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3年的贾汪煤矿中了邪,每个月底非得工伤死一个人不可,闹得人心惶惶,暗自祷告下一个千万不是自己。现在已经是12月30号早上了,再过两天就可以摆脱这个魔咒,大家过个好年。各个井下工区的工前会上,书记说完,区长说,区长说完班长说,同志们呐,安全,安全,再安全,警惕,警惕,再警惕。恨不能咱大家干脆不上班回家躲两天。
地面单位轻松自然,煤矿事故基本与他们无缘。
老段45岁,个子不高,人精干,在煤矿成立不久的焦炭窑带着一群女工烧焦。这一炉子今天熄火,焦烧好了就必须马上出炉,以免烧过头,废了产品。
早上,老段与妇女们在一起用餐,打得火热,有说有笑。
平时,几个女工会联合起来,折腾他,例如抓住他,往脸上抹灰,热闹非凡。
班前会上,老段给大家交代,今天出最后一窑焦,赵钱孙李你们四个人去南墙那儿清理场地,出的焦就放在那儿。甲乙丙丁你们准备小车,拖焦。剩下的几个拉水管,我在上口浇水。
他没有像井下工区那样特意交代最后两天的安全问题。
大家分头开工,老段扛着粗大的帆布消防水管,两手在胸前死死抓着铁笼头,一步一步地向上攀爬。
焦炉与砖炉外表看差不多,浓烟与烈焰都从上口排掉。在靠近炉口下方80厘米处,砌了一圈儿砖头牙子,老段就站在砖牙子上往窑口里浇水。每次出窑都是老段亲自操作,他警告大家,女工不可以做这种又重又危险的活儿。
老段站稳以后,给下面的女工招呼再拉过来一些管子,富裕点灵活。老段把扛着的笼头对好炉口,送水!一声吆喝,下面的工人就把水阀打开,以最大流量供应老段。煞白的热浪顿时腾空而起,几百度的高温向四方扑去。
老段有经验,穿得厚实,面部也用衬布做帘,挡住气浪。交代过下面每隔半分钟关一次水,让热浪稍微散去再送水。下面也有经验,上下配合得还不错。老段专心致志地干活,一上午应该能干完。
这边冲水后,再往前面转圈儿走,去新的部位。老段弯腰躬身,扛着沉重的管子前行。发觉管子可能有点儿霸劲,于是使劲一蹬,由于脚下的砖牙子被水雾蒙上一层腻,发滑,两手握着的笼头滑脱,身体失重,往前趴去,也就是往炉子里趴去,众人大喊,老段!话音未落,人已经不见了,可怜老段栽进了火红的焦炉。
里面的水在沸腾,雾气遮住人们的视线,费了不少时间才打捞上来。像一只剥皮兔子,没有了衣物遮掩的老段已经被烫熟了。
副队长马上要矿上的救护车,说是焦厂出事故,赶紧来。
救护队这几天也没有好日子过,24小时值班,枕戈待旦,耳朵都要支起来睡。救护队立即给矿上调度室打电话,焦厂出事,要救护车,说是人掉到焦炉里去了。
矿长拿着电话的手,失控地发抖,嘴唇蠕动着,眼里满含泪水,咆哮道:“我操你家祖宗!” 把电话狠狠地摔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全办公室侧耳倾听,知道那个躲不掉的瘟神最终还是来了,而且还来到了他们万万没想到的地方。
噩耗迅速传出,矿上人人像得了瘟疫一样。
整个调度室死一般的寂静,死亡的恐惧沉重地压在心头。矿长指示医院尽一切可能,无论如何也要让他活过来。
其时,从上到下人们几乎已经失去了理智,老段已经走了,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贾汪煤矿这只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的骆驼,最后没有逃脱1973年一月一死的魔咒。
梧桐兄原来在矿上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