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喵叫的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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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不知道 第四章 抽屉里的平安符

(2022-11-16 07:47:00) 下一个

      那晚出到外面不久,我就悄悄开溜提前回了明珠园。酒意加上时差,我沾床就着,连老大何时回来的都不知道。

      第二天活动很多,参观生命科学院的新旧教学楼,到主楼前合影,中午到学生食堂吃体验餐,一上午日程安排得满满的。在国内的感觉很好,即使做个沉默的大多数,仍然颇有主人翁之感。照相时分专业、分小班、分男女等等,好多排列组合,颇等了一阵子。昨儿同桌的地下工作者特别过来聊了几句,希望把好技术、好成果介绍回国内。我想了半天,也没觉得自己做的任何课题有什么应用价值。而且即便有,也涉及知识产权,不想惹什么麻烦,就含糊其辞混过去。后来有人喊她去照相,这才晓得她叫舒虹婕。

      我特意找温黎明聊了聊,没说两句,他就谈起桥牌来。这几年他组了一个队,四处参加比赛,最好成绩拿到了八省联赛亚军。他自己搞了一个生物技术公司,交给别人经营。事业婚姻孩子似乎都不在考虑之内,他的心思全在桥牌上。这也好,至少昨天的事不会刺痛他。

      午餐后有一段时间自由活动,我约了老大出去走走,到隔壁的天大转一圈。

      有关程旭东的委托,我想听听老大的意见。一早我和妻子联系过了,她说月子中心收费要十几万人民币,有这个钱我们回国手头就宽裕了。关键在于卓卓是否好相处。只要人随和,妻子没意见,就由我拍板啦。

      老大惊讶我提起这事,他说:“你昨晚说要和老婆商量商量,不是暗示拒绝吗?”

      我奇怪他为什么这么想。老大举了个例子,他父亲过世后召开家庭会议,要决定老母亲和谁住,每家都说得商量商量。老大斩钉截铁地表了态:“没啥好商量的,妈就跟我啦!妈啥时候想去弟弟妹妹家转转,或是弟妹想接妈去玩玩,都行。但从现在开始,我家就是妈的根据地,就这么定了!”老大总结道:“我老婆本来希望三家轮流照顾的,看我这么当众一宣布,也就不吭声了。家务事就得一锤定音,不能让我妈伤心,好像是个包袱,被子女推来推去的。“

      我沉吟了一下,忍不住说:“老大你是好心,但这样做不对。“

      老大瞪了我一眼,问:“怎么不对?“

      我说,“你和你老婆才是一家人,才是人际关系的第一优先。孝敬老人当然好,但应该和老婆事先达成共识。呵呵,最理想状态就是老婆被你的爱大大感动,一心一意也要讨你欢喜,然后和你同心协力一起照顾老人。这才是最佳方式。“

      老大停下脚步,神情复杂地盯我看了半天,才道:“让我说你什么好呢?“

      他那个样子,忽然让我想起二姐夫,我冲口而出,“你觉得我好笑是吧?事实是你们无知!你可以强行把你妈接到家里,但能强行命令你老婆对你妈好吗?就算碍着你,你老婆不得不装装样子,可总有婆媳单独相处的时候吧?比如现在!你把你的意愿强加于人,有用吗?有意思吗?昨天我说做人要有个protocol,就包括正确的优先次序!你和你老婆的关系是最亲的,要首先维护好。有了这个基础,才谈得上一起孝敬老人。这个关系不对,迟早要出问题!我们教会很多家庭,那么和谐,就是因为听神的教导,知道该怎么经营婚姻家庭。我想把这些经验分享给你们,一片好心,为什么换来的总是这个反应!“

      老大笑起来,说道:“你那么激动干嘛?我没说什么呀!“

      我不理他,自顾自往前走去。

      老大追上我,哄小孩似的说道:“不说我家了,回到正题上。一般来说,昨天那个情况,酒桌上嘛,刚吃了喝了人家的,都会说欢迎欢迎,包在我身上,先展示一下热情嘛!等到真提上日程,比如说要买机票了,肯定会再打招呼。那时再说有这个那个问题,要拒绝那才是时候!你昨天就直不楞登地说要和老婆商量,不知道程旭东怎么想,反正我是以为你不愿意,拿老婆当借口。你客观说,我这么想对不对?“

