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罗马时代，曾经有一对兄弟的经历跟美国总统肯尼迪兄弟极其相似，他们都有显贵的出身，年纪轻轻就崭露头角，成为政坛耀眼的明星。他们都为平民争取利益，并受到民众的爱戴，却都在风华正茂的年华不幸死于非命。他们就是生活在公元前二世纪的格拉古兄弟（Gracchus Brothers）。

“Cornelia, Mother of the Gracchi,” 1794, by Philipp Friedrich von Hetsch, Staatsgalerie Stuttgart  

Cornelia是西方历史上贤妻良母的榜样，后世的画家经常以此题材作画，很多都是母亲带着孩子在家长会见宾客的情景。

格拉古兄弟是名门之后。他们的母亲是在布匿战争中击败汉尼拔的罗马将军大西庇阿（Scipio Africanus）的女儿科尔涅利娅（Cornelia Scipio Africanus）， 父亲是曾经两次出任罗马最高执政官的政治家和军事家Tiberius Sempronius Gracchus。父亲在公元前154年去世时，哥哥提比略·格拉古（Tiberius Gracchus）仅有9岁，弟弟盖约·格拉古（Gaius Gracchus）不满周岁。科尔涅利娅是位被罗马人尊敬的贤妻良母偶像。丈夫去世后，她拒绝了包括托勒密法老（埃及国王Ptolemy VIII Physcon）等众多达官显贵追求者，全心全意养育古拉古兄妹三人。她不仅为孩子们请了最好的老师们来辅导，并亲自参与并监督孩子的教育和成长。她认为作为父母把孩子的教育完全托付给家庭教师和佣人是不负责任的行为。她从不放过包括餐桌上交谈这样的任何一个与孩子交流的机会，来亲自教育和培养孩子。

“Cornelia, Mother of the Gracchi,” by Jean-François-Pierre Peyron, 1781, The National Gallery, London

从画作中场景来看，客人似乎都是带着珠宝等聘礼的媒人，而Cornelia的肢体语言似乎是以孩子为借口来婉拒这些媒人。

功夫不负有心人。格拉古兄弟没有辜负母亲的期望和培养，年纪轻轻就双双成为青史留名的政治家和改革家。哥哥提比略·格拉古十几岁就开始从军，作为初级军官在第三次布匿战争（Third Punic Wars ，147–146 BC）中身先士卒，第一个冲上了迦太基的城墙。之后他又参与在西班牙与当地部落的征战，但由于统帅指挥不当，他与数千名战士在兵败后被俘。被俘后他利用父亲当年的声誉和影响，代表战俘出面与部落头领谈判，奇迹般地说服对方释放了所有战俘，并带领战俘返回罗马。但罗马元老院认为，他这样自作主张地与敌方谈判，属于变节行为，欲将其治罪。被他解救的其他官兵，看到救命恩人即将遭难，联合起来为他奔走抗议，最后元老院迫于公众舆论，这件事不了了之。

“Cornelia, Mother of the Gracchi”, 1785, by Angelica Kauffman

年轻新寡的Cornelia能够拒绝众多的追求者，选择洁身自好，专心养育儿女。这在当时的社会被视为一种美德。

也许是因为作为基层军官，出身贵族的提比略·格拉古有机会长期与普通官兵亲密接触，使他更了解民间的疾苦。当时的罗马没有职业军人，战时上前线的士兵，都是经过军事训练的普通平民和农夫，这些士兵战争结束后，要重返家乡回归平民身份。虽然这些士兵在战场上九死一生，但返回家乡却时常会面临荒芜的耕地和窘迫的经济前景，很多人为了生计不得不变卖土地，沦为贫民。而罗马的贵族，包括绝大多数任职元老院的政治家，却是连年征战中的最大受益者。征战带来了更多的土地和充足的奴隶，使罗马的贵族更加富裕。贫富差别的加剧，也激化了平民和贵族之间的矛盾。

“Cornelia Rejects the Crown of the Ptolemies,” 1646, by Laurent de La Hyre, Museum of Fine Arts, Budapest

即使是埃及王子所呈上的后冠，也不能动摇Cornelia的决心。

年轻的提比略·格拉古决心变革这种不公的状况，为维护普通平民的利益发声。在那些昔日战友们和其他平民的支持下，29岁的提比略·格拉古于公元前134年被当选为罗马的护民官（tribune）。护民官是个很特殊的职位，是元老院体制中唯一的可以由平民担任并由平民选出的职位。他的任务是维护平民的利益，在关键时刻对元老院的决议有一票否决权。上任伊始他就提出了农村土地改革的《农地法》等改革措施。当时罗马的耕地很多集中在贵族的手里，《农地法》的宗旨是把贵族手中超出法律规定所租用的国有土地收回，再租给失去土地的平民，并由国家以农地救济金和复耕启动资金的名义资助平民，以保障资金匮乏的平民尽快恢复农业生产。提比略·格拉古试图通过“土改”，去解决失去土地的无产者的失业问题，同时缓解这些流动人口对城市所造成的压力，进而促进罗马社会中产阶级的巩固和扩增。这样的改革是对当时的社会有积极作用的。

“The Mother of the Gracchi,” c.1780 by Joseph-Benoît Suvée

即使到了文艺复兴时代，Cornelia的所作所为仍是被人传颂的美德。传统的东西文化至少在这一点是相通的。

遗憾的是，同时代的罗马大多数贵族和政治家，都没有像格拉古那样意识到，一个稳固且拥有土地的中产阶层，才是保证罗马社会长期稳定的根基。过度掠夺中产阶级而导致的中产阶级贫民化，将使一个稳固的社会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富人们被贪婪迷住了心窍，被面前的短期利益蒙住了双眼。提拉古所倡导的超前改革，遭受了来自既得利益者的强大阻力。被收回土地的贵族，自然会心有怨恨。格拉古在护民官位置上的一年任期很快结束，他提出要通过竞选而连任，这更增加了那些保守派的恐慌。因为在共和国三百多年的历史上，这是破天荒的第一次有人提出要连任护民官。按照当时的法律，连任本是不允许的。但格拉古充分利用了民众的支持，试图改变这个不准连任的规则。

