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指缝间悄悄溜走,转眼到了年底,很快又过了春节。寒假过后,一年一度的马拉松式的职称评审工作又拉开了序幕。此时,夏明德才发现,他“出走”的这三年多的时间里,以前跟他同时评上讲师的这帮人,韦君、徐爽,包括于卞莉等,都不甘平庸,像坐上火箭似的,“嗖嗖嗖”地抛出了一篇又一篇论文,而且还都是在有刊号的刊物上发表的。
想想自己这几年一直在折腾外语,出去后也就是学了几门课程,在实验室里做过几个试验,至今,也没能炮制出一篇像模像样的文章,离高级职称对论文的要求还差得很远,想到这里,夏明德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照这样下去,韦君们全都评上了高级职称,而自己还是个小小的讲师;更让人痛惜的是,因为出国进修,还丢弃了系主任的宝座,这一时半时地也找不到机会晋升,似乎所有的职位都被人占住了。
嗳,迷人的匈牙利,美丽的多瑙河,你究竟带给我什么?夏明德对着那个遥远的东欧小国,长叹了一口气。
尽管心里像岩浆一样翻腾,表面上来看,他还是心平气和,不显山不露水的。这是夏明德的特长,善于在众人面前掩饰不好的情绪。
系里的教学秘书小王好几次问夏明德,报不报高级职称,夏明德都以“刚回来时间不长,教学工作量也不太饱满,以及名额有限,还是先让给其他人评吧” 为由,婉言谢绝了。这件事,在教师中传为佳话,大家觉得夏明德没有许多人有的功利之心,是个一门心思做学问的学者。加上他对人热情,又很会讲话,所以,系里系外,都颇有人缘。
俗话说,家是心灵的港湾,在外漂泊的累了,就要在家里好好放松放松。无论在外怎样尽心“演戏”,一走进家门,真实的夏明德就不再掩饰了。连着几天,他坐在沙发上发呆,看起来,心事重重,面目悒郁。
他的“个子挺高,长得不咋地”的老婆,对于丈夫的烦恼,早就体察到了。但她不多问,只是一味地对夏明德好。而夏明德对自己的老婆孩子,向来关爱有加,对他仰仗的老泰山更是恭谨得可以。
在老泰山眼里,夏明德头脑活络,为人谨慎,也肯学习,是个人才,确切地说,是个当干部的材料。
当初,夏明德从匈牙利回国后,没有急于进入官场。他觉得,小伙子很扎实,是应该先静下心来,搞点学问,在大专院校里混,得有点真才实学,所以,身为人大主任的他,尽管帮夏明德在矿院谋个一官半职,不费吹灰之力,但还是不动声色地让自己的爱婿再磨练磨练。
一个周末的夜晚,夏明德的老婆,特意带着丈夫和孩子去父母家吃晚饭,她大致猜到了丈夫有话要跟老爸讲。饭后,夏明德打起精神,陪兴致勃勃的老丈人下了几盘象棋。像过往一样,两人一边下棋,一边唠嗑。老头喜欢夏明德的老练和沉稳,尤其喜欢这种下棋的和谐气氛。每次,老头儿都能在危急关头,挽回败局,让他觉出一种惊喜。他不认为是夏明德有意让给他,这实在是夏明德让棋也让得高明。
老头听着老伴和女儿在卧室里关着门戚戚喳喳地,间或有一个十几岁的小女生掺合在中间,那是他的宝贝外孙女琪琪,他悠然自得,眯缝着眼,对着卧室,轻轻喊了一声:“嘿,你们,我说你们呀,给我和小夏一人再倒杯茶,我们再下一盘。”
随着老头一声欣喜的“将军!”夏明德又成功地输了一局,他脸上露出了遗憾和佩服相混合的复杂表情。
