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以战国为依托,架空历史,虚构朝代。一切皆为杜撰,请勿较真儿。】
熊鲤出了山洞,只觉得漫山遍野的青翠似乎都糅到了一处,他茫然地四下张望,只见一团团没有辨识度的绿色合着山风鸟鸣向他迎面袭来,心中一时恍惚,竟然迷失了方向。
少康也不说话,远远的在后面跟着。
从小到大,还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找不着北”过。
刚去花田的时候,屈氏两兄弟变着法子的给他小鞋穿,穿就穿吧,最后还不是一个个儿的管他熊鲤叫“师父”?
只要手里有一把刀,心里就不曾慌过。饿了,打只野味就着镜河边的野葱根烤来吃,闷了,脱光了下河游个来回。再不济了,还可以去逗屈童玩儿。
不管怎么着,他从没有怀疑过,哪怕是一丁点儿,自己的未来,大楚的未来。或许,这两者根本就是一个玩意儿 —— 他熊鲤手里的一把弯刀,是要替楚王分忧,保家护国,开疆辟土的。
这郁郁葱葱的江南,越人鹊巢鸠占将近十年了,他早晚是要替楚王收回来的。到那时,求楚王赏了给他做个封地,带着屈童在海边住下,闲来出海观鲸,倒也逍遥快活。
战事的如箭在弦,熊瑾沐的放纵不羁,都心知肚明。
亡国?这两个字可从未认真地计较过。十万里的江山,数百万的子民,大巫山的秋雾,大桐河的晨曦,在他十七年的人生里,就好像空气和雨露一样理所当然。他难以想象,有朝一日这一切忽地变了颜色,火红的不死鸟被青鹞一口吞下肚去,这妙不可言的江山,还是他熊鲤的安身立命之所么?没了大楚,他这个亡国的王子要做什么?厚着脸皮舔秦人的屁股在郢都寿春混口饭吃,还是索性跟着屈童回花田乡下放鸭种田?
只是,倾巢之下安有完卵?
他想到这里,口干舌燥,郁火上升,随手从身边一条被压低了的枝干上顺下来个巴掌大小的青红色的果子塞进嘴里。
“噗”的一声,饱满的果浆在口腔中爆开,最初的酸甜过后,一股子霉烂的苦涩弥散开来。熊鲤一口吐了出来,再看手中剩下来的大半个果子,果核处已经蛀空了,黑乎乎的空洞里仿佛有双眼睛在没遮没拦瞪着他。
无辜的果子“砰”的从熊鲤手中飞了出去,骨碌碌地在一片开满小黄花的草甸上打了几个滚,最终停在了一个人的脚下。
少康将果子捡起来在袖子上蹭了蹭,若有所思地看着熊鲤。他今天难得舍得脱下那件紫色的妖艳僧袍,穿了件寻常的水青色袍子,整个人看起来正经多了。
“公子可是被这烂果子坏了心情?” 少康微微的行了个常礼道,“公子看这片野果子林,去年夏秋之交不知从哪里飞来一群食心虫把林子祸害了个遍,我和师兄见果树们病怏怏的样子只道是没得救了。谁知冬天一场十年不遇的大雪,整片林子都冻掉了层皮。没想到竟因祸得福,这么一来寄生在树皮里的害虫卵都冻死了,春天的时候不少树木又重新爆出了新芽,这不,又结上果子了。”
熊鲤见少康话里有话,郑重的行了个礼道:“我年纪轻,见识浅薄,还请师叔不吝赐教。”
少康摆了摆手:“赐教不敢当。方才师兄的一番话言重了,他是爱之深责之切,公子要是因为这个食不知味那就罪过了。凡事都有一个新陈代谢,天道果真要亡楚的话,就算你我再怎么扑腾也逆不过天去。可倘若天道不让楚亡,大楚国就像那染了虫害的果林,或许正需要一个寒冬,才能东山再起啊。”
少康特别留意熊鲤的反应,见他虽然依旧心事重重但眉头松开了些似乎心思有所缓和,知道自己“寒冬”这番话是起了作用了。偷偷擦了把冷汗:好在自己机灵,见熊鲤精神恍惚便随手造出了个果林的幻境来,希望能够让他打打岔,振作起来。虽然被熊鲤咬了一口差点儿破功,但是这一通神乎其神的胡诌好歹算是糊弄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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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鲤先是被钟子期当头棒喝,正沮丧着又被少康 “天道寒冬”的忽悠了一通,年轻的心就像是先下了趟油锅又上了雪山,别提多酸爽了。
但他个性不爱拖泥带水,踟蹰了片刻便打定了主意:路是靠自己走的,尽管天道不由人,可是自己一个楚国的王室总归先要“尽人事”,至于尽了人事之后,后果无论如何,都是一个心安。倘若大楚依旧要亡,那时再带着屈童南下,找个没人的海岛,凭着他二人的财富和能力,生计是没问题的。至少,不用看他人的眼色。
他既然拿定了主意,便收拾好心情,和少康一起回了竹林。
成婴和屈童正巴巴的等着。成婴一早就备好了少康嘱咐的汤药,凉了热,热了凉,折腾了几回了。又从万泉寺的厨房里讨了水萝卜、豌豆、丝瓜、豆腐几样讨喜的斋饭把小木桌衬得红红绿绿的煞是好看。成婴一张肉肉的小白果脸等来等去就快皱成苦瓜了,直到听见由远到近的脚步声才舒展开来。
“公子!去了这半天,钟先生是管饭还是怎么的,” 成婴迎上前去抓住熊鲤的手腕,连拖带拽的把他给拉进屋里。
熊鲤偷眼看了看屈童,见他神色无异,脸上一派纯真美好,心想,他刚为我担惊受怕了这些天,钟子期的病情还是先别透露的为好,不然,以他师徒的感情,少不了要大哭一场。这样想着,便风轻云淡地让成婴多加了一副碗筷,拉着少康一起入席。
席间众人各怀心事,说话说得有一搭没一搭的,并不尽兴。熊鲤不想多谈钟子期的话题,主动向少康问道:“师叔,这几日无忌宫中还太平吗?丽妃在郭太后那里可好?”
