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纽约皇后区法拉盛臭名昭著的第四十街安全隔板自然形成的黑暗狭窄的通道里，往日拥挤的站街人群开始大乱，先前听到西段激烈吵骂的声音，不久又听到几辆警车刺耳的惊叫喇叭呼呼地由远及近飞奔而来，情知大事不妙，就像被掀开顶盖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的老鼠窝，她们四下逃窜。

一群警察急速扑向通道，把正在吵闹的一对老女人分开。

原来有人报警，说是这里正在发生打斗，有可能出人命。法拉盛近年来社会治安变得越来越糟糕，其它族裔的勇士们涌入法拉盛“零元购”进而发生争执打斗时有发生。警方得到了政府资金拨款，有条件加强巡警，在几个重要街口设岗布哨，三个警察一组，男女搭配。再冷的天，他们也得站墙角，以防社会治安不测。所以，这边报警，那边绝对不超过一分钟，警察就会到达现场。

一个华裔警察带领的小组三个人围住其中一个六十岁左右的华女。这个女人似乎并不在意，没有惊恐也没有愤怒，看起来木然，她是刚刚吵架当事人之一。华裔警察交代一个印裔女警察和一个男警察，看住女人不让她走掉，然后又往西走，协助另外一组抓获另一个女子。

几分钟内，沸腾的街道高压态势开始减弱。西头组已经抓住那个女人，六十岁左右，长得还算正常，能看出年轻时的姿色。穿着深蓝色羽绒大衣，双手背后，手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她很从容，面无惧色，昂首挺胸，俨然坚强的李玉河奔赴刑场的大义凛然。让路人同情，无语，幸灾乐祸抑或麻木不仁。人们大体淡定，见怪不怪，只是拐角处一群老娘们嘻嘻哈哈指点这些女人讥笑。

被围住的女人从貌相看，本份的样子，标准的劳动人民，满脸的木呆傻横，与其他女人好像不是一类人。为什么跑这儿站，只能用这地点儿来钱快解释，挣多挣少是一回事，有得挣就行，她也被反手铐住，押到警车上去。

原以为是警察扫黄行动，结果证明不是，他们接到报警说是这儿打斗，赶来执行公务。至于黄，他们没有收到指示，自然就视而不见。

通道东头几个女人重新聚拢，但是不站在通道里而是站在主街道口上，意思很明显，只要人走动起来，她就是一个普通的逛街市民，怎么可以滥用警力随便抓人。

街对过一个狭小的门洞里陆续走出几个女人，看打扮就能分得清她们的职业，门洞里上楼就是淫窟。她们窃窃私语，热切讨论刚才发生的事情，然后放下心来，纷纷打电话给她们值得通报的人绘声绘色地讲故事。

门洞西侧，三个墨西哥中年男人，一个瘦瘦的大鼻子背着包，中间是一个寸头矮壮，再边上的一个人年龄大些，快五十岁的样子，腆着大肚子啜吸迷你瓶装样品酒。他们是常来光顾生意的嫖客，一言不发，静静观察这里发生的一切，好像与他们并无任何关系。

这几个女人看着对过跑来的一个很老的黄脸婆，急切地等待她开口。

黑寡妇来了。她的语调急促但是非常清晰。

几个人像鼬鼠一样伸长头向对过看去。果然，从通道黑洞里走出一个不到五十瘦削的黑衣女人。大约一米六五左右，脸上遮着一块葬礼专用黑色透明脸罩，神秘肃穆，且阴森凶险的样子。五六个老女人守护在她的身边，显然是她们的主心骨来了。

黑寡妇昂着头，黑色纱布下隐约透出镜片的犀利反光，她不说话。几个女人尽管很激动，但是并不争抢讲话，因为轮不到她们说话。一个长相稍微年轻点的在向她汇报刚才发生的情况。期间，黑寡妇问一两个问题，最后才轮到芸芸众生嘁嘁喳喳地发泄。看来问题不大，黑寡妇交代大家一切照常。

整个法拉盛现在黑寡妇治下，她把稍微有点儿姿色的女人放在黑通道，难看的、太老的就放在缅街东边一个超市后面的门洞里，那边的生意明显差很多。所以刚才那个又老又笨的女人不服气，从东边跨界过来，试图在通道立脚。这里负责的小头目外号银边虎的娘们出头赶人，她不服气，两个人就大吵大闹起来，惹得不明真相的路人报警。那个先被押走从容迈步的女人就是银边虎，她是有着几十年经验的老手，皇后区警局的常客，一切走个形式。

十几年前，治安部门怀疑法拉盛站街女是有组织的人口贩卖，强迫良家妇女卖淫犯罪集团在背后操作。警局花费大量人力物力抓人，法院审理，这些人出庭罚款，并没有调查出他们想象的被迫卖淫的凄惨黑暗世界。他们最终明白，这些女人全是自愿卖淫，并且乐此不彼。

