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提到了盖新房子从南菜园拆石头的事,使我想起小时候的菜园子。
我家的菜园,在胡同西侧最南头的南沙河北沿,是一块四间房的宅基地,四周有石头垒成的一人高的园墙,跟我家房子、新盖的房子、叔叔家房子在一条线上。园子南墙边中间,有一口用花岗岩石块砌成的水井。奶奶说那是我爷爷早年漏粉条时打的,是我们村水最甜的水井。大半个村子的人都是吃这井里的水。到了端午节包粽子、或者过年做豆腐,几乎全村人都要来挑几担甜水。
挑水的人多,菜园子里就乱。父母亲俩人商量着,在南园墙上扒了个豁口子,摞上了石头围墙,把水井给圈到了外面,供村里的人们来打水吃。我们的菜园就在这口井上架上辘轳挽水浇灌。
菜园子可是我经常光顾的地方。不是去种菜干活儿,而是去找吃的。每当上学觉得时间还早,我就先奔着菜园去一趟,看看那里有没有长大了一点儿的黄瓜可吃。
父亲种的黄瓜没有搭架子,只是在地上乱放了一些树枝,让黄瓜蔓自己随便乱爬。因为架起来结的黄瓜特别显眼,别人容易进园子摘。我弯腰低头扒拉着叶子寻找,找到一个摘下来,用手抹去上面的刺儿,关上园门,高兴地边吃边往学校走。有时候找不到黄瓜,就到园子门口的梨树上,随手摘一个还没成熟的葫芦梨吃。因为那种梨很小就能吃,味道还可以,就是有点儿硬。梨树爱招洋辣子,我们叫它“触里毛儿”,不小心就会被它蜇一下,又疼又痒会难受好几天。
父母亲在这园子里,种过各种各样的蔬菜。有大蒜、大姜、茄子、辣椒、黄瓜、芸豆、菜豆、韭菜、大葱、萝卜、菠菜、香菜、大白菜等等,还有能腌咸菜的芥菜。贴着北墙边,还有几堆长得老高的,有玉米秸子粗的,能够越冬的小茴香。那时候老家的人都不知道茴香的茎叶能吃,只是等它的种子成熟后,当佐料食用。园子里瓜果蔬菜真是应有尽有。园子四周每年还种上扁豆、丝瓜、葫芦不用经常浇水的爬蔓植物。
园子靠着南沙河的沙土地,特别不存水。黄瓜芸豆必须天天去挽辘轳浇水,旱了就不结果。即使下了雨,也得去用井水换掉雨水,否则黄瓜芸豆就会招病,寿命不长。扁豆丝瓜葫芦则不同,即使不浇水也能结果。到了秋天,爬得满墙头的扁豆蔓上,开满一枝一枝紫色的扁豆花和结得一串一串的耷拉下来的紫筋扁豆,人见人爱。路过的人都会驻足观看,垂涎欲滴地谈论一番。母亲会天天去摘了炖着给我们吃。有时候蒸熟了凉一凉,加上捣碎的大蒜拌着也能吃。
丝瓜不太常种,母亲也不会做着吃。那时不知道刮皮,就带皮做了不好吃。有一次,我在园子里找不到黄瓜吃,就摘了个挺像黄瓜的丝瓜,咬了一口,嘴里难受了好半天,就再也不吃它了。
那时候,结的一个个葫芦不是用来吃的。都是等它成熟后,用锯子锯开两半,煮熟了,刮掉外面薄薄的皮,晾干当瓢用。水瓢、面瓢都用它。长得太大的就锯掉把儿,当葫芦头装东西用。煮熟的葫芦种子用牙咬开硬壳,里面的仁吃起来可香呢!葫芦瓤也能炒菜吃,我们管它叫葫芦肉,稍微加上点儿辣椒一炒就更好吃啦!那时候没有铁制的和塑料的盛具,能结个成熟的葫芦都稀罕得了不得。我见过母亲常常戴着顶针,拿根针去扎那些长大了的葫芦,看看成熟了没有。扎不进去针的就成熟了,摘下来;能扎进针去的就不成熟,还让它在葫芦蔓再长些日子。
