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哈喽。”妻子拨通了电话，等待老妈或老爸接听。

话筒里传来震耳欲聋的电视《新闻联播》，字正腔圆雄壮有力，隔着电话把妻子震得愣愣的，赶紧把话筒拿开几公分。

“啊，是闺女的电话。怎么样，美国那边疫情听说很厉害的，一家人都没事吧？”这是妈妈的声音，每次听话都能感觉出老人家对子女的真切关爱。

“这边早就放开，我们全家早就不戴口罩了。”妻子回话。听出妈妈正走向远处，随后砰的关门声，看来她走回卧室，躲避老头电视机最大音量的干扰。

娘儿俩经常通电话，也就谈不了太多内容，最多起个互相问候安慰的意思。很快，外面的电视机关上了，联播准时开始准时结束。老爸得给闺女说几句。说实话，给女儿讲话显得婆婆妈妈，没有科技含量。寒暄一番，便要求与那个可以讲两句大形势的女婿叨唠两句。娘俩本来话不多，也就让他们谈去吧，妻子把电话递给我。

我接了电话，“爸好，妈好！”

“你知道吗？今天新闻联播报导，我们国家已经有四条航母下海了！”他总是开门见山，声音明显比往日高了一个八度，感觉带点儿酒意。

“是吗？我不知道哎。”我敷衍着，心想航母多就是打仗呗，打仗意味着死人，开心什么。

“这回你们美国吓得尿裤子了吧？”岳父不依不饶，忘记我和他女儿还有外孙都已经是美帝。

“哟，这我还真不知道，拜登年纪大，前列腺不好，尿裤子是有可能的。”我调侃道。

“你小子别介，听到这个消息，你自己说，我们的国家不是强大了么，你们美国这个世界警察作威作福的日子不会太久了！”说完还带着轻微的哼，蔑视得紧。

“那是政治家的事儿，我们平头百姓上班挣钱，养家糊口，差着远呢。”

“我早就知道你们美国人已经腐化至极，不思进取，哪天早晚得亡国。”

“呃，那是肯定的。”有岳父时时刻刻监督美国，我这个美国人似乎没必要关心自己国家的事儿。

“你们美国人能得不得了，妄想在芯片上掐我们中国人的脖子，告诉你吧，那是妄想。华为的技术已经被全世界认可，美国是卡不住的。”他很骄傲，好像芯片是他一手研发出来的。

“其实呢，你说卡脖子这事，我倒有个想法。人家上百年来从大专院校到科研机构，每年花大量资金，人力物力进行基础研究，研发一些项目。凭什么叫你随便拿走就用，而且还不愿意花钱，不给你就闹。好像说不通啊。”我尽量心平气和，不要显示出对老人家的不恭敬。

“我们这叫弯道超车，都不懂？科学无边界，科学成果共享，凭什么你们研发的成果要用专利保护而不造福人类，这就是资本主义的本质，为了挣钱，穷国的钱！”

“照你这么说，世界就根本没有间谍的存在，大陆加强间谍法又是什么意思？”我反问。

“你不要胡搅蛮缠，你美国就没有反间谍法，凭什么你能反间谍，我就不能反间谍？”

我突然想到穷国富国的事儿，马上说，“哎，你别说，中国现在可不是穷国了，已经跻身于发达国家行列，我为祖国取得的伟大成就而感到骄傲。”估计这样讲会让他高兴，高兴好，闹僵了何必。

“你少来那一套，高级黑，低级红的玩意儿。”到底是老姜，软硬不吃，看样子有独特看法，但不明说。

“难道还有别的想法，甚至怀疑伟大胜利？”我开始揶揄。

“你小子说几句就露出你的反动本性，别以为你现在移民美国，拿了美国护照，记住你永远都是中国人，在美国你充其量是个二等公民！”估计他今晚喝高了，声音越来越亢奋，但是他好像不喝酒啊。

“好吧，我心向祖国，一颗红心两个准备。只是好奇，造四条航母就能把美国扳倒，当年日本人，德国纳粹航母战舰可是多得多，最后不也失败了吗？”