政府也只好睁只眼闭只眼，因为尽管有法律不准卖淫，可是正像这些妇女嘹亮的口号所说“政府得给我们穷人饭吃！”在法拉盛这块地儿，人情大于法律也是一大社区特色。

第二章

黑寡妇十几年前来到法拉盛，那时候经济正红火。法拉盛、曼哈顿唐人街每天好几辆低价大巴开往新泽西最南端的大西洋赌场。大巴发赌博榧子，五十、七十五美金面值不等，另外还有免费一大碗面，基本上是牛肉青菜面，有滋有味。那些休息的打工人，坐车当天来回，有吃有喝有玩，一时间红红火火。

黑寡妇刚来就瞅准商机。她回收客人手中的榧子，二十现金购买五十美金，产生三十差价，再卖给赌台上的赌徒，赌徒付她三十五，她就赚了十五美金。十个人，二十人，三十人，这个生意就做得大了。毕竟用榧子换现钞还是违法的灰色行为，普通人不敢这么做，索性卖给她还能赚点儿差价，简直就是多赢。

期间，她还会私下里给单身男，尤其是老男私下勾兑，卖身，再赚钱。

于是乎，整个大西洋赌场凡是纽约来的华人大巴都能见到这个飘忽人群中间像个幽灵的女人。

2008年金融风暴吹毁了赌场生意，多米诺骨牌也顺势推倒了华人大巴生意。黑寡妇只得另辟财路。

第三章

她不漂亮，确切地说她甚至算丑，那张黄脸长着一对肿眼泡，小小的塌鼻子，不成形状的脸。只是那个耸人眼目的黑色脸罩晃悠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颇显突兀。

她又看到了商机，既然政府闭只眼不管站街女，她想法要组织人群替她打工。

她第一步就要收拾容颜，割眼皮，隆鼻，隆胸，隆臀。她来到一家自称黎医生的门面，知道这个医生是个假包装，先预付一小部分定金，像个普通中年妇女一样谦卑诚恳地要做隆臀。黎医生根本就是一个女匪，刚从中国云南偷渡过来不久，跟着老乡学习打肉毒素，说是美容。挂牌缅街，门庭若市，那些各色女人图便宜，纷纷前来。黎医生并没有从医执照，更不懂医，有样学样，师傅怎么教就怎么干，不多干，不少干，并且不少赚。

黑寡妇注入很多肉毒素，屁股由原来的平面薄饼型变成了浑圆面团型，她心里甚是满意，镜子里来回转身看。可是，她对要付的后续三千美金不满意。于是开始挑刺，说是做坏了，现在都不能出门，而且还肿胀得厉害，无法行走。真是越说越厉害，越说越严重。黎医生见得人多了，也不是瓤碴，你来我往地在微信上吵起来。黑寡妇被逼无奈，只好亮牌，说你黎医生就是一个偷渡犯，没有合法身份还干无照经营，特别是冒充医生，我要举报你。你肯定得坐几年大牢。要么赔钱，要么蹲牢，你自己看着办。特意落款黑寡妇。

黎医生这才知道碰到丧门星，有口难辩，不是讲理的事儿。于是软下身段，协商免费，退还定金，一切翻篇。

黑寡妇得意，哼，也不看看是谁，给脸不要脸。

既然是黑道，那么白道的人听起来好像匪夷所思，像另外一个星球发生的事情，简直不可能，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所谓盗亦有道，不必惊奇。

黑寡妇不是浪得虚名。坊间暗传，前些年法拉盛发生的几起命案或多或少都有黑色的影子。

初来乍到，这地盘早就有主，黑寡妇想插足，没那么容易。黑寡妇有脑筋，先入行，加入街边大军，同时很快结识了一个外号银边虎的女人。读者，你是对的，就是上面被抓的银边虎。

银边虎在法拉盛是响当当的二号人物，她的生意伙伴叫金边虎。两个人在妓界滚爬多年，组合在一起，控制了整个地区的皮肉生意。人心隔肚皮，日子久了，银边虎总是感觉金边虎或许在账上有所隐瞒，明里不说，内心生气。见到黑寡妇就像见到知音无话不谈。这黑寡妇慢慢地就来了主意，告诉银边虎，从此咱们义结金兰，成为同生死以心换心，以命换命的亲姐妹。一辈子没有知心朋友，银边虎就认了这个小妹。

黑寡妇与银边虎商量，取代金边虎，我们姐妹干。经过周密计划，两个人商定出一个《教父》式的计划。

一个夏日午饭时间，罗斯福大道临街楼上一个女人尖叫着飘下四楼，重重摔在马路边，当场死亡。楼下荷枪实弹的警察几十人正往楼上冲，跑到四楼打开房门，从打开的窗户往下看，不偏不倚，那具尸体显然是从这儿跳下去的。几个警察敲开临近几个房间，逐个询问是否认识跳楼女子。没有人承认认识她，都说平时很忙，从来没有时间打听别人的私事。敲开黑寡妇的门，只见她和另外一个女人在喝茶吃点心，自然也是说不认识。