      我悻悻道:“当然你对,都是我的错!我出国久了变傻了呗,没你们那么多弯弯绕!“

      老大道:“老三,我就和你实说吧,程旭东未必就找了你一个人。他昨天请客,一桌子菜看着多,没一样硬菜。哼,我都说了点大虾,他愣装没听见!那小子够刁民!骗了个小老婆,要出去玩玩,居然送出去生孩子,还好意思说达成心愿!亏他说得出口。你呀,甭费脑筋了,等他什么时候再找你,那才是认真的,到时决定不迟。“

      我说,“迟早要决定,干吗拖呢?我老婆说她都行,全权交给我了,我想早点决定。“

      老大笑道:“你老婆都行,你纠结啥?那小姑娘不是旭东说的,温柔听话吗?“

      我说:“我们都随和的人,卓卓又是客,相处应该没问题。我担心的是她能不能适应。我们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她一个人呆家里,别闷出病来。可话说回来,如果我们下了班还得天天陪她聊天玩游戏,我们也受不了啊!我是又想帮忙,又担心最终搞得不愉快,好心做坏事。“

      老大说道:“你想多了!这根本不是你的事!他们要去美国生孩子,就得忍受那份寂寞,有得就有失嘛,不能什么都占着,对不对?你要把丑话说前头,只能生活上照顾,其他什么想家啦、抑郁啦,那可管不着。“

      我说:“这怎么可能呢?你把你妈接回家,光管吃住就结了?不得满足精神需求?“

      老大忽然眼睛一亮,说道:“你不一直宣传你的教会吗?带她去教会呀!我听人说过,国内靠单位,出国靠教会。你们教会多少人?就没一个怀孕妈妈?让她们结伴儿解闷呗!“

      这话提醒了我,教会有姊妹团契,很多不上班的姊妹经常一起聚会、做饭、郊游什么的,的确是卓卓最好的机会来体验美国生活。也许这根本就是神的安排,要借着卓卓让一家人信主呢。我表扬老大道,这句话总算说到点儿上了,我已经拿定主意,不用讨论了。

      老大却狐疑起来:“怎么一提教会你就痛快决定了?昨天也算我牵的线,你还是回去和你老婆再合计合计,别到头来怨我。家里多个人,大老爷们儿一般没事,女人爱计较。”

      我说没问题,我心里有数。

      老大沉默了半晌,问道:“你昨天说的那个英文词,啊,如果我妈已经住进来了,我老婆不高兴,应该怎么处理?”

      我笑道:“protocol,就是做人准则吧。这种情况下,你要做出气筒,两头安抚,多说甜话好话,绝对不可以把抱怨传过去。最理想呢,找个外人让老太太明白,你和老婆才是最亲的,老太太要对你们一样、都当自己孩子看。万一婆媳有争执,你要站在老婆一边。”

      老大一昂头,“开什么玩笑!这不得把我妈气死,马上就搬出去啦!”

      我说:“老太太爱你,希望你幸福,这你不否认吧?你和老婆天天吵架,你对老太太再好,她也高兴不起来,对不对?说到底,父母和儿女就是十八年的缘分,最亲的是夫妻。具体怎么做你自己琢磨吧,但这个原则要记住。”

      老大安静了一会儿道:“你这一套理论我是头回听说。虽说没人做过调查,但我觉得十有八九吧,大家都和我一样的想法,父母生养我一场,又这么大岁数,一定得先紧着对父母好。老婆来日方长,急什么呢?但你说的也有道理,至少挺新鲜。”

      我认同道:“基督信仰说白了,是一整套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和咱们从小接受的价值体系完全不同。比较显优劣、比较出真知。国人的幸福指数这么低,实在应该反思一下信奉的那一套观念是不是有问题。基督信仰存在了两千年,现在全世界三十亿基督徒,绝对有它的过人之处。”

      说着走着,我们找到了天大的太阳月亮雕塑。以前宿舍的小六专门给这个雕塑拍过一张照片,角度别致,还登上了校报。照毕业相时,全宿舍还特意来了这里合影。老大请过路人给我们拍了一张相片,二人分站雕塑两侧。端详着手机屏幕,老大拍拍肚子感慨道:“你小子怎么练的,还像个小伙子。我可是标准中年大叔啦!”