“Cornelia and her Jewels”,  by Elizabeth Jane Gardner Bouguereau, 1870

这么多的画家都用画笔去描绘同一场景，只能说明当时的市场对这类画之需求是有深度的。不知一百多年前，家里的墙壁上能挂上一幅贤妻良母偶像的油画，是否是一种时尚。

竞选那天，超出常规数量的民众来到了竞选场地，双方的支持者都群情激愤，火药味愈演愈浓，逐渐由争吵转变为械斗，悲剧终于发生。年轻的提比略·格拉古最后被现场失去控制的暴民殴打致死，当天和他同时遇难的还有三百民众。他们是共和国建立近四百年来第一批在竞选过程中因政治斗争所导致流血事件的牺牲者。

Edward Sylvester Ellis (1840-1916) 所著的《The Story of The Greatest Nations》书中插图, 图中所绘的情景是母亲Cornelia带着幼年的格拉古兄弟在罗马街头的情景

几年后，弟弟盖乌斯·格拉古（Gaius Gracchus）继承了哥哥的遗志，被选为护民官后也对罗马的政治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他再次在司法程序上确认了《农地法》，致力于中产阶级的扩大。同时推行了帮助弱势群体的福利政策，出台了《小麦法》。该法案提出，由国家收购一定数量的小麦，然后把面粉以低于市场价一半的价格配售给居住在罗马的贫民。在哥哥去世后的几年里，盖乌斯·格拉古针对罗马制度的各种弊端以及哥哥的改革措施进行了缜密的思考，上台之后二连三地推出了各种法律的改革草案。《军队法》规定了任何紧急情况下都不能征调17岁以下未成年人入伍，且一切武器以及军人的费用都由国家资助，停止了以往从军饷中扣除的做法。《公共事业法》试图通过建设基础设施，在振兴公共事业的同时统筹解决失业问题。《殖民城市法》规划了通过建立军事要塞并向这些新兴城市移民，从而带动周边经济发展的蓝图。《陪审员改革法》把以前由元老院成员组成的陪审团，改为由骑士阶层担任陪审员，将司法改革向前迈进了一大步。他还提出了《行省法》和《公民权改革法》，试图让罗马统治区域内的政治权利分配更加合理化。他试图通过这些改革，让罗马的政治体制更加公正和稳定。

Gaius Gracchus, tribune of the people, presiding over the Plebeian Council, by Silvestre David Mirys

(Figures de l'histoire de la république romaine accompagnées d'un précis historique Plate 127.)

跟哥哥的冷静不同，弟弟盖乌斯更激情，他是一个极富煽动性的演说家

可想而知，这一系列的改革再次触动了以元老院为代表的保守势力，结果几年前的悲剧又一次重演。不同的是这一次在竞选时两派民众暴力冲突之后，元老院宣布罗马进入“紧急状态”，认定盖乌斯·格拉古及其追随者们为“暴徒”，并出重金悬赏盖乌斯和同伙的首级。盖乌斯闻讯后带着自己的一位护身的奴隶逃到台伯河边的树林里，不幸被追兵包围。在无路可走的情况下，他让奴隶先杀死了自己，然后奴隶自尽身亡。可怜格拉古兄弟这两位改革家，年纪轻轻都成为了政治的牺牲品。

“The Death of Caius Gracchus,” 1798, by Jacobin artist Francois Topino-Lebrun

死后的盖乌斯被割下头颅，尸体被投入台伯河。

格拉古兄弟的改革，旨在保护和扩大罗马社会中的中产阶级，并对底层贫民和弱势群体给予适当的扶持，其出发点是正确的。在政治博弈中，格拉古兄弟被迫使用了史无前例的手段，包括为让自己所提议的法案通过而不分青红皂白地滥用一票否决权，用煽动动民众的手法扩大政治影响，以及破坏传统在护民官的位置上试图连任等。这些做法在客观上激化了政治矛盾，并使罗马的政治斗争手段变得更加残酷，更加肆无忌惮。民主程序，例如竞选，对于公民的素质要求极高，尤其是公民的法治观念。不论双方的意见如何针锋相对，千万不可诉诸暴力。竞选过程必须是公平的，透明的。无论竞选的结果多么不顺个人的心意，也必须接受竞选的结果。如果做不到这些，那么和平的选民就可能在顷刻间变成凶残的暴民，文明的选票可以顷刻间被刀枪棍棒所取代。民主程序是一种文明，每个选民都有维护这种文明的责任，历史的教训必须时刻牢记。

“The Death of Gaius Gracchus”, by Félix Auvray (1800-1833), Valenciennes, musée des Beaux-Arts

倒在暴民和民团的棍棒和刀剑下的不仅仅是格拉古兄弟，随之烟消云散的的还有共和国的未来。

格拉古兄弟的死，标志着罗马共和国政体走向衰亡的开始。在此之后的近一百年间，平民与贵族之间的矛盾更加激化，军队的战斗力因此下降，平民的义务兵役逐渐被由贫民转化为的职业军人所取代。这些职业军人所忠于的，不再是至他们利益于不顾的共和国，而是为他们维护利益的统帅个人。贫富的两极分化，政治斗争的残酷化，再加上军阀的出现，使元老院政体的罗马共和国走向消亡，成为一个仅仅是时间上的问题。

【古罗马感怀系列08】- by 雪山草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