警方认证，这是一起跳楼自杀事件，各种自媒体绘声绘色报道，此人外号金边虎，是本区街女一姐，因为看到警察攻楼，恐怕事情败露，遂慌不择路跳楼身亡。

作为混迹卖淫业十几二十年的老江湖什么场面没有见过，杀人不过头点地，手上没有命案，跑什么跑，显然不服人，尤其是那些金边虎的朋友深度怀疑。但是，怀疑归怀疑，没有人傻到去警署说怀疑谁干的。人死了，不能复生，自己还得赚钱生活。

银边虎带着黑寡妇来到金边虎房间谈生意上的事情，这一切很正常。不知道黑寡妇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只在今天借刀杀人。

她与银边虎两人筹集各种证据，状告金边虎在某楼某单元组织卖淫，里面的床位数，前后门，门窗等情况讲得清清楚楚，并且附上照片，同时寄给华裔纽约市议员以及警署。警署不敢怠慢，决定今日入室抓捕金边虎。准确的信息是银边虎在警局里的嫖客提供，她们两个才过来专门拜会金边虎。

警车开到楼下动静不小，三个人起身来到窗边观望。说时迟那时快，黑寡妇使个眼色，与银边虎同时下蹲抱住金边虎小腿使劲向窗外抛出，然后轻轻快速闪身进入隔壁房间，若无其事喝茶吃点心。

警局不愿意费心费力去调查这背后的可能，加上警局内线的帮助散布谣言说是金边虎组织卖淫手上或许有人命，所以见到警察攻楼，畏罪跳楼自杀。

故事天衣无缝。

自此，黑寡妇成了名副其实的一姐，虽然与银边虎推来让去，银边虎有自知之明，狠，狠不过黑寡妇。

第四章

全世界黑道一个样，憋屈。像暗里的老鼠，整天担心受怕，唯恐哪一天不小心被关进大牢。他们渴望变成白道，光明正大做人。

黑寡妇开了按摩店，虽然没有医生执照做康复按摩，但是那种号称缓解肌肉疲劳并且有肌肤摩擦安抚作用的非治疗性按摩还是挺有市场的。价钱不高，老少皆宜，平时后背不舒服，甚至心里不舒服，躺在床上被一双温热的手按摩还是挺有治愈作用的。

政府有规定，决不能干违法的事情。尽管市面上对按摩有偏见，其实她们不卖淫。如果卖淫，黑寡妇还真就不干了，她就要立个牌坊，咱不干那事。

白道宽广，与上层接触的最好办法，成立一个会。例如同乡会，联谊会，每逢中国那边过春节、国庆、奥运庆祝等，他们这些各种会就会举办联欢活动，邀请中领馆官员莅临指导，欢聚一堂。面子有了，另外会长名单被列为VIP，可以与官员同桌吃饭，甚至回国优惠待遇，这里子也有了。这就是名誉，这就是荣耀，这就是白道。

黑寡妇成立了“纽约爱华妇女联合会”，宗旨为妇女发声，为妇女争取合法权益。作为会长，她是每会必到，每到就发言。古典不知，文化不高，但是赞歌会唱，就唱《我的祖国》，赢得满堂喝彩。

上面号召打卖国贼，她们就冲到曼哈顿围堵那家藏匿汉奸的大楼喊口号，喊打倒卖国贼。她的随行不是街女，而是十美金鼓动来的贪便宜老者。

然后在街上挥舞红旗，喊口号。

春节大游行，无一例外，她与其他老鸨们一起站在队伍中间，拉着“纽约爱华妇女联合会”的横幅，举着祖国国旗，高呼口号，情绪激昂。

第五章

光鲜的外表掩不住内心的烦恼。最近她听说银边虎与一个大陆来的中年男人打得火热，据说是投资移民。看起来像个官员，文文静静，但是举手投足之间能看出当年颐指气使的官气。

黑寡妇不敢大意，因为这个男人经常出入于街面，歌舞厅，地下赌场，来者不善。从零零星星的碎片信息得知，银边虎好像被迫或者说被逼、被打要与他合作。

黑寡妇不敢使硬，不知银边虎与这个男人到底发展到什么程度，会不会昏头把金边虎的事情透露给他。

她专门与银边虎关起门来郑重其事地谈话，我们俩在海外混世，太难太难，又是结拜的姐妹，你想要什么，小妹都给你，哪怕要妹妹一条命，我也在所不惜。我只想给姐姐明说，无论你与谁好，都不能超过咱姐妹情谊。千万不能昏头说出哪怕一点点金边虎的事儿，那是蹲大牢，判死刑的大事，你我两个人谁都跑不掉。

于是，两个人发毒誓，海枯石烂，姐妹的心永不变。如果泄露一点点，天打五雷劈，不得好死。烧香拜佛，互相磕头，缓和了紧张形势。

银边虎坦白，男人是大陆新来的投资移民，曾经做过官，想在这个地段做生意。

黑寡妇心里盘算，时候到了，该金盆洗手退出江湖，安度余生吧。

（纯属虚构，如有雷同，请不要对号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