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累了,要休息;人乏了,要睡觉。不休息,不睡觉,会死人。前段时间,连续剧《大军师司马懿》热播,剧中人物司马懿两次假寐,可谓寐得有学问、有技术、有水平,寐得恰到好处,寐得耐人回味。
假寐,就是装睡。装睡能有多大学问呢?这么说吧,睡好了,功成名就;睡不好,人头落地。
司马公第一次假寐,是假装昏睡。司马懿的正室夫人张春华去世之时,司马公在家中摆下灵堂,年幼的皇帝曹芳前去祭奠,捋着司马公的胡须问:“太傅,他们告诉我三马同槽,太傅是那匹马吗?”
关于三马同槽,演义和正史都有记载。可见,这并非罗贯中杜撰。曹操劳苦奔波大半生,剿黄巾,讨董卓,除袁术,破吕布,灭袁绍、定刘表,谨慎多疑。正所谓日有所想,夜有所梦,临终前,他梦见三匹马在吃槽(通“曹”),说白了,就是有三个姓马的,要啃掉曹家天下。起初,曹操以为是马腾、马超、马岱三人,便杀了马腾。但司马懿父子也是三马,曹操仍然感到不祥。于是,就向贾诩询问。
这贾诩可不是一般人物,他是东汉末年的著名谋士、军事战略家,先后跟过董卓、李傕、郭汜、张绣,最后才归了曹操,什么事情没经历过啊。他深谙宫廷争斗的残酷性,“报喜得宠,报忧得害”,就对曹操说:这是一个吉梦。
此时,连乳臭未干的曹芳,都有三马同槽的担忧,何况,正虎视眈眈的大将军曹爽呢?司马懿深知,洛阳已是危机四伏,稍有不慎就有灭顶之灾,无论自己怎样回答,都只能是加重曹氏家族对他的怀疑和猜测。但是,臣子怎能不回答皇帝的问话呢?于是便两腿一蹬,昏睡过去,时机拿捏恰到好处。
再一次是假寐,是假装打瞌睡。诛灭大将军曹爽之后,司马氏独揽大权。朝堂之上,大内官当众宣旨:“司马懿功盖千古,册为丞相,加封颖川八县、两万户的税收,并且,从今往后赐奏事可以不署名,朝会上也不必向皇帝下拜,群臣也要避丞相的名讳。”
这是赤裸裸地架空皇帝啊!再下一步,就会是谋逆了。于是,大殿里群臣汹汹,针锋相对:“自文帝曹叡以来就废丞相,立三公,安群臣之心,绝震主之源,敢问,你做的是哪家丞相?”
此时的司马懿,就坐在皇帝身边打瞌睡,什么都听不见,朝堂上所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直到小皇帝曹芳不得不表态:“是朕要封太傅为丞相。”司马懿的觉也醒了,瞌睡也不打了,将圣旨牢牢接在手中。他用无声的行动告诉所有人:这是皇帝强加给我的,反抗我,就是反抗皇帝。
俗话说,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放眼整个三国时期,装睡,就是一门学问,一门技术,一个个权谋之士将这门学问演绎得眼花缭乱,淋漓尽致。
刘备前两次访孔明,都没能相见。第三次来到庄前叩门,童子开门说:“先生正在家中睡觉。”刘备就让关、张二弟在门外等着,自己踮着脚尖走进去,拱手在阶下站立。
过了半晌,孔明还没睡醒。关、张二人在外面站得时间长了,跑到里面一看,刘备还那么老老实实站着,张飞大怒,就要去屋后放一把火。恰在这时,孔明翻了个身,像是要起床的样子,却又朝里面睡去……这一睡,就是三个多钟头。醒来,还要吟一首诗:“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这才问童子:“有俗客来过吗?”听说刘备在外面等着,立马起身,还责怪童子:“怎么不早说?”
