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人生而自由,但无时不在枷锁之中,生命的意义在于一次回归自然的裸奔
清晨,他赤裸着身体在雪地里奔跑着,在寒冷的空气中,他粗壮的阳具没有丝毫的萎缩,张扬的耸立着,坚强而有力,犹如他对待这个世界坚决不妥协的态度,他修长而健硕的身体在阳光下留下了一个长长的剪影,像一幅浓郁的印象派绘画。
(一座停止了呼吸的城市,宛如一具僵尸)
在人类发展的历史中,城市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城市是人类聚集的地方,人类在这里交往,进行各种商业及娱乐活动,寻求各自精神与肉体上的平衡,城市是
人类进化的窗口。
城市拥有复杂的交通系统,包括地面上纵横交错的街道,以及绵延数百公里的地铁系统,它们是城市的动脉,犹如人体的血管,昼夜不停的将血液运送到人体的各个部位,维着持人类的生命,如果它停止工作,人类就会死亡,而城市的交通系统一旦停止,城市也将陷入死亡。
当病毒侵袭了这座生机勃勃的城市,喧嚣的街道突然变得安静无比,在一条偏僻的街道上,几条流浪狗在游荡,它们是为数不多的漏网之鱼,不远处一群老鼠聚集在垃圾桶旁,为了争夺食物而争吵不已。
进入地铁站的通道已经被封死,数百个站台空空荡荡,已经被老鼠等啮齿类动物所占据,它们成群结队的在站台上肆意的穿行,成为这里的新主人。
在病毒面前,人类显得如此软弱无力,他们似乎突然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只留下这些依附于人类生存的犬类及啮齿类动物,失去了人类的庇护,她们茫然若失。
此时人类和这些街上游荡的野狗及老鼠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他们被封闭在城市森林中无数的混凝土笼子里,企图躲避病毒病从而让自己存活下来。
(深夜,在天使岛的森林里出现的幽灵)
瘟疫爆发之后,几百万居住在城市里的人被封闭在家中,而人类是一种社会性动物,他们需要频繁的人际交往来维持自身的平衡,交流如同空气,不可或缺。
封城剥夺了人类交往的自由,对有些人这可能只是人生的一个小插曲,但对有些人则会造成精神的崩溃、甚至肉体的死亡。
哲学老师被隔离在家里,每天有人送来生活必需品,然后带走垃圾,自从他爱上慢跑,那已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如同空气,如影随形,不可分离。
封城打断了他正常的生活,手术造成的心理创伤再次出现,他陷入一种病态之中,他的精神出现紊乱,无法集中精力,应付日常生活。他时常会出现失忆,忘记自己是谁,在什么地方。当他企图思考的时候,脑子里全是白色的静电,他坐在床边哭泣,感觉自己像个无助的孩子,他犹如关在笼子里的一头野兽,陷入到一种绝望之中。
一天深夜,他孤枕难眠,起身走到阳台上,看着夜色下远处黑幽幽的森林,不时传来几声动物低沉的嚎叫声,在深沉的夜色里余音袅袅。
深夜的森林犹如一个巨大充满动能的场所,平静的外表下,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着惊心动魄的事件,他感觉那片森林正在向他发出呼唤,他的内心涌现出一种强烈的欲望,他要去那片森林。
他穿着单薄的衣衫,离开房间,赤脚走在阒无人声的人行道上,他走到一扇紧闭的铁门前,翻出了那扇铁门,消失在森林中。
在森林中,他感到一丝寒冷,他光脚走着,脚下虫豸发出的窸窣声此起彼伏,不远处不时传来一声不知名的动物的喘息声,让他感到一丝不安,但又有一种回归。
空气异常的新鲜,他头脑中的那团雾气散去,他变得异常清醒,他再次平静下来,感觉到他的生命属于自然,生命在于运动。他似乎再次找回了自我,他属于自然,而不属于那个繁华而陌生的城市。
之后每当夜深人静之时,他都会潜出公寓,像一只敏捷的猴子,翻过那扇铁门,然后消失在森林里,他会在森林里游荡几个小时,在黎明来临之前悄悄潜回自己的公寓。
他的身影在夜色下犹如一个幽灵,之后有起夜的人看到森林里偶尔出现的影子,稍纵即逝。在夜色里,在天使岛的森林里,一个幽灵在森林里游荡,他动作敏捷,静若处子,动若脱兔。
慢慢的,一个传说在天使岛流传开来,不断的有人看到那个幽灵,幽灵行动敏捷,转瞬即逝,每次刚看到他就迅速的消失在夜幕之中。
终于一个夜晚,当传说中那个幽灵又一次出现在森林里,突然亮起无数的电筒,照的四周如同白昼,那个幽灵猝不及防,受到了惊吓,他慌不择路,混乱中跌倒,被蜂拥而上的保安用一种巨大的网套住,然后他们像捕捉猎物一样将他抬走了。