      我笑问:“刚才学三食堂的饭好吃吗?”

      老大说:“随便垫补一下,晚上有大餐。”

      我说:“你正面回答我的问题,食堂饭好吃吗?”

      老大说:“还行吧。”

      我说:“说实话,我觉得味道好极了。昨晚程旭东那顿饭,唉,搬到我们那里,个个都可以做chef’s special,大厨的拿手菜。这就是你说的,有得就有失,不能全占着。我们在美国缺了口福,自然瘪了肚子。”

      老大哈哈笑道:“啥时候来青岛,哥哥给你贴层膘!去年老四去玩过,赞不绝口啊,俺们山东好地方!”

      回程我们聊了一路同宿舍其他四人的近况,还有老大的果果。当初爱得那么深,现在就像一般的老同学,无非昨晚多敬了一杯酒而已,挺感慨的。到房间后我冲个澡,就踏上归途了。五点的火车,下午的活动、晚上的聚餐K歌都不能参加了。老大已经打好招呼,下午的活动他迟到一会儿,特意把我送到地铁站,约好将来青岛或美国见。

      我走出几步后回头,老大正点烟,抬起头来看见我张望,笑着挥了挥手。我心中涌起许多伤感,也招招手后大步走了,再没回头。这次重聚隔了二十年,从小伙子过渡为中年大叔了。下次呢?会是什么情形?有几个下次呢?

      晚上九点我到了老妈病房,宣布今晚我陪伺,让二姐回家。二姐要说什么,我立马堵回去,“别争了,就这么定了,今晚妈是我的。“

      二姐盯着我看了片刻,居然没再多话,收拾一下放心走了。

      我心想,老大的话还真有点儿道理。

      我准备削个梨子,到抽屉里翻小刀,翻出一个平安符,绣着鬼画符般的花纹。我生气道:“妈,你信主的人,怎么能留这种东西?”

      老妈说道:“这是你大姐的好朋友从五台山求来的,花了一千块钱呢!人家一片好心,不能不收。”

      我气道:“大姐还得付她一千块钱?什么骗子朋友!”

      妈道:“人家死活不收钱,说是专门为我上了香、求的符。还不知道怎么还这个人情呢。”

      我说:“什么人情,简直是害人!我们信基督的,不可以留这些东西。”

      妈说:“是啊,不就怕你不高兴嘛,所以才藏抽屉里。”

      我叹气道:“这不是藏起来就解决的事,压根就不能要。‘犯冲’您总听过吧?这么着,我给您讲个故事。去年杜克团契一个很优秀的学生毕业,之前得到好几个面试机会,感觉很顺利。可后来,工作机会一个个莫名其妙地黄了。毕业半年,比他差的同学一个个上班了,他还在家窝着呢。团契、教会都为他祷告,都觉得蹊跷。后来我们的长老发现了问题。长老也是台湾人,提醒他打电话回去,果然发现他父母一直在台湾替他到处烧香拜佛。我们的神是忌邪的,你和乱七八糟的假神纠缠不清,神就不祝福啦!后来那学生告诉台湾的家人,说已经在实习了,让那边停止拜拜。结果一个月不到,正式聘书到手。妈,咱们信了真神,放着真神不求,或者三心二意,还去找个假神问问,这不得罪神的事吗?”

