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大寨顶的那天,是立冬后的一个周末。因是刚刚立冬,天气还不太冷,依然是深秋的感觉,山道弯弯,秋风瑟瑟,路两边的野菊花还开着,颇有生气。这个大寨,不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那个人们耳熟能详的“农业学大寨”。早些年,在鲁中山区这个海拔500多米的山顶上,有一个有一百来人的小村子,上山下山的路仅有一条,后来,当地政府对山村整体搬迁,先是村民搬走了,没多久,漫山的茅草就疯长起来,再后来,房子塌了,处处断壁残垣。
原以为,小山村会永远这般荒废下去。说不清哪年哪月,一群背着背包的旅行人,寻到了这里。这些人称自己是驴子,驴子不走寻常道,哪里人迹罕至,哪里就有吸引力。哪里有风景,哪里就有驴子的踪迹。驴子们寻到了这里,喜出望外,山里人司空见惯的风景,在这帮驴子的眼里,成了徒步穿越的黄金线路,一传十,十传百,大寨顶就名声在外了。
镇上有个公务员小赵,看到那么多人背着包往山上爬,就跟着爬上去看,大寨顶到底有多么吸引人,看到那么多人在这些破房子里面吃,在这些破房子里打尖休息,就动了心思,和弟弟一起,把其中的一些破房子修葺好,给倒塌的房顶重新铺好茅草,还扎起围栏,养鸡养鹅。后来,小赵干脆就住到了山上。下班,把小汽车停在山脚下,沿着小道爬上山顶。清晨,沿着小道下山,开车去上班。
周末,来了一大帮驴子。其中几个入伙不久的新驴,累得实在走不动,就坐下来休息,越休息越不想走,看到栏里面养的柴鸡,动了馋心,央求小赵杀一只来炖。小赵加入野生花椒、野生八角和自己种的葱姜,鸡还没有炖好,已是满山飘香,新驴子们熬不住,纷纷要喝鸡汤,小赵就盛出几碗给他们喝,续了水再炖,如是再三,几个新驴嚷着下周还要再来,再来喝鸡汤。
新驴子当中有个小芒姑娘,长得文文静静的那种,是从微信群里报的名,第一次出来爬山,一切都感到十分新鲜。她和小赵聊起天,小赵很喜欢她的单纯,问她:“下周你还来吗?”小芒姑娘说:“不一定呢。”
又一周,小赵早早炖上一只柴鸡,心里像是在期待什么。快到中午的时候,果然来了一队驴子,一锅鸡汤,很快就给这队驴子消灭得干干净净。小赵找了个遍,没找见小芒姑娘,若有所失。
大寨顶很快出了名。每个周末都有慕名前来驴子,一队接着一队。小赵养的柴鸡数量有限,一周就只炖一只。小芒姑娘跟着驴队来过几回,每回来,和小赵聊天,小赵就给她端上一碗飘着少许蛋花的鸡汤。小芒姑娘说:“我听好多人说,想要喝到你这儿的鸡汤不容易呢。”小赵呵呵地笑着,说:“你运气真好,赶巧。”小赵喜欢和小芒姑娘聊天,每次小芒姑娘走的时候,小赵都问:“下周你还来吗?”小芒姑娘都说:“不一定呢。”
一回,小赵采了山顶上最美的鲜花,编成花环,挂在门上,眼巴巴地望着山下。那天,小芒姑娘果然来了,照样是和小赵聊天。几次,小赵想把花环亲手交给小芒姑娘,心一直怦怦跳,腿却拔不动。和小芒姑娘同来的一个驴子,一个阳光的小伙子,来取水喝,看到那只花环,嘴里就说:“这花环可真好看,能送给我吗?”没等说完,就去门框上摘下花环,拿在手里摆弄,小赵觉得嗓子发干,木讷讷地说声:“哦。”
小伙子犹豫了一下,像是下了一个决心,转过身,把花环戴在了小芒姑娘头上,对着小芒姑娘看了又看,说:“你戴着,可真好看。”小芒姑娘不好意思,红着脸说:“谢谢。”
冰雪融化,连翘开。连翘谢了,杏花开。杏花谢了,桃花开。桃花谢了,槐花开。槐花谢了,荆花开。大寨顶上,一片烂漫,漫山飘香。不觉间,冬过了,春来了。春过了,夏来了。夏过了,秋来了。初看春花红,转眼已成冬,匆匆,匆匆,一年容易又到头,韶光逝去无影踪。
这一年,小芒姑娘来过几回,每一回,都是和那个阳光的小伙子,手牵手,在一起。
又一年,小芒姑娘没有再来。
写于 2019.11.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