哲学老师在网中不断的挣扎,他感觉此时就像一只困兽,他发出了几声嚎叫,但是没有人搭理他,在他们眼里,他就是一只森林里的动物,只不过他是一只会思想的动物。那些保安正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他们已经在那里埋伏了好几个夜晚。
(雪地里,一次放飞自我的裸奔)
哲学老师家的门被从外面锁死了,所有对外的联系都通过电话进行,他彻底变成了一只动物,被关在了笼子里。
他像一只失去自由的孤狼,困兽犹斗,但无济于事。他躺在床上,无法入睡,想到如果失去了自由,那就与奴隶无异,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那种深刻的虚无感如同魔鬼再次袭来,他陷入到深度的抑郁之中。
夜里,天降大雪,清晨整个天使岛笼罩在一片茫茫的白色中,他站在阳台,看着外面白茫茫的世界,他再次感受到自然那种无声的力量,他感觉他已经不属于人类,他只是拥有一个人类躯壳,他属于大自然,没有人可以阻挡他对自然的向往。
在精神上他感觉自己已经变成了一只猎豹,他不可抑制的脱光了衣服,赤身裸体翻出了阳台,顺着墙壁上的排水管道,爬上了公寓的楼顶。
在寒冷的雪天,在楼顶,他张开双臂,深深的呼吸,让冷空气进入他肺部的深处,他感到一股彻骨的寒气,同时又有一种吸毒后的快意。他开始奔跑,在清晨微弱的阳光下,一个矫健的身躯,赤裸着身体,在楼顶肆意的奔跑着。
冬日的阳光升起来了,和煦、温暖,哲学老师赤裸的身体在白茫茫积雪的衬托下,修长而健美,他已经感觉不到寒冷,他的内心炙热如火,如同一个身处海拔六千米的登山者,在极寒中濒死的感觉,他感觉精神上彻底的自由了。
在这个病毒肆虐的时刻,他忘记了恐惧,只剩下对自由的向往,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穿越回了古希腊时代,他正在感同身受的体验古希腊人的自由、伟大的个人主义传统及根深蒂固的公民自由意识,他就这么跑了很久。
有人发现了他,保安开始在楼下聚集,然后冲上公寓的楼顶,他们穿着厚厚的防防护服,笨拙的在后面追赶着他,哲学老师像一头矫捷的猎豹将他们甩在背后,后面的人气喘吁吁,最后他们一拥而上,将赤裸的哲学老师按倒在地。
哲学老师挣扎着对他们喊,你们不能把我像猪一样关在笼子里,我要自由,我要呼吸新鲜的空气,如果不让我出门,我会死在家里。
一个防护人员对他说,空气里现在到处都是病毒。
那也不能阻止我回到大自然。
如果感染了病毒,你会死掉。
如果失去了自由,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几个保安将他压在冰冷的雪地上,哲学老师趴在地上,挣扎着,他的面颊紧紧的贴着冰冷的雪地,他的眼镜跌落在数米之外,混乱中被踩烂。他的阳具在混乱中竟然坚挺如初,顽强的挺立在那里。朦胧中他看到不远处有一条肮脏的野狗,它充满怜悯的看着他。
哲学老师说,你们可以消灭我的肉体,但你们无法消灭我的精神。
没有人搭理他,他们最后找了一张毛毯,将他包裹起来,然后把他带走了。
因为在严寒中裸奔,他感染了肺炎,剧烈咳嗽,又一次开始咳血,作为一个危险的病毒潜在病人,他被送往极乐岛隔离,实行强制的治疗。
(在极乐岛,哲学老师最后的时光)
数天后,在极乐岛的一间病房里。
哲学老师的状况稍有好转,房间里很温暖,他感到口渴,按呼唤铃,值班的是一个年轻的护士,穿了一件白色的护士服,遮住了下身的短裤,看上去如同穿了一件超短裙,两条长腿裸露在外面。
他向护士要了一杯水,喝完。
他问护士,你结婚了吗?
我有一个男朋友,要是没有爆发疫情,我们就结婚了。
你爱他吗?
我也说不清楚,我们相处很久了,彼此都觉得要有个交代。
这就是芸芸众生吧。
你呢,你有家庭吗?
哲学老师摇摇头。
你这么大年龄为什么没成个家?护士问。
生命城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护士似懂非懂的看着他。
这是一个很有名的革命者在狱中写的一首诗,我为了追求精神的自由,放弃了家庭。
你觉得这样值吗?
也许吧,人生而自由,但又无时不在枷锁之中。
这又是哪个革命者说的?
这是一个哲学家萨特说的。
你真有学问。
生命本质上是一场虚无,但我们应该在短暂的生命中作出正确的选择。
现在你的选择是什么呢?
也许我活的太久了。哲学老师说。
护士安慰他,你不用太悲观,你会康复的。
如果没有自由,人活着有什么意义呢?
