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姆雷特”之死
哈姆雷特绝食已经三天了。它身后的盆里,高高堆着羊粪球一样的机制兔子食, 兔笼壁上挂着的瓶里也装满了水。哈姆雷特蹲在铁栅做成的笼底, 长长的耳朵软软地搭在头两侧。背上的灰色长毛泛出蓝光。它半闭着眼睛,听着自己的心跳和笼外草地上的虫鸣, 象一位入定的老僧。哈姆雷特是只漂亮的免子,血统高贵。不然也不会与那位丹麦王子同名了。
免笼右侧有一棵大树,是加卅常见的那种橡树,长着干干的,有刺的小叶子,疏疏朗朗,叶间落下些闪烁的光斑,透过笼子的菱形铁丝网格,洒在哈姆雷特身上,与它的长毛玩起明暗冷热的把戏。园里好安静,夏日好长,加州的天气晴得单调。虽然海就在不远的地方, 也逼不退沙漠侵来的干燥。一道黑影,遮暗了笼子。哈姆雷特抬起眼皮,是好心肠的墨西哥妇人,她看着盆里未动过的干草球,叹了口气,塞进来两片生菜叶子, 摇摇头走了。哈姆雷特上前嗅了嗅, 咬下一小片,又放弃了。
它在等待,等一个人,一个孩子。他长着黑头发,黑眼睛,每天下午带着一大把肥嫩的青草来看哈姆雷特。那样新鲜的青草, 还带着泥土的腥味, 咬断了,会流出白色的乳汁。哈姆雷特自从认识了这个男孩,便开始了每天的等待,日子过得快了,待在笼子里也不觉得象个囚徒。它从那青草里尝出风,尝出原野,尝出别的动物的体臭。那个它只能听只能看而不能去触摸的笼外世界,从这些草叶上传到了它的舌上, 潜入它的身体, 使哈姆雷特生出了莫名的欢乐和向往。每次看见男孩走近兔笼, 它甚至会兴奋得发抖。男孩总是在晚饭后来看它,等它吃完了手上的草才告别,从没有一日中断。半个夏天就这样悄悄滑过,哈姆雷特以为自己的生活不会有什么变化了。直到几天前的下午, 那孩子忽然不再来。哈姆雷特焦燥不安,它掀翻了装干草球的盆子,咬坏了饮水的瓶子,两只后腿将笼底敲打了无数遍,也没有人来把孩子的去向告诉这可怜的兔子。
它唯一能做的事。只有等待。周围的任何事情都不复能引起它的兴趣,盆里永远的干草球徒然使它厌烦,作病号饭的生菜也唤不它的食欲。日子一天天过去,哈姆雷特已经很虚弱。它恍恍忽忽梦见男孩带着自己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家,新挖的土洞有三个出口。洞外长满了流奶汁的青草, 几只毛色灰黄、 两耳直竖的小兔子称自己是“兄弟”,围着它蹦蹦跳跳。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它嗅了嗅泥土的香味,满意地睡去了。
两个星期以后,那个中国男孩从度假地返回,他举了一大把开小黄花的蒲公英,喊着“哈姆雷特”跑来,却只看到空着的兔笼和满满的一盆干草球。一只蓝喜鹊在树上嘎嘎叫着,也许是在告诉他哈姆雷特的故事,男孩听不懂,茫然地蹲在笼前,手里的草落在地上,白色草汁沾了他一手。
孩子夜里失眠,清晨时朦胧睡去。梦见了哈姆雷特,只是不知为什么它变成了一只黄毛的野兔子,如果不是那两只垂下来的大耳朵,他还认不出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