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968年底出生的时候,在大学做助教的父亲正在顶着高帽子挨斗,右派分子是五种阶级敌人的最末位,最末,那也是敌人啊。他嘴犟,虽然被定为右派,可是从来不当一回事,我就是一心一意拥护政府,拥护共产党的知识分子,你们让我提意见,我也只是好心好意,避重就轻地说了一件小事情。红卫兵不管那一套,敌人就得斗,就得揍。文化大革命的做法是,阶级成分决定一个人的社会地位,阶级敌人只能被踏上一只脚,永世不得翻身,阶级敌人的家属也变得低人一等,被广大无产阶级革命群众所抛弃。父亲的工资被降了,妈妈本来工资不高,第三个孩子的问世,就使得这个家庭经济状况雪上加霜,更加困难。
倪莲家中老小,上面有两个姐姐,二姐已经被诊断为痴呆,这个家现在是烦恼多多。最不可思议的是,掌权公检法大权的造反派竟然把她的父亲办成了现行反革命,判刑10年,坐大牢。人抓走了,工资也没了,好似大雪压垮了屋顶,娘四个就像暴露在寒冬里的老鼠,无处藏身,只有等死。外婆家日子也紧,闺女这么难,及时伸出了艰难的援助之手。最困难的辰光,给她们一些粮食,衣物,虽然很少,但是雪中送炭胜于锦上添花,娘四个躲过了灭顶之灾。
倪莲一直生活在被社会主流抛离的边缘,有一种希望被社会承认,被社会接受的渴望,同时也更加深刻意识到金钱对自己和家人命运的重要性。高中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后,倪莲并没有急于考大学,尽管知道这是她将来的必由之路。此时的她,出落得亭亭玉立,明目皓齿,齐肩黑发随风飘逸,柔软的身段婀娜多姿,走在南京中山东路上回头率超高,她似乎拾回了一些自信,骨子里的傲气油然而生。
二
中国大地改革开放狂劲之风席卷而来,倪莲感受到自己的命运将要面临巨变。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她要赚钱,她要超前,她要撑起这个家,她要站在主流社会的中心,再也不做时代的旁观者。
邻居李大哥比她大十几岁,开了一家俱乐部,提供陪酒陪舞服务。虽然社会上说是三陪,作为业主却绝对不能这么招摇,只能说我们前台有小姐,可以陪你喝得尽兴,舞得快活,度过愉快的夜晚。李大哥看着邻家妹子小荷初长成,纯洁无暇却又开朗大气,于是就聘请倪莲来做妈妈桑。冲着对李大哥100%的信任,报酬优厚,加之是她管理别人,而不是任人摆布,这一切条件正中下怀,于是这个漂亮大胆的年轻姑娘进入社会的第一个工作居然是妈妈桑!
香港殖民时期,妈妈桑称谓叫大班,美国的詹姆斯、克拉维曾经撰写了东方三部曲,其中之一描述香港的书名就叫大班Taipan, 很有气派。
大班的主要职责是训练前台小姐,俗称坐台女,店里的基本规矩,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如何做以及雇员与雇主的合同约定,事无巨细都要面面俱到。大班并不负责坐台女出台,只安排出勤率,以及客户与坐台女之间的联系。坐台女在俱乐部只能做规定之内的事情,不能出格,否则业主付不起法律责任。俱乐部又称夜总会,做生意的人在这里玩得开心,往往就把生意敲定了。坐台女大多数来自附近农村的年轻姑娘,喝酒有种,跳舞差点儿,所以大班一边招进熟手,一边训练新手。
倪莲做得得心应手,尽管人员流动大,可是她却能保证人手充裕。
九十年代初期,她个人收入远比社会一般人高,很多时候月收入接近万元。她很满意这份工作,有时候尽管也有男人点名要妈妈桑作陪,基本上也能应对自如,有时候让人产生一种错觉,她是一个非常老到的鸨母。
三
常言道,盗亦有道,一行有一行的规矩,没有经过小姐的同意,男人不能随便动手动脚。倪莲记住自己是黄花大闺女,不好随便。不过呢,又有一说,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自有其内中道理。
李大哥对她时时刻刻关心备至,有好几次在她受到围攻快要招架不住的时候,总是适时地赶来解围,没有让她太过难堪。时间长了,便对李大哥有了别样的好意,而李大哥对邻家妹妹也动了真情。李大哥开始给她加工资,发奖金,晚上下班亲自驾车送她回家。