我觉得活着就是一件很美好的事,可以做很多事啊,和自己喜欢的人去旅行,吃各种美食,还可以生几个孩子,将他们抚养成人。
但是最后一切都是虚无,人类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死亡,死亡是人类自然的归宿,我们来自虚无,最终还要回归虚无,虚无才是这个世界的真实的面目,人类妄想获得永恒的生命,那是多么浅薄和无知。
为什么你这么悲观?
一个哲学家叔本华说,这个世界的本质就是某种无法满足的欲望,而欲望永远不可能被满足,所以人因为欲望不能满足而痛苦,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也无法摆脱痛苦的本质。
护士不语。
哲学老师的状况时好时坏,肉体及精神的双重折磨使得他备受煎熬,深夜他醒了,头脑非常的清醒,他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他爬下床,透过密封的窗户,看到一辆运尸车停在那里,几个全身穿防护服的工作人员正在将几个黄色的裹尸袋装上运尸车。
这种情景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岛上发生,昼夜不停,他看到那些搬运工已经陷入到一种麻木的状态,似乎在搬运一些垃圾。
如此多的病人,悄悄地送来,又悄悄地离走,人类在病毒面前是如此的脆弱,他意识到,虽然经过了漫长的进化,人类的绝大多数依然愚昧无知,无法掌握正确的人生方向。面对病毒他们只是一群空有大脑的动物,与那些在空荡的地铁站及街道上游荡的老鼠并没有本质的区别。
他想起了自己的父母,那时他还年轻,决定一生献身探索真理,为此放弃世俗的生活,放弃了婚姻、家庭,被他父亲认为是对家庭的背叛,他因此与家庭决裂,之后很多年他都没有与家人联系,直到父亲的去世。
他从母亲那里得知父亲病重,他赶回去想见一下父亲,父亲拒绝见他,在他父亲咽气的那一刻,他母亲不忍偷偷领他进去,他站在父亲的床前,父亲弥留之际,突然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扬了一下手,示意他出去,就这样,父亲至死也没有原谅他,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叛徒,背叛了他的家族。
他想起自己的一生,追求真理及世界的真相,但此时他突然感到茫然,世界是如此之大,宇宙是如此之浩渺无边,从大爆炸到现在,也只是揭示了宇宙演化一百多亿年的历史,然而这也仅仅是解开了宇宙真相的一角。
通往真理的道路刚刚开始,也许这只是上帝打开的真理之门的一个缝隙,透过缝隙只看到一点真理之光,还有百分之九十的未知领域等待人类的探索,而他已经走到了人生的尽头,他想一切还是需要上帝来解释。
(他扯掉了呼吸机,在窒息中死去)
因为受寒,引发了严重的肺部感染,哲学老师的肺部充满了痰液,他浑身就像蒸桑拿一样大汗淋漓。当他呼吸的时候,伴随着嘶哑的狂咳,撕心裂肺,并发出汽车引擎的声音。他的面孔开始变得发黑,就如同非洲黑人,或者欧洲中世纪黑死病的病人。
病入膏肓的他望着那些忙乱奔跑着的护士,她们如同一群无头苍蝇。在经历了一段极端的痛苦之后,他的呼吸变得稍许舒畅,那种强烈的窒息感稍微好转,呼吸出现短暂的平稳。
最后他的思考又回到了人生的终极问题,人生的意义何在?他经历了生命的过程,一场不期而遇的短暂爱情,之后那个女人又离他而去。他环游了这个世界,并最终找到了与这个世界最好相处的方式,那就是慢跑,最后他意识到生命的最终意义在于自由。
他再次想起阿庆嫂,那是他一生唯一的女人,她曾经想要和他过一辈子,但是被他拒绝了,现在她在乡下,和她的老公、孩子过着普通人的生活,她一切还好吗?
他想起在床上,阿庆嫂温柔的给他按摩,他露出了难得的微笑,这是他在临死前想到的最温馨的事情。
之后他又一次陷入呼吸困难,他看着那些手忙脚乱的护士,抬了抬手。
那个护士俯身过去,问他想说些什么?
他用微弱的语调说,不要慌张,死不值得恐惧。
护士说,我们会努力的拯救你。
他摇头说,我不想像一只老鼠那样没有尊严的死去,在这个世界上我只爱自由,只有死亡可以将我和自由分开。
护士看他咳的厉害,转身去取一个枕头,哲学老师用尽全力,扯掉呼吸机。随后他陷入到一种窒息之中,那种窒息的感觉极痛苦又快乐,最后的一刻,他突然平静下来。
护士赶回来托住他的头,想让他稍微舒服一点,他的脸贴着护士柔软的胸脯,脸上露出幸福的微笑。
他喃喃说的,我终于自由了。
最后他死在了护士的怀里。
他躺在那里,白色床单下他坚挺的阳具依然挺立在那里,像一座纪念碑。
没有人来为他送行,他在这座城市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他只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他的一生都献给了他热爱的哲学研究。
之后他变成了那些堆积在角落里的黄色裹尸袋中的一个,被运走,然后焚烧,变成了一缕青烟,他的灵魂及思想也随同那一缕青烟消失在天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