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8/2024 ~ 4/29/2024
这一晚,数了上千只羊,却一分钟都没能睡着。
凌晨四点,蒋先生被邮轮员工护送回了房。他说他打完了抗生素点滴,还喝了止吐冲剂,医护让他早上七点再回去,做新一轮的检测。
我俩谁都睡不着,就躺着讨论了一下各自的感受。
蒋先生说,输了液,至少把恶心想吐的感觉给抑制住了。但也承认,这次的感觉与韩国实在太像了,就算明早七点的检测数据有所好转,他也没信心再在船上待下去了。
我赞成他的“没信心”。当初在韩国,他下午感觉是好转了的,可到了晚上就急转直下。谁知道漂到海上会是什么状况。万一发展成重症,急救直升机都开不过去。
而且,我俩一致认为,我们对邮轮的医护水平信心不足。或者说,他们压根儿就没打算给我们任何信心。在治疗室时,我曾把韩国医院开出的药方给医生看,问她:现在船还在百慕大,医护室能不能(看在蒋先生可能旧病复发的份儿上,)准备一些类似的药品。黑MM一口拒绝了。她说,邮轮医护的作用是急救,不会为特定客人采购药品。她甚至连处方也不肯给我们开,说是不符合她的职责要求。
之前我读到过,邮轮医生的资质比北美行医标准要宽松许多,因为邮轮不受国土疆界的限制,员工招聘自然也不用跟随某几国的严格标准。这位黑MM医生也许才高八斗,但她明显缺乏医护人员所需的人文关怀精神。她自始至终都给我一种卖弄学问的感觉,不是救死扶伤。
虽然舍不得这接下来十几天的行程,也心疼花出去的好几千块,但一想到蒋先生很可能会重新走上死亡线,心里是无论如何也不愿冒这种风险的。哪怕普通肠胃感冒vs.旧病复发的概率只是99:1。毕竟,另一头的概率再低,那也是人命关天的事。
再说,医生都说了,他现在有血液感染。关于这件事,一回房我就谷歌过,血液感染有五种可能,其中包括沙门氏菌这种小毛病。但愿他只是小毛病。。。但是,谁知道呢?他有前科,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我说,明早(其实是今早)下船,如果不紧急住院,咱们也得在医院附近住上几天。
贫贱夫妻百事哀啊。说这话时,我心里也闪过一丝埋怨:蒋先生,你复发就复发了,为什么非要选择一个这么贵的地方!
真的,百慕大的贵,简直不能用言辞形容。我在expedia上查过岛上的酒店:最便宜的那一家,三天也要$1500+,看着就像一家普通的民居,全无酒店的设计感,像是有人分享一间自家的卧室。剩下的价格更离谱,每天晚上$1500+,甚至两三千。也许是last minute,酒店选择很少,全岛不超过十家。Airbnb也是同样的状况,两个字:bloody expensive!这是什么风水宝地啊!
要订的话,也只有三晚1500的选项了。可我又不知道医院在哪里。要是离得太远,不管是他就医,还是我去照顾他,都不方便。因此暂时也还没法下单。
蒋先生说,通知保险吧。
我说,这次可能不行了。旧病复发,保险公司是不保的。看他不置信的样子,我说,你妈妈对保险条款知道的比较清楚(上次多亏她一手包办),不如我们问问她?
他那么不爱打扰其他人的一个人,竟然默许了。
我看了一下表,已经凌晨五点,撇开时差,维多利亚也已半夜一点。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拨过去,响了三下,没有回应,赶紧就挂了。我也不想打扰老人家休息啊。
不过,不到一分钟,婆婆的电话就打过来了。听说了蒋先生的状况,婆婆的态度很坚决:一定要下船,哪怕是很小的复发几率,也不要心存侥幸。
她也说,保险公司不会保这种情况。
我得说,在下船这个决定上,双方家人的意见空前一致。我跟我爸妈还有姐姐他们通电话时,他们也一致认为,这种情况一定得下船!