少康放下筷子,点了点头道:“丽妃乖巧伶俐,琼瑶殿那里并没有什么异常,只是……,”
熊鲤见他吞吞吐吐,正色道:“师叔,又贞成婴都是自己人,请师叔直言无妨。”
少康:“公子对会稽郡郡尹文鹿印象如何?”
熊鲤略想了想,道:“文鹿,字子蒿,我大楚江南人士。十年前老定安侯卫长青携屈远大将军战败割地与越,从那时起,文子蒿便滞留越国。其人心思灵活,辗转到了会稽,靠操纵“水牛”走私楚国货物发了笔小财,五年前买通了老越王身边的内侍,得以进官会稽郡郡尹一职。两年前,因越楚结盟有功,破格获得进入无忌內朝议政的资格。
“鬬大人临别时,曾让我有事找文子蒿商议。日前,丽妃有孕,还是子蒿出的主意,让我们找郭太后当靠山。当时,我问起来,倘若有朝一日无忌病卒,郭氏一族可否保住丽妃母子平安,顺利登基。文子蒿的回答倒是颇为耐人寻味啊。”
少康:“哦?”
熊鲤:“子蒿推测,越国宫闱将因郭氏与公子子枫、子龙的矛盾儿爆发一场大战。还暗示,” 说到这里,意味深长地瞥了少康一眼,“倘若越国发生政变,对于我大楚是个机会。似乎是在提醒我,应该要抓住时机,有所作为。”
少康:“那公子怎么答的?”
熊鲤:“我当时并没有直接应对。因为一旦政变,郭氏和两公子皆有兵权在握,两方势均力敌,很有可能造成越国分崩离析的局面。这看上去似乎的确是我大楚趁乱南下,收回江南失地的良机。可是不要忘了,我们还有一个劲敌在西部虎视眈眈,我就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们攻打越国,国库兵力空虚,倒反而给秦人提供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以我大楚目前的实力,如果秦人趁虚而入,实在是一个危险的局面。所以,我认为,力保越国政局的稳定,才是最符合我大楚当前利益的做法。”
少康点了点头:“公子深谋远虑,令人佩服。前日我去郭太后处陪她诵经,刚好公子子龙和文鹿两人前后脚来给太后请安。本来这并没有什么不妥,只是文鹿进来时望向公子子龙的目光,略微有些躲闪回避。我当时心想,子龙身为贵戚,文鹿或巴结或畏惧或不卑不亢,都很正常,只是这游离回避,倒是大有文章啊。”
“有意思!少康是说,这个文子蒿,表面上效力越王无忌,暗地里却和伯龙暗通款曲,但实际上,只怕他还和无忌的弟弟,公子子龙有染?” 屈童接话道。
他本来一门心思都用在了熊鲤身上,自打熊鲤一进门,就从上到下地暗暗查看,就怕他哪里颜色不对,病情又有了反复。这会儿文鹿的话题引起了他的兴趣,这才把目光从熊鲤身上收了回来。
屈童一推桌子站起身来,摊平右手手掌,收起了中指和无名指来,做了一个鹿头的剪影。左手里两根竹筷子,一根筷头上戳了块丝瓜,另一根筷头上戳了块萝卜。道具齐活了,便学花田的戏班子,有模有样地演起皮影戏来。就见鹿头掐了个尖细的女人嗓子,谄媚地冲着丝瓜说:“伯龙,子龙子枫和老妖婆对着干,明面儿上丽妃的确是吃了亏,可是越国一乱,咱大楚的机会可就来了。” 话音刚落,鹿头背后的水萝卜拍了拍它的犄角,阴森森地说:“干得好,越楚大战一旦爆发,我就攻破扞关,自扞关一路向东,直捣寿春,打他个措手不及。”
“啪,啪,啪,” 只听少康带头鼓起掌来。他满眼含笑的说,“早听说屈公子能文能武,今天才知道,原来唱起戏来,也是精彩的很呐,” 说着,有意无意的往熊鲤看去。
熊鲤见屈童贪玩,无可奈何地瞟了他一眼:“嗯,我听明白了,鹿头是文鹿,我是那个冤大头的丝瓜。那我问你,鹿头背后的水萝卜又是谁?说话阴阳怪气的,弄了我一身的鸡皮疙瘩。”
屈童收起道具来,一口把筷子尖上的红烧萝卜块儿给吞了,有点委屈地回看了他一眼:“伯龙,你这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么,水萝卜除了秦相张宜那个大奸贼还能有谁?”
熊鲤收起笑脸来:“又贞,师叔,文子蒿是我倚重的人物,此事万万不可光凭捕风捉影,伤了人心。”
少康和屈童对望了一眼,屈童略一沉吟,道:“我有一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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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一番商议下来,天色渐晚。少康先告辞了,成婴打扫完了碗碟,也下去了。
屈童坐在屋外的石阶上读钟先生留给他的东西。熊鲤正好有几份少康带给他的书简需要过目,索性随他自娱自乐。
又过了半个时辰,天光大暗下来了,屈童给屋里点上了红烛。熊鲤起身来揉了揉酸痛的眼睛,就见烛光摇曳中,身着黄衫的纤细少年颜色温润如水,明亮的双眸中揉碎了星光点点,不由得心动道:“又贞,你别走了。”
屈童刚好点完了最后一根蜡烛,转过身来问:“你说什么,不走了和你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