“那不一样，中国现在是核大国，实在不行我们就鱼死网破，我活不好，你也别想好好活着。就像普京说的，这个世界不要俺了，俺还要这个世界做什么。这话说得硬气，我服。”

“那可是普京说的，不是中国人说的，对吧。再说了，俄罗斯还霸占着咱们几百万平方公里土地还没有还呢。”我趁机刺激他一下。

“你这是偷换概念，扯东拉西，蛮不讲理。你不懂，这是我们国家下的一盘大棋。现在是百年不遇的机遇，东升西降的大趋势任何人都阻挡不了。”他说这些话几乎就像童子功，张口就来，基础特扎实。

“我这么说吧，动物园里的猴山，老二总想觊觎老大的位置。老大不让，会发生什么？”我问。

“简单啊，打！抗美援朝，我国一拳打得开免得百拳来。美国不是被打的几十年不敢吭气，不敢找事吗。现在欺负中国，皮痒痒了，就是欠揍。”感觉我的胸脯狠狠挨了一拳。

“中国进联合国是美国放行进的，加入世贸组织也是美国签字同意的，对中国近几十年的发展至少还是有帮助的啊？”我绝地反击，最起码让他回忆一下曾经有过的美好时光。

“我们是第三世界非洲人民把我们抬进去的，美国算个屁，他能挡的住吗？世贸组织不公平，迫使我们签订不平等条约，现在看中国崛起了，他眼红，开始千方百计打压中国。但这是世界潮流，我们的习总早就指出，人类共同体才是世界发展的唯一出路。你们美国该醒醒了，勿谓言之不预也，你们的好日子快到头了。世界是世界人民的，新世纪世界领袖非中国莫属！”隔着电话我也能看到他在奋臂高呼。

我被他感染了，给力啊，本人似乎喝了二两酒，感叹祖国太有才了。

岳父小时候挨饿吃过苦，长大下乡经过无产阶级专政的锤炼。他的第一个女朋友因为回城被知青办领导奸污而被他斥之为破鞋，断绝关系。我一直想，他应该对过去的痛苦根源有所认识。然而不，他甚至更加红忠。例如曾经积极参与“英语始于汉语”的大道研究，说是要从根本上推翻西方胡编乱造的历史，他们本来是野蛮的蕞尔小国，我堂堂中华民族才是世界文明发源地。至于什么上山下乡知青联谊会啊，也是积极参与。每逢重大节日，都要在公园集合，以跳忠字舞的形式歌颂伟大的中国共产党，歌颂美好的新中国。他们试图在街上正大光明地游行，然而每每被拒，甚至被公安请去喝茶，说是聚众闹事，寻衅滋事。他们摇头扼腕，痛惜某些人的迷茫。

前一个时期，因为他来看闺女，上电梯被夹了头，不凭良心的的大陆自媒体给他封号“那厮夹头”，闹得我们全家都跟着不好意思。我有时候也劝他，人事一主比较好，要么专事共产党，要么专事美国。他回答得挺有水平，“赴美是生活，反美是工作。”

我无语，私下与妻子，他的女儿商量，这是典型的精神分裂症，得治病啊。妻子笑了，“你的历史、政治都欠缺啊。我给你说了吧，他是周佛海的孙子！你不知道吧，他的父亲是周佛海的私生子，后来随母姓。俺爸反复告诫我，不要传出去，看着你这个呆样，不说透你都不明白。”

“啊，你说他是汉奸的孙子？”这料太猛，我没有防备，甚为诧异。

“哈，瞧您那没出息的样儿，是汉奸之家好不好，他本人就是个名副其实的汉奸。你要问我为什么这样讲我爸，说明你幼稚，任何家庭都出叛徒知道吧。林彪的女儿，傅作义的女儿都是家庭叛徒。自古英雄出巾帼，我是他们家的叛徒！”

真希望此时天上一个霹雳大闪电，然后再狂风暴雨，然后黑云压城，然后城墙被刮倒。

我的天，我的岳父是奸三代！而我是汉奸女婿，革命丈夫，美国走狗，我里外不是人啊！

这个电话打完，刚开始不得劲，很快又浑身得劲。一个贫农家的孩子福分不要太大，莫名其妙地攀上了名门贵族汉奸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