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龙

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大龙高烧不止，四十度以上，贾汪煤矿医院诊断为急性肺炎，打针挂水三天也下不来，于是加重抗生素剂量，第四天高烧退了，一家人才放下心来。

大龙去上课，好像什么也听不见，老师问他话，他直摇头说，我听不见。医院检查结果耳朵失聪，市里医院结论是抗生素用量过大导致耳聋。治愈的可能性有，看运气。

大龙没有运气，聋子的耳朵成了摆设，而后从正常学校转到聋哑学校。

正当长身体的时候，遇上三年灾害，没吃的，再突然聋了，家里人苦闷。

大龙跟着小伙伴爬树摘洋槐花儿，回家用一点面粉搅拌蒸熟吃，可是大家都摘，很快就没有了。然后就扒榆树皮，甜盈盈的，有点滑口，也就是几天的事，所有能吃的全吃了。

一天，大龙口里含着冰棒回家，满脸写着得意。

妈妈心生疑惑，哪儿来的钱，立即怀疑是偷了家里的钱，气冲冲地大声呵斥，哪儿来的钱！

大龙听不见，可是母亲的气势汹汹面容，还指着他的冰棒，明白了，赶紧说，我在路上拾到的五分钱。

不说罢了，说了还撒谎。

你再出去拾给我看看。不由分说，妈妈扒过他的屁股就打。

大龙冤枉，直哭，一口咬定就是拾的。

母亲放过他以后，自己也后悔地哭起来，这过的是什么日子哟，孩子的屁股没肉，打起来硌手。想想自己也从来没有闲钱给他买过冰棒，孩子是好孩子，得了终身残疾，我怎么下得去手。于是又把大龙抱在怀里，哭着说，可怜的孩子，娘没有用。

17岁那年，大龙毕业后随着男同学们一起分配去了矿上聋哑砖瓦厂上班。繁重的体力劳动，压得大家喘不过气，一个个赤膊上阵，大汗淋漓。

文化大革命捷报频传，这一时期，大喇叭里天天高声唱着，“千年的铁树开了花，万年的枯藤发了芽，如今咱聋哑人说呀说了话 ....... ” 好消息传来，全国人民，特别是所有聋哑人的家长激动异常，到处打听，如何就医。跑了好几个大地方医院，到后来还是猫逮尿泡子，空欢喜一场，根本没有那回事，纯粹是造假，为文化大革命歌功颂德，大龙们也绝了望。

一天上午，砖瓦厂卡车卸完货，大龙与师傅和其他两个同学坐在后车厢里回厂。

为了赶时间，卡车从徐徐下落的运煤专线火车道安全栏杆下面穿过抢道。然而，前轮偏离轨道中间的木垫，卡在了铁轨后面，卡车立即抛锚。

司机使劲踩油门，就没有想到赶紧跑。一车几个人全都惊慌失措，呆若木鸡。运煤车头轰然撞翻卡车，车上的人被巨大的冲撞力抛向空中，铁道两边的人们眼睁睁看着几个人摔下来以后，被卷在车底，个个惊骇不已，瞠目结舌。

众人惊呼，别动，趴下！

可怜的聋哑人只看到静静的世界里，人们张牙舞爪，狂呼乱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意识到已经在火车下面，早已丢了魂，开始疯狂地往轨道外面爬。嗑嚓，嗑嚓，大龙和师傅，同学被同时碾压。师傅头被轧开花，两个同学，一个齐腰轧成两截，一个大腿被切掉。大龙伸出道外的左胳膊被干净地切掉，疼得昏死过去。

路边的女人们嚎啕大哭，男人们顿足捶胸，狂呼乱叫。

火车尽管一直在刹车，可是十几米的滑行距离要了两条命。

风华正茂的大龙现在不仅耳聋，而且还失去了一只左臂。

嗨！背运、可怜的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