      这番话让老妈认真起来,她想想道:“明儿让你大姐拿走,送别人吧。”

      我道:“这种东西再去祸害别人?得了吧!”我直接扔到了墙角的垃圾桶里。

      老妈却执拗起来,恼道:“好好的东西,干嘛扔掉?就当个工艺品,给小娃娃玩也行啊!你给我捡回来,你不捡我自己起来捡!”

      开胸手术后,老妈起身都要人扶,现在却挣扎着要自己起来,可把我吓着了。我只好一迭声劝她别急,然后把那个平安符捡回来。粘了点儿果皮,尤其穗子湿了。老妈抱怨说:“弄脏了吧?那也是一针一线做出来的,也有别人的心血在里面。你凭啥扔?我就见不得你们这大手大脚、不爱惜东西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我委婉地辩护道:“你猜猜我这次从天津回来,交通费花了多少钱?地铁加公交,一共才四元人民币!有公共交通真好啊,省心省钱。我和晓雯商量过,等孩子们上了大学,我就买张公交年卡上下班。杜克福利,一张年卡才二十五刀。现在加一箱油都不止这个数。”

      节省总是让老妈开心的,她神色舒缓了许多。我继续讲,这次同学聚会碰上一个老同学,想让他的二婚年轻太太去美国生孩子,具体数字不清楚,怎么也十万人民币吧。到时直接转老妈帐上。这次手术的花销算我的,姐姐们出了力,我来出钱。

      老妈答道:“用不着,我的退休金都花不完。钱留给你们回国时花。”想想又问我:“手头有钱吗?听你二姐说,你都舍不得买卧铺。”

      我不屑道:“坐硬座是重温往事,坐地铁是体验生活,我上大学那会儿天津还没地铁呢。妈,你不觉得二姐跟了二姐夫以后,越来越小市民了吗?”

      老妈批评道:“怎么说话呢,没大没小的。小武就是嘴碎点儿,人可不错。这次我住院,小武也忙前忙后,出了不少力。”

      我没接话。

      过了片刻,老妈问道:“小武怎么招惹你了?”

      我说:“谈不上招惹。妈,我问你,这次手术,你有为自己祷告吗?我让你难受的时候、害怕的时候,就求耶稣救你,你求过吗?”

      老妈哼了一声,没说话。

      我继续道:“我和晓雯、孩子们,还有小组的弟兄姊妹,一直为您的病祷告呢!您手术这么成功,恢复这么好,很快就出院,您不觉得是神的保守吗?”

      我还没说到二姐夫的可恶言论,老妈摆摆手,叹了口气,说了一句话,我没听清。

      我挪凳子凑近床头,听到老妈的叹息,“三儿啊,我是不想说,成功不成功,我不知道。我不想开刀的,你们都坚持要开刀……我每天疼得,就像一个东西要冲破胸口,要挤出来,那个难受,我都不知道怎么形容。什么神啊、佛啊、观音菩萨啊,都没用!谁都帮不上,只有自己受着。”

      我急道:“刚才那个平安符,您还不明白症结所在吗?不能乱求啊!”

      老妈道:“别说了。”

      怎么到了紧要关头就逃避呢!我不依不饶道:“妈,这不是开玩笑的。你乱求一气,反而得罪真神的!从现在开始,你就一心一意求耶稣!”

      老妈没好气地说:“我谁都不求!这就是我的命,我自己受着。我没求任何人,你们也别在我面前指手画脚!你闭嘴,我要睡觉了!”

      看着老妈故意闭上眼睛不理我,我觉得愤怒、无奈、岂有此理!老妈的反应基本证实了二姐夫没瞎说,现在我完全相信老妈能说出信主是不务正业、走火入魔之类的话。我甚至想,老妈恐怕没有真的信主!虽说因信称义,可失去救恩的人也有啊,老妈至少属于真理不清楚、信心不坚定的。在折叠床上躺下后,我悲哀地想,神啊,我还在小组做见证说家人都被我带信主了呢,根本不是这么回事。老妈又这个身体状况,不能吵不能急的,这可怎么办呢?为她的康复祷告当然要坚持,但更重要的是为她的信心祷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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