孔明是一个勤学饱学、勤政廉政之人,勤政到什么程度?辅政后主刘禅期间,他不仅睡得晚、起得早、吃得少,而且凡是二十军棍以上的处罚都要亲自过问。即使是在出山之前,能在大白天安安稳稳地睡三个钟头,任谁也不会相信。那么,就只有一种解释:假寐。
孔明假寐,首先是为了摆一摆身价,他是在待价而沽,他在告诉刘备:我不是你想见就能见,想请就能请的人。其次,刘备前两次来访,他并未谋面,这一次,他要亲自考察一下刘备为人,看看你刘备的心胸。你若是心意不诚,胸怀不大,如荆州刘表、益州刘璋之流,我就礼节性地见见你,三言两语把你打发走,决不出山。
但是,听说张飞要烧他房子,孔明还是吓得一哆嗦,好在,他不仅有大智慧,还有小聪明,一转身,用余光看清了外面的情形,然后就势一转身:你不烧我房子,我就继续装睡。
孔明用假寐考验了刘备的耐心,随即就迫不及待地搬出《隆中对》,口若悬河一番宏伟蓝图,把刘备说得热血沸腾。饥不择食的刘备恳请孔明出山,孔明于是顺水推舟,却给刘备立下了一条规矩:你今天这样待我,今后定要始终如一。果然,他很快就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蜀汉帝国的二号人物。
还有一个人,同样是靠假寐来给身边的人立规矩,那就是曹操。
曹操生性多疑,常恐别人暗中加害于他。这大概跟他早年曾经手持七星宝刀,刺杀董卓的经历有关。刺董不成,还险些丢了性命,因此,身处变化不定的政治军事环境中,曹操的疑心很重,时刻担心有人暗害他,几至于病态。于是,他经常对身边的侍从说:“我有个习惯,做梦的时候喜欢杀人,凡是我睡着的时候,你们不许近前。”
为了使众人相信自己的话,有一天睡觉,曹操故意蹬开被子。一个侍从出于职责,走到曹操卧床前,要给主人盖好,曹操突然跃起拔剑杀之,然后回到床上假寐。醒来后故意吃惊地问:“是谁杀了我的近侍?”从那以后,众人都认为曹操果真在梦里杀人。只有行军主簿杨修看透了曹操的伎俩,他说:“不是丞相在梦里,而是你们在梦里呀。”后来,曹操找借口把杨修也杀了。
聪明之人假寐,是智慧,是机变,是权谋。愚蠢之人假寐,便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有一个人的一场假寐,直接改写了三国历史,此人便是蒋干。
赤壁大战之前,蒋干自告奋勇充当曹操的说客,企图劝说周瑜投降。这天,周瑜正在帐中议事,部下传报“故人蒋干来访”。周瑜是多聪明的人啊,他立即猜出蒋干来意,便挽着蒋干手臂同入大帐,设盛宴款待,直喝得酩酊大醉。宴罢,蒋干扶着周瑜同回帐中,周瑜说:“很久没和你共寝了,今夜一块睡觉。”说着,朦朦胧胧地睡去。
蒋干心中有事,哪里能睡得着?见周瑜鼾声如雷,便摸到桌前,翻出曹操的水军都督蔡瑁、张允写给周瑜的降书,藏进衣内就回床假寐。接着,有人入帐叫醒周瑜,说道:“江北有人来……”周瑜议完事,也回床假寐。两个大男人,就这样同床异梦,各怀鬼胎,整整折腾了一个晚上。
后来的结果大家都知道了,曹操斩了蔡瑁、张允。等到众人将蔡瑁、张允的头送上时,曹操才省悟过来。赤壁一战,曹操一败涂地,不仅葬送了83万人马,连他本人也差点命丧黄泉。
正所谓运筹于帷幄,决胜于千里。在烽火连天的纷争年代,在波诡云谲的历史长河中,一个个帝王将相,你方唱罢我登场,权谋相争,瞬息万变,唯有大智慧,大忍耐,大心胸,大视野,方能成就一代霸业。
今人读史,唯有明理,方能自强,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写于2018年1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