比起可能遭遇的风险,邮轮的价值与乐趣不值一提。
所以,28号清早,就是紧锣密鼓的下船准备。
前台的主管很帮忙,规定开船前三个小时前必须下船,考虑到我们的突发情况,她给我们宽限了一个小时,允许十点下船。她把自己拨给我专用,亲自教我填写百慕大的Arrival Card,还主动给我退还了当天玻璃底船Excursion的费用 ——比起邮轮费,这是毛毛雨。但是,这种感同身受的小关怀,给我添多了一丝暖意。
昨晚的抗生素治疗还是有效的,蒋先生说,虽然他还是浑身乏力,起码没有变糟的迹象。早上去医务室验血。医生也说血液感染的指标有所好转,所以她不能出具医学方面必须退船(Break the Cruise)的证明。我们表示理解。退船是我们自主的决定,只是为了规避可能存在的风险,本来也没打算拿着病历让MSC给我们退款。
蒋先生说,如果能维持住目前的现状,他应该经得起稍微长途一点的飞行,就怕路上重新出现呕吐状况,那是会吓翻一飞机人的。我们再次请求医生开一份药方,万一路上出现状况可以抓药。医生也再一次拒绝了,大概是怕出了处方就坐实了医学方面必须退船的理由。蒋先生厚着脸皮要了一包昨晚护士给他服用过的止吐冲剂,宝贝似得一小口一小口喝了一路。
我们选择了美联航下午两点直飞纽约的航班。在纽瓦克机场中转一夜,第二天一早七点飞多伦多。我想着,到了纽约,离家就近了,如果状况紧急,打个Uber都能把他送回加拿大。
忙完这一切,我回到房间,紧急打包,又把孩子们摇醒。
孩子们当然不愿意走。昨晚告别时,蒋小诗还跟俱乐部的小朋友约好,要一起吃饭一起玩耍;蒋大核也惦记着“全世界最好吃的披萨”。怎么一觉醒来就要离开邮轮?
蒋小诗还是好说话,我们哄几句,她就乖乖背起了书包,跟我们走。蒋大核又调到了“一根筋”的状态,钻进牛角尖出不来。 从房间走到前台办理最后退船手续的这一路,我磨破嘴皮子跟他共情:妈妈知道,对你来说,这真是太难了,本来这样的生活准备好了要过上16天,谁知道才过三天就要下船。可是,爸爸生病了,我们只能这么做。真是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道理讲了一箩筐,他脑筋还是转不过弯来,又哭又闹。耐心耗尽时,我体内的控制狂魔忍不住咆哮:你爹不下船,可能会死!下个船对你来讲,真就那么难吗?
当然,这个控制狂魔始终只能深藏在共情慈母的皮相之下。我努力按压下心底的暴躁,搂住啼哭的他一遍遍道歉。
这母慈子哭的画面,连前台主管也湿了眼睛。
Google说,从邮轮终点站到百慕大机场,开车只需7分钟。下船前,我也问过前台员工,他们都说机场不远,就在附近。
我们的出租车司机大概五六十岁,看着像当地的土著。他皮肤黝黑,穿一件宽大的棕色布衫,衣袂飘飞,一副得道高僧的模样。他会讲流利的英语,有问必答,但一路从没主动跟我们寒暄。
开了近十分钟时,附近完全没有机场的影子。我有点纳闷,问:“还要开多久?”
司机说:“应该还要半个小时吧。”
我吃了一惊,说:“这么久吗?谷歌说,从邮轮站到机场,只要7分钟呀。”
司机还是笑眯眯的模样,说:“7分钟?你得坐船过去。不坐船,就需要沿着小岛转一圈。我已经给你们抄了近路呢。”
谷歌地图也没说要坐ferry啊。我怀疑他搞错了,问:“咱俩说的机场,是不是同一个机场?”
司机慢动作一般摆了摆头,说:“放心吧,百慕大就一个机场。错不了的。”
开了将近半个小时,眼看就走上了我们昨天去往马蹄靴沙滩和Hamilton的路。我怀疑司机故意拉着我们绕圈子,问:“那现在呢,还需多久?”
司机说:“大概二十五分钟吧。”
这下连病得昏头耷脑的蒋先生都忍不住了,插嘴说:“半个小时前,你说要开半个小时。怎么这会儿还要25分钟?”
司机也不辩解,只是笑眯眯地说:“我已经开得很快啦。再快就要超速啦。”
我说:“我们赶国际航班呢。如果不能及时赶到机场,就麻烦了。”
他问:“你们去哪里?”
我说:“纽约。”
他“丘”了一声,温和地说,“没关系,美国的航班,你们提前一个小时到就行。”
真是让人没脾气。
秒表上的数字蹭蹭跳跃,我换了种问法:“从邮轮站到机场,正常应该是多少钱?”