某一天晚上,妈妈桑又被客人灌醉,李大哥把她拥着到了自己带有内室的办公室。俱乐部震耳欲聋的音乐,闪烁迷离的灯光,觥筹交错的频频举杯,激烈晃动扭曲的身影使倪莲忘记了外面清净的世界,半醒半醉地顺从了李大哥,把她的第一次稀里糊涂地献了出去。过后却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没有人们所描述的新婚洞房花烛夜的莫名激动,没有心灵受伤的特别委屈,好像一切只是一只舞曲,音乐起,舞起,音乐停,舞停。 李大哥倒是受了惊吓,感觉自己太没有意思,很猥琐,自己的邻居妹妹这么信任自己,该如何给她解释呢。小心翼翼地把倪莲送回家,开始仔细考虑如何处理这件事情,经过一夜反复思量,他决定尽最大努力予以补偿。
倪莲彻底酒醒后,立即意识到昨晚发生了难以启口的尴尬事情。她心口闷疼,悔恨自己平时珍惜的大姑娘情结已经被无端摧毁。虽然过去也遇到过不少令她意想不到的问题,她都隐忍掉了。可是今天不同,这种事情怎么办,她完全没有了主意。不知道是想哭,还是想叫,或者是想嚎。反正心里窝囊得像一大块铁疙瘩坠在那儿沉甸甸的,压抑长叹,知道下午不应该再去上班了。
昏昏沉沉地又想了一会儿,只听微弱的敲门声,李大哥走了进来,满眼的羞愧,站在倪莲面前孩子般地低着头,两个人都不说话。停顿了一会儿,他从包里取出几厚沓子钱,喃喃地说,我实在对不起你,我没有想占你便宜的意思,可是犯了混,想了一夜,觉得应该给你赔礼道歉,不,是赔罪。这里是我这几年攒下来的钱,你先拿着用,如果以后需要帮忙的时候尽管告诉我。你以后也别做这个行当了,上个大学,学门技术什么的都可以。
上学,倪莲听到上学两个字突然有了答案一般,心间突然一亮,感觉天无绝人之路,上学不失为一个好出路。再看看摆在桌上的10万元现金,李大哥是真心道歉的,不是坏人,自己第一份工作也是他提供的。倪莲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听李大哥讲,后来又不知道他具体讲的什么。最后李大哥看着呆呆发愣的妹子,好像没有恶意,没有仇恨,说你就在家好好休息吧,我去店里照顾。
李大哥走了,倪莲才慢慢缓过劲,开始认真打算自己日后的人生。
四
南京某一大学办夜大,有英语专业,想想目前社会上还是挺需要外语人才的,于是就选了英语。夜大基本上都是在职职工,有些人还是处级干部,年龄大大小小都有。每个周末都要在学校教室上课,倪莲这个喜欢交友而且善于沟通的人如鱼得水。班里方方面面的人都有,不经意间结交了不少日后就任要职的公司主管,机关干部,虽然没有刻意要利用人家,可是同学加朋友处得好往往还就是可靠的资源,这是后话。有钱又有事干,日子过得快,上学这几年结交了很多朋友,同时帮助家里做了不少事。
年龄大了,也到了该正儿八经地谈恋爱的时候了。她的同学们很热情,几个女人扒拉自己认识的男人,介绍给她,结果倪莲接触过几个,权衡利弊之后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样的人,那个台湾某公司南京办事处的米老板不错。
当时台湾公司大量涌入大陆,台胞成了有钱人的代名词,集体外号“台巴子”,月薪两万元人民币在1996年数目还是挺高的,体面。
米没有结过婚,长她两岁,人虽然不那么帅,可是在人群中还是与众不同,说不出来的一点洋气。在南京新街口的金陵饭店36楼“璇宫”饭店请客,气势上有了,其真诚更加可信,符合倪莲心目中的台胞绅士形象,两人相谈甚欢。良好的开端是成功的一半 well begun is half done. 这个事就很快有了眉目。米就把自己家里情况和盘托出,谈吐之间让倪莲看出一个忠厚善良,具有传统美德,孝敬老人,知书达理,善解人意的好男人。倪莲并不隐瞒家里的实际情况,例如父母的分居,二姐的弱智。米好像更加理解她的感受,经过一年左右的交往,终于一锤定音,二人喜结良缘, 倪莲时年二十九岁。
他们必须买房子单住,倪莲就与先生盘算了开来,美元兑人民币1:8.3;商品房4000元/平米;120平米48万元;加上装修不超过60万元人民币,对米先生来说还是容易解决的,于是付全款买了一套三居室,倪莲的日子算是彻底有了着落。
几年安定的生活过了下来,两个女儿也已经上了小学,倪莲开始寻觅工作。还是老办法,找关系。米先生这几年也得力于倪莲众多同学朋友的帮助,期间不断开拓市场。随着市场的变化,老公司生意不好就转做其它业务,每一次自然都是倪莲找关系把事情给落实了。倪莲虽然帮助先生托了不少人情,期间也帮助同学之间互相联络沟通,助人为乐,与朋友同学的感情反倒越走越近。其中一个大她十岁的老板,现在已经变成了美国别克公司南京地区总经理,几次给她说,只要想来,随时报到。说她人际沟通能力强加上英语好,别克公司就需要这样的人才。这不,倪莲首先想到了他。