老头儿痛痛快快地长舒了一口气,倚在转椅的靠背上,抬起头看着自己的爱婿问:怎么样?回来有一段时间了,矿院各方面的情况都熟悉了吧?夏明德微笑着缓缓地回答:我觉得,矿院的科研水平还需要加强,一些必要的设备和研究用的资料还比较缺乏,要想搞出点东西来,光有满腔的热情还不行,还得有一定的调度能力和职位,不然,连购买仪器和图书的权利都没有。“您说是吧?爸爸。”为避免老爷子听着不顺耳,夏明德最后专门加了这个短短的问句。老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很快,学校一把手就接到市人大主任打来的电话,大意是:国家培养一个出国人才很不容易,别让他太轻松了,要给他加些担子,让他多做些工作,这样,才好报答国家和矿院对他的培养。
院领导心领神会,加快了提拔夏明德为院长助理的步子。当然,提拔这样一个有背景的人才也不像吹一口气那样容易,也要走好几个程序:
先是在学校范围内大张旗鼓地宣传配备院长助理的重要性,而且特别强调一个指导思想:要在省委高校工委和学院党委领导下,以革命导师的理论和重要思想为指导,认真贯彻省教委的文件精神,着眼于适应学院的改革发展和领导班子长远建设的需要,认真做好院长助理的配备工作。
而且,还下发了一个院级红头文件,专门规定了院长助理的资格条件:年龄40以下,本科以上学历,学士以上学位和中级以上专业技术职务,还特别在括弧里注明“有海外学习经历的优先考虑”,好处是能及时了解国内外的学术动态,便于在学术上跟国际接轨,有利于矿院的生存与发展。
其次,还强调了本次配备院长助理要注重学科和专业结构,要从现有学科和学院今后发展的实际需要的角度考虑院长助理人选。特别指出,机械系和化工系是重点“申硕”单位,最好,能从这两个系中产生。
当然,后面还规定了一系列的方法步骤:先召开党委会,统一认识,统一思想,确定具体的配备操作方案;院党委将此方案上报省高校工委征求意见;召开院长助理民主推荐大会,进行民主选举,参加民主推荐大会人员包括院领导、中层干部、副高级及以上职称人员、民主党派负责人;召开党委会,综合党委和群众的意见研究确定院长助理人选名单;在全院范围内进行公示,为期三天;上报省委高校工委审批,院党委正式文件任命。
这份文件,老苏看了印象最深的是:院长助理的级别高于系一把手,属副局级别,而且纳入院级领导班子年度考核范围,这一点中层干部们只能看着眼红。一样大的萝卜,人家长在了(辈)上。“萝卜不大,长在辈上”,老苏心里想,“妈的,后生可畏呀!”
只要不糊涂,谁都能看出来,符合院长助理资格条件的就一个人——夏明德,或者说,这些条件就是专门为夏明德量身定做的。
民主投票的结果,夏明德获得了52%的选票,其他几人的票很分散,都没有超过一半。
就这样,1998年春夏之交,留欧学者夏明德在呼声很高的民主风浪中,被名正言顺地重新推上了仕途。有一句话怎样说来着?干得好不如娶得好哇。
接下来的一年时间里,夏明德一边认真履行他的院长助理的神圣职责,一边为他下一次申报高级职称活动。他明白,要在矿院混出一片蓝天,光有一个无足轻重的中级职称——讲师,是远远不够的,至少要副高职以上。
他的问题就出在没有论文上,这确实是他的弱项。讲起话来,有条有理,极少拿稿子念的他,写一篇专业方面的论文,却觉得力不从心。但不到一年,他就与于卞莉合作发表了五六篇文章,加上他在一些内刊及校刊上登载的数篇谈教学改革的论文,总算凑齐了材料。但他还是担心文章不太过硬,最后,没敢报副教授,报了高级工程师。
当年,申报高工不需要校外的专家评审,也不需要上报到省教委审批,只需到部里报批,而部里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特殊情况,一律放行,于是,夏明德就顺利地评上了高工。这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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