他想了好一会儿,说:“大概,80?。”
又开了半个小时,终于到站,秒表打出了98美元。
我认定司机绕路了,跟他讲价:“你说80块,现在98,怎么办,要不要给我们打个折扣啊。”
司机一边帮我们把行李搬下车,一边笑眯眯地说:“不用担心价钱啦,日子要开开心心过。你就给80吧。”
后来到了机场连上网,我才发现是我搞错了。百慕大有两个邮轮码头,一个离机场很近(谷歌default那个),真的只要七分钟。而我们的邮轮停靠在Dockyard,也当真像司机所说,需要穿越百慕大才能到达。
对不起,司机大哥,是我们错怪你了!
也从另一个角度看出了百慕大人民生活富足,才不会为了几块钱跟游客斤斤计较。而且,就算我们错怪了他,他也不辩解,不急不躁干他的活。真是个情绪高手!我没法跟他当面道歉,只能在博客里遥遥致敬。
百慕大机场空空荡荡。去往美国,我们光速入关,就像境内旅行。
物价高得离谱。平常超市里卖一块钱的巧克力,这里的价格翻了好几倍。
从百慕大到纽约,飞行时间2小时40分钟。两地时差一个小时。
当地时间下午四点多,我们抵达纽瓦克机场的A号航站楼。我问美联航工作人员,有没有转签的机会? 她说C号航站楼的美联航Kiosk上可以免费领取standby的票,如果当天还有空位的话。
等班车,换航站楼,四处寻找Kiosk,又一阵兵荒马乱。。。C号航站楼设计得像一座迷宫,走来走去也走不到头。眼看病号已快耗尽力气,我找了个座位让他们仨坐下,自己去找改票机。
美联航当天还有两趟飞多伦多的航班,一趟六点,一趟八点半。我找到Kiosk时,已经五点半,取了六点的standby,却发现怎么也找不到蒋先生和孩子们了。所有的转弯角落看起来都一样,而我转转旋旋也走不出那个迷宫。更要命的是,蒋先生的手机还在我包里。
足足找了半个小时,我终于找到了原地等候的他们,也华丽错过了六点那趟飞机。
不得已,我重回Kiosk,取了八点半那趟的standby。我打定主意,除非四个人能一起走,不然,就算有三个standby的位置,也只让蒋先生一个人先回去。他到了多伦多以后可以选择是不是去医院。带个小油瓶,就没那么容易了。
八点半那趟不负所望,有(也只有)一个空位,我赶紧替蒋先生claim了。我说,等你到了多伦多,如果感觉还行,就自己开车去妈妈家(他喜欢开车,我替他租了一部,不取不收费);如果不行,就打出租去医院;感觉实在糟糕,请直接在机场叫救护车。
当晚十一点,蒋先生平安抵达多伦多。妈妈说,他到家就躺下了。平时这么讲礼貌的一个人,虚弱得连寒暄都省略了。
妈妈所谓的寒暄,大概是指“你好”。这是蒋先生为数不多会说的几句中文。不过,知道他平安到家,我在微信这头也就放心了。只要到家了,就算有病,也能得到最好的治疗。
至于我和孩子们,当晚就在纽瓦克熬夜了。第二天清早七点的飞机,订旅馆还不够折腾。
对于过夜客来说,纽瓦克大概是最差的机场了,连把不带扶手的椅子都找不着,每个人只有一只铁打的座位,两旁带扶手,完全没有躺下的可能。
除了孩子们。他们猫一样的体质,能把身体卷缩在同一把椅子上。
机场空调开得足。我把厚实一点的衣服全都找了出来,盖在了孩子们身上。总还替他们觉得冷。
半梦半醒间,我一直在纠结,要不要再去箱子里的翻件衣服出来,把我的脚盖住?
可是身体实在疲惫,不愿睁开眼睛。
凌晨两点左右,感觉真是冷成了卖火柴的小女孩。这时,我们寄居的僻静角落走过来一位黑妹妹员工。她给我们带来了机场专用的蓝色小绒毯。
她扯开外包装塑料袋,把毯子给孩子们一一盖上。又把剩下的两条递给我,说:“夜里凉,你盖着点。”
这么朴实的一句话,把我感动到差点流泪。这一路,她就是我心目中最美的天使!
