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代,冬天的会议室冰冷,工人们把腰间的裤带勒紧些,双手插在袖筒里,蹲在地上,等待洪生把铁皮桶里面的煤烧上,好取暖。
他动作很熟练,扔进去一卷旧报纸垫底,上面松散地放入煤块,像往常一样,拧开瓶盖,把玻璃瓶里的汽油沿着周边倒进去一些,擦着火柴,身子后倾,就扔进了桶里,但是没有起火。一般情况下,火柴扔进去立即就哄一声,火苗伸出桶边。
疑惑了一下,探头看个究竟,嘭地一下,整个桶圆圆满满地跳出一个火团儿,洪生啊地一声大叫,往后退一大步。脖颈部布满微小的火苗,瞬间又消失了。阵阵刺痛一波又一波地在脖子烧着的地方向他袭来。老工人马上判断,已经烧伤了,赶紧去医院。
洪生挺着脖子不敢低头,慌慌张张跑到煤矿医院,医生护士没有妙法,只能用獾狗子油轻轻涂抹一下,然后转到市里医院,按照程序,做了处理,又转到南京江苏省工人医院治疗。
洪生自觉这下子玩完了,肉烧熟了,哪儿都治不好,越想越气馁,愁眉苦脸的。
常言道:“河里无鱼,市上看”就是说,河里捞鱼好像捞不到,但是菜市上却有许多鱼在卖。
到了省工人医院,一个二十几张床位的病房已经住满,洪生发现自己居然是这个烧伤科里病情最轻的一个,大家多少对他投来羡慕的眼光。
一个病友悄悄躲在他身后,拍一下他的肩头。回头一看,洪生差点没有吓死。一个黑咕隆咚的脑袋,没有了五官,眼睛和嘴巴部位各划出一道,耳朵没有了,鼻子没有了,鼻孔像用炉条捅出来的两个圆孔,活脱脱一个黢黑的骷髅头。洪生不由自主地高叫一声,我操!
全病房哈哈大笑。
这个老病号对每一个新人都会来这么一手,各个吓得鬼哭狼嚎。
骷髅头自我介绍,说他80%烧伤,救火时被落下的房梁压住,当时生不如死,后来人们再三劝阻,他才安心治疗。平时还好,就是夏天非常难过,因为汗腺烧糊,不能分泌,体温像发烧,最好呆在冷风的屋里。
他带着洪生参观一个全玻璃隔离室,只见床上躺着一个浑身贴满白纸的人,那是前天送来的烧伤病人,现在还处于昏迷状态,烧伤面积达100%,存活的可能性极小。
看罢,洪生长叹了一口气,深感万幸,我这点事就不是个事,浮躁的心立马平静下来。
最痛苦的治疗是植皮。
先在大腿内侧取皮,然后在锁骨下面部位切口把皮的一端插入新鲜活肉,另一端则埋入伤口死皮的下面,互相连接,中间加上一个输液管给嫁接皮肤提供营养,待其完全成长加厚,再施行换皮手术。
手术时,把相当面积的死皮切除,敷上刚刚培育好的新皮,缝线,包扎,挂水,这个时候就得老老实实睡在床上一个礼拜,年纪轻轻的人硬是憋着躺在床上不动也是难过的事情。
整个病房他是最后一个进去的,却是最先一个出来的,前前后后植了五次皮,大概一年半才全部换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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