小时候的菜园里不光是种菜,父亲还种了好几棵果树。一进园门,右边是那棵从根底下就分成两个粗树干的葫芦梨树,左边是长了好多枝条的花椒树。梨树往北一点儿是棵大杏树,每年都会结很多大杏子,是苦杏仁的。梨树和杏树中间的墙根下,还种了一些紫茎的薄荷。小时候的我,经常会掐些叶子分给小朋友,用手搓一搓,贴在眼睛上,清清凉凉,说是可以治眼病的。母亲有时候到园子摘菜,也会去揪个叶贴眼上。
杏树往北一点儿是一棵樱桃树,没记得长樱桃,父亲就把它给刨了。树干不太粗,就带着皮做了一个小铁锹把儿。樱桃树往西有一棵秋梨树,每年也结秋梨,净有虫子眼,不太好吃。再往西边就是一棵秋桃树,能结好多秋桃。秋桃熟了也好吃,就是个儿不太大,有的还长些粘粘胶,挺讨厌的。我们会把它收集起来,放在瓶子里泡一泡当胶水用。听现在的人说,桃胶还是补品。因为不喜欢它,所以没有尝过。贴西墙边有好几棵香椿树,每年的香椿叶都能掰掉好几茬。母亲会放上咸盐揉一揉,当咸菜给我们吃。有时候剁碎了拌面条可好吃了。香椿树跟前还有一棵栗子树,结果很少,不曾记得吃到。
西边再往南就是井台西边的一棵六月鲜桃树。它每年都结好多又大又红特别好吃的桃子。每当快要成熟的时候,母亲都派我们去轮流看守,要是不看,就让别人摘走了。那是准备卖点儿钱的。在那里看桃,我们也会隔三差五地摘个吃。有一次,有人笑着告诉我妈,你儿子摘了桃子蹲在树上吃呢!那好像是二弟弟做的事儿。等桃子差不多都红了,父亲母亲和我们一起去把桃子都摘来,邻居们分几个,然后挑到集市上卖掉,换点儿钱回来。
夏天还有个有趣的事情,就是在菜园里挖知了猴。每到傍晚,我就会去菜园的树根下,寻找地面上的小窟窿眼,经常会挖到正准备出洞的知了猴。有时还会碰到正往树上爬的知了猴。要是在雨后,一次能找到好多只呢!拿回家用碗扣在锅台上,第二天一早,就能看见嫩嫩的白色的,还长有一对软软的稍带点绿色翅膀的不会飞的知了。等一见风,知了身体变成黑褐色,翅膀硬了,就会飞走了。很多时候不等它出壳,我就会把它给烧着吃了。
知了猴蜕的皮叫蝉蜕,是一种治疗眼病的中药。记得母亲把它搓碎揉在面里,做成一个像现在的甜甜圈一样形状的面食,放在做饭后的灶坑里烘培一阵子给我们吃,说吃了会使眼睛明亮。
在菜园里逮知了,也是件特有趣的事情。抓一把麦粒,放到嘴里嚼一嚼,觉得粘在一起了便吐出来,再放在水里洗掉麦皮,就是一块粘粘的面筋了。找一个长杆儿,最顶上绑上个细棍儿,把那点儿面筋缠上。再就是仰着脸,找到树上那些大声叫着“知了、知了······”的知了,举起带有面筋的长杆儿,悄悄往知了背后的翅膀上一触,一边挣扎一边叫唤的知了就逮住了。而后就有被惊动的知了飞走了。会叫的是雄性,我愿逮那些不会叫的雌性知了,因为它可以放在灶坑里烧着吃。
到了冬天园子里就没有瓜果梨桃吃了,我还会去转悠。仰着脸贴树皮看,仔细寻找螳螂在秋天产下的卵——螵蛸。螵蛸烧一烧也能吃。不是整个吃下去,只是在嘴里嚼一嚼,吃卵的汁水,然后把皮吐出来。听说它是一种可以治尿炕的药材。
那个大菜园子是我们小时候的大乐园,有父母亲用辛勤的汗水浇灌出来的蔬菜和瓜果梨桃,还有这么多的乐趣。它滋养了我们的身心,还留给了我们一生难忘的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