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他的乳名,发音的时候,注意“狗四”后面一定要带儿音,才能描绘出他那咬字不清,但又喜欢抢话时,囫囵面目的狗屎样儿,大家只要喊,“狗四儿!”,这本身的喜剧效果就有了。
文革初期,毛主席纪念章刚问世,稀罕宝贝,只有人民子弟兵解放军才有得佩戴,据说北京首都也只有少数著名红卫兵领袖上天安门城楼才有。可想而知,在贾汪煤矿几乎只是一个传说。
一天,10岁的狗四儿慌慌张张,满面通红,高声嚷嚷着冲进了坐满待业青年的家里:“我蛋(看)见毛主席的纪念章了!在太阳底下一掉(照),一胆(闪)一胆(闪)地,踢踢(熠熠)放光!”
大家伙儿冷不防被毛孩子的兴奋抢白给震慑住了。别看他舌头短,年龄小,这一连串的形容表达颇有文学范儿,正经,滑稽,抢镜,妙趣横生。众人哄地一声爆发,像样板戏《智取威虎山》中八大金刚哄笑栾平一样的咆哮。
狗四儿还挺有才的,大伙儿笑完,给他一个中肯的评价。
后来长大工作了,狗四儿在贾汪煤矿机电厂做采购,经常乘火车东西南北地跑订货会。老婆讨到了,孩子也整俩,小日子过得不错。虽然舌头还是短一些,因为善于表达,为人热情,沟通能力强,业务干得不错,厂子培养他,去矿大夜校,混了个大专文凭。哎,你别说,他的运势好,又赶上提拔年轻有为的知识型干部,从采购员拔到供销科长,再提拔到负责供销和基建的副厂长,大家自然就不再喊他狗四儿,直接喊厂长,连副字都不带。
改革以来,厂子也没有搞出什么名堂,亏损严重。
当时开发房地产势头凶猛,也来钱。于是,厂长们决定把厂址的一半地面划出来造商品房出售,狗四儿副厂长负责材料采购。
话说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这狗四儿刚开始还拘谨,也就是大吃大喝,后来行业又兴拿回扣,而且是现金回扣,狗四儿憋不住劲,开始羞羞答答地拿一点儿买材料的回扣。建筑工地的委托合同都有求于他,钱拿得顺手,拿得容易,而且越来越大,慢慢就变成了老油子。拿久了,也没有出什么事儿,你知我知人人知,胆儿养得满身都是。
拿人家钱财替人家办事儿,这也是行业潜规则,简单粗暴。这个他懂,有一个随身小本子,记得清清楚楚。
可有时候因为酒喝多了,拿人家的钱回去忘记登录在笔记本上,喝得云山雾罩,谁能次次都记得住,而且第二天还容易忘掉昨晚上说的酒话。人家找来了,说是给你钱没办事,得退钱。赶紧翻本本,本里没有,狗四儿觉得是人家讹诈。一来二去的,拿钱不办事,还不退钱,时有发生,名声越来越臭。人家承包商不干了,把他告到法院。
真倒霉,你说赶了一辈子好运的狗四儿,还差两年就退休告老还乡,一家伙被判了9年徒刑。更加倒霉的是,又赶上反腐风暴的浪潮,说是贪官判刑不得假释,减刑。家人担心这次是站着进去横着出来,怎么得了哟。嗨,吃也吃了,玩也玩了,拿到手的还落了一些,孩子结婚了,老婆还结实,那就老老实实在里面改造吧。
据从里面出来的人说,身体不用担心,进去的时候,大家都有三高的毛病,整天吃药,出来的时候,个个三高全无,统统治好了,你说他会横着出来,恐怕到时候比同龄人身体还要健康得多。话是这么说,可是谁又愿意在那个鬼地方减三高呢。
你说这狗四儿后半辈子的运势怎么会这么糟糕呢,真是一言难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