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读了几本花街的书，觉得挺有意思。

第一本是Michael Lewis的Liar's Poker，写的是华尔街曾经最赚钱的投行Salomon Brothers的浮沉。

第二本是Roger Lowenstein 的When Genius Failed，写的从Salomon Brothers出走(包括被解雇的)的几个核心成员，再加两个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组成的所谓天才团队，合伙成立投资公司Long-Term Capital Management。天才们陶醉于自己天衣无缝的数学模型，利用大杠杆进行套利交易，结果不仅自己玩完，还差点拖垮整个美国金融系统。

第三本Richard Bookstaber的A Demon of Our Own Design，作者从八十年代中期先后任职于Morgan Stanley，Salomon Brothers， Citigroup，一直从事投资风险控制工作，后来转为自己管理Hedge Fund，应该说是见识了华尔街的风雨。书中提到，金融系统的创新、金融产品的复杂性、市场之间的紧密关联、甚至资金流动性的增强（导致更容易获得杠杆），使得金融危机不可避免。有趣的是，这本书写在次贷危机前夜，仿佛是为次贷危机量身定做的，是一本知识性很强的书。

第四本是Michael Lewis写的The Big Short，是写次贷危机的，以前只看过电影，没读过书。读了书后，对造成次贷危机元凶的Credit default swap、CDO 和Synthetic CDO等金融衍生品，算是在概念上清楚了些。

其中Liar's Poker中写到的交易大厅部分给人印象深刻，勾起了一段记忆。

二十多年前还是个码工的时候，曾经给一个期货交易公司做过一段时间的数据收集处理。

这个交易公司不在华尔街所在地的纽约，而是在能源之都的猴子顿。

他们不是做传统的股票或债券交易，甚至不做标准的期货（Future Contract）交易，而是做非标准的期货（Forward Contract）交易，其中主打电力和天然气，也做部分原油非标准期货。

先说说标准期货(Future)和非标准期货(Forward)的差别，当然我的知识是二十多年前的了，不见得完全正确。

可以在证券交易所交易的标准期货，必须要有一定的标准，比如在芝加哥期货交易所交易的谷物期货，必须得满足一定的标准，不能到取货的时候给人家些烂玩意儿。并且，实物还得有个固定的交货地点，比如谷物期货的标准交货地点是芝加哥。有了统一的标准，才容易形成大的流动市场，才好交易。如果交货地点有1万个，那就需要1万种不同的期货，市场就会缺乏流动性，就很难交易起来。

能源产品也一样，要想容易交易，市场必须要有足够的流动性，也就是说期货也必须要有一定的标准，其中就包括交货地点。比如说， 在NYMEX上交易的标准天然气期货，交货地点是Louisiana州的 Henry Hub。如果不想在Henry Hub 取货，而想在别的城市比如Dallas取货，那就成了非标准期货，只能在私底下交易。而这个期货交易公司，做的就是这种 wholesale-to-wholesale 的非标准期货交易。

我们公司是给他们做contractor的，就是说他们雇了我们公司，给他们做数据收集和处理。

我们公司派了三四个人，入驻他们的交易大厅。交易大厅几乎整层全部是开放式的，没有任何阻挡物，一排排的长桌，人们对坐。我们坐在靠门的入口处，门口还有一个独立的机房。交易员都在大厅的深处，估计大厅的另一侧也应该有独立的房间，只是我没走进去过。

我们的工作是偷数据，说是偷实际不是真正的偷，因为数据都是网上公开的，需要写程序把网上的数据取出来，然后存到数据库里，再按照他们的要求做一些简单的图和表格，主要用的是Java和XML等。由于数据需要不断更新，一旦写好程序后会做为守护进程(daemon)一直在后台运行，并按时自动更新数据（hourly, daily, weekly, or monthly，取决于数据更新的频繁程度）。

这是一种既简单又无聊的工作，真的跟搬砖工没啥区别。网上的数据主要是HTML的，我们的工作主要就是把HTML的数据分出来，然后放到数据库里，简单至极。我后来的一个以前在Enron工作过的同事，说是以前在Enron时也干过如此低级无聊的工作。

不过，交易公司取的数据范围非常之广，比如说世界某个港口的某一艘油轮发生了事故，他们都想知道，并且想知道的越快越好。

我是刚进这个公司的，当我被派往交易大厅的时候，公司已经有两个人在那工作有一段时间了。我一看他们写的码，都是些啥玩意了，全是 Hard coding，一个网页一个小程序。我心想，哪有你们这样写码的，每个网页的格式尽管有差别，但大部分是类似的，完全可以做一个generic且可以Configurable的设计，大多数根本不需要单独写码，只要Configure一下就行了，只有少数特殊的情况单独处理一下。我花了几个周重新设计了框架，写好了码，完了后整个工作量大减，三四个人活一两个人干就可以了。

从某种程度上讲，很多的创新就是自掘坟墓，创新和效率的提高，会使一些人丢掉饭碗，所以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做了件积德的事还是缺德的事。

由于他们的交易都是公司与公司之间的大额交易，交易员平日也不是特别的忙，偶尔一群人会集中到一个交易员的桌子旁，全都屏住气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然后忽然会爆发出一阵巨大的欢呼声。因为是冷不丁的，有时小心脏吓得都受不了。后来渐渐知道了，那肯定是他们刚刚完成一票大额交易，估计是赚了大钱。偶尔也听到有交易员被解雇，估计是交易亏钱了。

交易员们大多牛B呼呼，目中无人，态度粗暴，讲话跟吃了枪药似的，在他们的词典里根本就没有礼貌这个词，即便对他们自己in-house的IT员工，也想对待孙子似的。当然，对待我们的态度更差，我们连孙子都不如。后来我跟一个真正在花街工作的同学抱怨过此事，我同学说，交易员们都那样，很mean，注意我同学用了mean这个词。看来，花街真是个钱多折寿的地方，交易员态度差估计也与平日压力大有关。

我在这个公司工作不到一年就跳槽到另一个公司了，在我辞职前不久，这个交易公司刚被美林收购。后来到次贷危机时，美林自己也差点玩完，为救美林，还是政府强迫人家美国银行在极不情愿的情况下，收购了美林。当然现在看来，对美国银行也不见得是件坏事。就像有些人当年被逼嫁，尽管开始极不情愿，但后来过着也许觉得也不赖。

下一个工作的公司是开发能源衍生品交易平台的，我参与开发的那一块是天然气swap交易的，现在只大约记得basis swap 和index swap这些术语，其它的早忘了。有道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着能源就只能吃能源的饭，哪怕是个搬砖工。

如此说来，咱跟花街隔着几十杆子还是打得着的，只是在当时，咱连孙子都不如。

NND，看来还是有钱任性，等咱下辈子有钱了也任性一把！

建宁  2024/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