,麦克这个花钱大手大脚的人,第一次让她觉察到其实美国人计较起利益来,和国人一样的认真,甚至比老中有过之而无不及。现在不知怎的,庄励忽然想起周雅静的问题:他对人也像对狗一样好吗?仔细想想,麦克和自己的家人基本没什么交流,当然语言障碍是个因素;但即使她全心全意当好翻译,麦克和她父母也没什么好聊的。很多时候都是庄励和父母聊得热火,麦克一个人在旁边看书、或看看电视。回来以后,麦克对她父母没任何挂念,倒确实让她问过小侄子,狗训练得怎么样了。回想一下麦克和人的疏远劲儿,和对狗的亲昵,庄励觉得周雅静一语道破天机,麦克还真是对狗比对人还亲呢!
庄励不愿多想,安慰自己道,头回生二回熟,以后麦克会变的。等将来父母来美国探亲,他们一定能亲密起来的。鲁茜茜不还和她的台湾婆婆闹别扭嘛,这还同文同宗呢!成了一家人,一定大大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