早上六点,在纽瓦克机场看了一场日出。
飞机准点起飞,也准点到达多伦多。
看到前来接机的姐姐,我的身体终于开始放松。靠在汽车座椅上,我感觉,自己的那份疲累像是奔走了一个世纪。
对,我就带仨娃。不过,去了欧洲他是主力。:)
最近在小林漫画截图了一句话“是怎样的终点,才配得上我们这一路的颠沛流离” 对此我深有感触,也送给你。
两次计划打乱,再临时改机票,还要安抚孩子情绪,这一些重担都在你身上,太不容易了。换做我肯定自己已经暴跳加崩溃了。
MM这样善良有爱积极乐观的性格,一定遇到什么都会逢凶化吉的,祝好!
我们自己的体会就是不坐overnight bus,毕竟那样晚上睡不好觉。第二天,不可能精力旺盛。
我们在国内做过overnight train,卧铺,还凑活。
下午我还在想:嗯,明天会知道桥妹一家怎么样了。然后今晚就看到新帖了。
想到你们的焦虑、蒋先生身体的痛苦、孩子们对旅程中断的失落,真为你们揪心。好在你们及时做出正确决定,总算及时赶回家了。而且桥妹家人们都在多伦多,是很强大的情绪和生活支持系统,再累、再难、再大的病痛都不怕了。
看了这篇跟着你有了安心的感觉。祝好!
在加拿大过于干净的环境里度过童年,也许会使人的免疫力相对弱,需要脏一点的环境才能训练儿童的免疫系统。
下面是加拿大 CBC Radio 一篇报道:
《Kids need to get dirty to ward off disease》
(儿童需要脏一点以抵御疾病)
报道说:英属哥伦比亚大学一位学者认为:"We're finding these microbes help our bodies train the immune system,"
她还写了一本书《Let Them Eat Dirt: Saving Your Child From An Oversanitized World》
(让儿童吃土:帮助儿童克服过于干净的世界)
https://www.cbc.ca/radio/thecurrent/the-current-for-november-1-2016-1.3829419/kids-need-to-get-dirty-to-ward-off-disease-says-microbiologist-1.3829427
我相信他是去到新环境,抵抗力跟不上,所以容易被感染。去日韩,是他第一次涉足亚洲。事实上,他除了北美和欧洲,就没去过其他的地方。上次墨西哥一日游,是他第一次踏足第三世界,说他是温室里的花朵也不过分。
我也读过印第安人被欧洲病菌感染大批死亡的故事。是,我刚来北美,被蚊子咬一口,得肿一个星期。大家的身体都只是对过往的环境完美适应,就像你说的,免疫力强,就能及时建立起新的免疫系统。
如果没有的话,那就是说,两次败血病就都是在一年旅游世界开始之后发生的。
在工程学里,如果一部机器一直运转良好,然后突然出问题,一个寻找原因的方法就是问:什么变了?
在这个具体问题上,显然有两个变了。
(1)一年旅游。
(2)两次患败血病都是在加拿大以外。
一年旅游如果疲劳,也许会导致免疫力降低。
在加拿大以外,肯定会碰到许多陌生细菌。如果免疫力强的话,人体可以慢慢制造抵抗力。如果碰上免疫力低的状态,也许就抵抗不住陌生细菌。
如果想去掉(1),也许回到整年工作,几周休假的常态对健康安全是一个更保险的选项。
可能现代人体质都适合常年工作了。我常常听到一个说法,很多人工作一辈子都没事,一退休很快就死了。
如果想要去掉(2),也许在加拿大国内旅游对健康安全是一个更保险的选项。陌生的细菌很厉害。有一种说法,美洲印第安人口大量减少,除了被欧洲人杀死以外,有很多是被欧洲人带来的陌生细菌病死的。
美国历史学家 Jared Diamond 写的《Guns, Germs, and Steel: The Fates of Human Societies》一书就讲到此事。
我也学着点,以后都要悠着来。
下船是正确的决定,和生命比起来,其它东西一钱不值。
还是那个建议,“我们的一年”做一些精简,突出一下旅游地的历史和文化,可以考虑写成一本书。
书籍有很多种类,生活也是一本书。
真的,对陌生人的温暖,有时候可能会让他们记住一辈子。
其实美国那一圈并不辛苦。如果说开车,这是他喜欢做的事,所以,跟平常一样。:)
还好这一路总有些善良的人,他们的善意給煎熬中的你们带来一点温暖。
我们真的该多多善待周围的陌生人。谁知道他们正在经历着什么?也许你小小的一个微笑或帮助就是他们阴霾天里急需的那一缕阳光
你和孩子们辛苦了!看到孩子们蜷在椅子上睡觉,我眼睛都湿润了。。当然最痛苦的是蒋先生。希望后续有惊无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