五
金同学热情地握着她的手,高兴得不得了,把她介绍给每一个管理人员,大大鼓吹了一番她的个人能力,希望大家能够与她一起搞好工作。金同学这几年变化很大,三年前在美国华尔街混了几年,偶然的机会转到别克公司麾下,派驻南京地区总代表,讲起话来喜欢夹用英语表达,特别是有关汽车技术术语必须用英语,因为这方面是受的英语教育。
倪莲功底好,最近又恶补一下,与金同学也能用英语沟通,让他更有发挥外语优势的机会,显得高大上。
金同学告诉她,在学校的时候,他虽然没有与倪莲多少正面接触,可是对她的为人处事,过人的聪明非常欣赏,尤其这几年她把同学们之间的感情搞得热络,让他时时想到如果能与她一起工作该有多么美好。今天,居然梦想成真了,哈哈哈。金同学毫不掩饰自己对倪莲的倾慕之情,暗示倪莲这个中的意趣。
自从倪莲加入团队,金老板顿感神清气爽,干劲倍增。白天联系不少所谓用户群里铁杆头面人物,今晚你请客,明晚他设宴,金老板一定带着靓丽的倪莲出场,每每介绍她是别克公司南京地区最有价值的高管。金老板带着倪莲去南京高档精品店置办晚礼服,首饰,却说是公款,实话实说是自己掏腰包怕倪莲不接受。总之,这一段时间过得高档次精英生活,令女人飘飘然。
她深切体会到有钱人的奢侈,豪华,虚幻,飘逸,不接地气。
家里的先生知道她应酬多,开始的时候还提醒她不要喝太多酒,不要在外面过夜,后来见倪莲每晚都回家,也不醉酒,就不说什么了。米先生的生意大不如前,收入也相应地减少,但是他有男子汉的担待,倪莲挣钱自己花,不要家用。这样,她更可以自由自在地接济两个姐姐。
时间久了,倪莲知道金老板说谎,美国公司绝对没有什么可以用来买女人用品的公关费,是金老板自己掏钱。当然,金老板绝不是在做无名英雄,他经常有意无意,装傻充愣地拉她的胳膊,说一点看似不经意的情话。有一次借酒壮胆,还说他不会破坏双方家庭,只是逢场作戏。
倪莲有过一次难以启口的故事,对此有所警惕。但同时认为金老板对自己肯花钱,不是那种纯粹玩弄女人的坏男人,自己必须得有所表示,不然凭什么受人恩惠。在金老板又一次触摸她手的时候,倪莲终于开口说,你才华出众,为人厚道,尊重女人,善待朋友,我理解你的意思。可我不是随随便便的人,结为夫妻也有正式仪式,例如给女方送彩礼,以示真诚。何况.....
金同学立即打断她的话说,我一直不敢讲出口,既然你开始认真考虑了,那我就跟你实话实说吧,我也不是想随随便便地占你便宜,虽然不能明媒正娶,可是一定要给你表示的。
这么一来二去地,两人竟把话挑开了,金同学立即给倪莲卡里打了20万元,倪莲很客气地感谢金老板给予自己的厚爱。第二天中午,两人在南京一家新开张的高级酒店开了一个套房,倪莲把它布置成结婚新房,金老板买来几大束玫瑰花,一切那么温馨。两个人模拟新婚仪式,先拜天地,再夫妻对拜。当时把个金同学刺激地如同初次尝腥的猫儿,狠狠地吃了两次荤。
孩子们长大了,倪莲也已经四十五六岁了,金老板几年前退休在家,没有了往日的风光,除了退休金,没有了任何额外收入,恐怕工资卡都不在手里,因此两人一年也见不了两次。
六
人漂亮,又善交友,倪莲总是被男人包围,一个红二代开始对她又是一番狂轰滥炸,弄得倪莲求饶不得,只好慢慢加温。男人这种动物最怕温吞水,越是得不到就越是玩命地追。徐娘半老的倪莲早已经修炼成精,知道如何拿捏火候,试探着向他讲述弱智二姐的困难,他听得明白。帮助一个有需求的人,正好赋予他一种仗义行贤,襄助弱者的高尚形象,他非常乐意捐助一笔钱。倪莲总是在他非常猴急的时候,喂他一次,不能让他吃太饱。
当然,男人也有难言之隐,妻子与他已经分居十几年,他一直与父母在一起,外人常说他是个大孝子,可是他最需要的还是女人的温存与呵护。
倪莲不断盘算着再过几年以后的养老日子,与丈夫商量,准备全家搬到高雄去住,一是先生更加适应台湾生活环境,二是台湾的福利好,三是两人南京高雄两边跑。
红二代急了,要与她结婚。倪莲绝不松口,他也只能接受现实,眼巴巴地望着情人,祈求她多给他一些机会。
倪莲现在已经安排好了父母,姐姐,女儿,尘埃落定,一心与先生共度晚年。
梧桐兄非常厉害。记得陈冲演过大班。
没有没有,有时候忙自己的事儿,就忘了按时串门儿了。多担待吧:)
倪莲这个形象塑造得很有突破性。她屡次背叛丈夫,又一生坚守婚姻;她不断将身体商品化,最终又是为了亲情。她的身上充满了矛盾和悖论,引人思索:))
咦,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