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岁的陈大姐从超市出来，拉着手拉车，装了够两三天吃的食物。走起路非常吃力的样子，走一个街口，就会倚在电线杆上休息一会儿。最近，她的痛风病又犯了，不是那么严重，可是走起路还是针刺一般的疼痛。好歹，离家就三条街。

她听到耳边似乎有人给她说话，转过头发现一个中年拉丁男人用磕磕巴巴的英语打招呼。她回忆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他，出于礼貌，也哈喽了一声。

中年人没有什么过人之处，普通的拉丁人，矮矮的，黢黑的肤色，黑黑的头发。

他满面笑容，说，我能帮你拉车吗？不要见怪，我正好往那儿走，他指了指陈大姐回家的路上。虽然这两天气温下降，但上午的阳光很足，男人好像穿得不多。陈大姐确实吃力，看着对方如此热情，也就答应了。男人眼睛里射出喜悦的光芒，接过手拉车，然后陪着陈大姐走路。

男人也坡脚，拉起来左右晃动身子，让陈大姐非常过意不去。于是说，还是我来吧，你好像也不方便。男人昂着头，笑道，我的腿前些日子受伤，现在快好了，活动有好处。说着，依然在陈大姐身边拉车。这两个人远远地看去，就像相互扶持的患难娘俩儿。

到了家门口，陈大姐感谢他的帮助，准备拿出小费，这个自称何塞的男人摇摇头，而眼光却盯着车里的面包，喉结动了一下。陈大姐立即断定何塞需要吃东西，马上掏出面包袋子，在餐桌上分出一半，然后拿出小瓶花生酱还有一把餐刀及一把纸装进一个小塑料袋，再装一瓶水。只见何塞两眼放光，充满喜悦，谢谢，谢谢。

陈大姐住在四层楼房的第一层，出入方便。何塞拿着袋子，在公寓楼出入口处，快速拿出面包，抹上花生酱，一大口咬去四分之一，似乎贪婪的目光望着天空，一脸的满意高兴。他已经饿了好几顿了。何塞享受美食的样子让陈大姐从窗口看到，心里也是喜欢。人啊，真的到了挨饿的地步是不可思议的，一个大男人不好意思乞讨，找到力所能及的帮助别人的事儿，能够获得一顿饱餐该是多么地不容易。

大楼进进出出不少华人，对何塞这个陌生人投来怀疑的目光，他在这儿做什么，为什么在这儿吃东西，他有可能偷东西吗，听说有华人黑帮伙同西班牙人作案入室抢劫，难不成？何塞见到过往的人非常热情，用着蹩脚的汉语打招呼，你好吗？可是无人搭理，大家低着头或者别过脸不看他，让何塞内心深处有一点点的受伤。

过了两天，陈大姐拉着车买菜，遇到何塞在超市门口靠在墙边，不知如何打招呼。何塞一定是也看到了她，立即欧啦，欧啦向他摆手。何塞会一些简单的英语，走到陈大姐面前说哈喽。两个人互致问候，开始热络起来，何塞指着陈大姐的腿问好些没，然后又主动拉车。

何塞磕磕巴巴讲述他腿在工地受伤的情况，因为没有身份也没有医保，所以受了工伤简单治疗以后，就停工歇在家里。打算腿伤基本好了后就回老家盖房子。他说，他们这些人都是徒步越境偷渡过来，打工赚钱，然后回家盖房子，过好日子。

陈大姐很是同情何塞工伤的遭遇，再问他怎么回去。他说，坐飞机回去，他的机票钱留好了，其它的钱早已经寄回去，再过些日子他就可以出发。

显然，何塞目前手头很紧，要不然那天也不会饿成那样。今天，她索性买了双倍的食品，面包，火腿肉，水果，瓶装水，让何塞帮忙拉回家。

何塞依然站在门口。陈大姐用了一个大些的购物袋装了很多食物和水，交给他。何塞心里明白陈大姐的好意，满嘴谢谢，谢谢。然后拎着袋子，回到超市门口靠墙吃了起来。

明天就是感恩节。

何塞想不起来如何感谢陈大姐。天黑了，他无意识地向陈大姐家方向踱步，好像那儿有他的亲人。

那条街有人在叫，着火了！

何塞定睛一看，不得了，就是陈大姐那栋楼。大楼已经浓烟滚滚，一层的过道有火苗和烟雾。何塞知道陈大姐住的单元，但是楼道口进不去。他慌忙地跑到窗子下，使劲拍打玻璃，陈大姐，陈大姐，着火了！

窗子开了，只见陈大姐满脸慌张，正不知如何是好。何塞向她挥手表示从窗子往外爬，他在窗子下接她。幸好，陈大姐痛风症状减轻，顺着何塞的引导，爬出窗外，被何塞搀扶着走开大楼，站在街对过，向楼房看去。

水火无情，浓烟迅速攀升，楼里的住户披着棉被之类的遮盖向楼下冲。

救火车刺耳的喇叭震动整个街区。早先跑出来的人家，告诉救火队员四楼卧床病人无法下来，需立即抢救。然而，每家的铁栅栏让他们犯难，升降机很快顶到四楼，可是得使专用工具截开钢筋条，或者撬开，肯定费时。一般而言，如果火势起来，整个房间也就是五分钟的事儿，一切将化为灰烬。

何塞往上看，除了陈大姐的窗子没有安装栅栏，其它甚至四楼都装上了栅栏，让他有些费解。因为在牙买加拉丁人聚集区，偷窃也很严重，可是没有人家装栅栏。今天的事情告诉他，栅栏虽然让主人安心了，可是遇到火灾，他们又成了笼中之兽，无处可逃。

大楼火灾虽然没有死亡，可是铁栅栏拦住了救火队员，耽搁了最佳抢救时段，那个卧床的病人还是被浓烟呛到，送去医院紧急抢救。

陈大姐望望何塞，手就伸过去，感激的目光让何塞竟然有一点儿不好意思。

一个星期以后，何塞过来道别。陈大姐塞给何塞五百块钱，让他在路上吃饭零花。

何塞说，恐怕得一两年才会回来，到时候他会带些家乡土特产让陈大姐尝尝。

一言为定。

陈大姐轻轻拥抱何塞，“一路顺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