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到我回答了。我忽然觉得自己像掉进了道德的泥淖,拔不出身来。我怎么回答?我回答不了。这么许多问题劈头盖脑砸向我,我几乎被砸晕了。我喜欢看Box,我必须为Box辩护。我心中的说词成堆成堆的。我随便捡了一些大词丢了过去。在这胜者为王的时代,败者只能落荒为冦。拳击台上没有道德的立脚之处。你讲道德,迟迟不肯出拳,那拳击赛还KO说什么?Box是力量、技术和英雄主义完美的结合……,我说了一套又一套宏大述事,好像阿赛利娅是世界道德委员会主席,某一天她心血来潮会发出Box的禁令似的,我必须把她说服,这拳击赛不能禁。
阿赛利娅尽管和我在辩论,但是她仍笑容满面,耐心地听我讲完。便用一句话为我的Box辩护词做了总结,卡尔,你说的这些正好可以全部用在斗牛竞技上。Box不可能在世界上禁止,那么斗牛也不可能在西班牙禁止。我用自己的话说服了自己,还有什么可辩的?我心悦诚服地站在了阿赛利娅同一条阵线。上善若水里的那股浊流流失了。我心目中的阿赛利娅仍然光彩照人。
我们边走边议论着斗牛。在人群中穿插,我们还得时时当心不要碰着前边的人,和提防不要被后边的人撞倒。这种人挤人的场面我很多时候没有领教过了,即使在中国——泱泱人口大国也很少再有这样多人的扎堆。但是在西班牙的龙达被我遇上了。啊,久违了,男人们的汗香、女士们的发香、老人们的体香、儿童们的乳香,夹着草木的清香和餐馆里飘出来的蒜香,我太熟悉这复杂的香味了。记得上世纪八十年代我在上海的马路上走,经常会闻到这样社会的、世俗的芬芳。我还真怀念那个年代,人多,挤在一起,挺热闹的。
阿赛利娅领我们赶去汽车站。我们还要赶回马拉加,乘夜航班机回首都马德里。走着走着,八个人的队伍不知什么时候加了一个人。队伍后边传来了一声我早已熟悉的干咳声。省长埃利克不知什么时候已走在我们的后边,他咳嗽一下,是因为他有话要说。我回过头,看到埃利克后边还跟着两位警察。埃利克说,当地市政府将派车送我们回马拉加。车子已在停车场等我们了。埃利克说的“我们″可能不包括玛丽亚、如根和我。我们三个人很知趣地站在一边,依依不舍地要和这么诚恳这么善良这么友好的西班牙一家子说再见。
说声再见,我觉得太轻,说声谢谢,也难以表达心中的感激。我的西班牙语词汇量有限,我正在心里挖掘,想找出最美好的词献给他们时,忽然街道前方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哗,喧哗中,一个尖叫的声音浮了出来,Ella se cayo, se desmayo ( 她倒下了,她昏过去了。)
省长埃利克听到这尖叫知道出事故了。他叫我们留在原地等,自己奋不顾身跃进人群中前往施救。走在我们后面的不止两名警察,还有几位便衣,他们一齐小跑步到埃利克身前,为他开路。龙达是埃利克的选区,这里很多人认识他。埃利克又是斗牛竞技大赛的主席,场内观众亲眼看见过他,场外观众更在大型电视屏幕里把他看得清清楚楚。围观的路人见省长来了,便很自觉地把道路让了出来。我们八人都不愿等在原地,也被卷进了事故发生的中心地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