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年开春,我家与战河家承包了390亩耕地,种上了大豆。由于耙地后没能及时播上种子,豆地失去水分,误了墒情。大豆出苗不好,很是上火。在北大荒就是靠天吃饭,老天不下雨,没有别的办法。幸亏后来陆陆续续又出了些苗,尽管苗不齐,但大豆长得还挺好。天气干旱杂草也少,地里没费多少事。到了秋天,棵棵大豆长满豆荚,籽粒也很饱满。秋后我家收获了30多吨大豆,并且那年价格也不错。种地第一次挣到了不少钱,好像有一两万吧!忘了,反正是高兴坏了。
种地尝到了甜头,人家老兄脑袋一开窍,说要去买小四轮。我赶快掏钱,买回了一台25马力的泰山250四轮拖拉机,还带买了播种机,可以自己播种。后来又在分场订做了可以自动翻斗卸货的拖斗。家里终于实现了机械化,有了种地的机车了。接着就承包上了下一年的耕地,是在较远的四号地。原来以为自己不会开车的老兄,播的大豆垄比专业的还直,苗也出得齐刷刷的。别人都夸他,我说:“别忘了人家是木匠出身的,眼睛是会吊线的。”
那时有了农药除草剂,我们买了喷罐,自己开车下地喷洒农药。我坐在四轮车的车翼铁板上,第一次觉得下地是那样的轻松。到了地头,用水桶从水沟里提水,用网布加以过滤灌到喷罐里,按比例配好农药,在喷罐里自动进行搅拌。然后他在前面把着方向盘往前看着垄沟开车,我坐在车翼铁板上往后看着喷雾器。一次能喷八垄地,后来改成一次喷十二垄地。效果还真得不错。
可是有些野菜耐药,比如大苦苦菜、大刺儿菜等多年生植物,喷药后几天又会发出几个芽快速生长开来,不得不用人工拔掉。拔出一尺长的须根后,即使再长出来也不大,会被长起来的大豆压在下面。我们拔了几天,赶不及野菜长得快,眼看着影响了大豆生长,就雇了一些老乡帮忙拔除。
那几天没有风,蚊虫特别多。头上戴着围巾连同脸和脖子都捂住,蚊虫还是直往脸上扑。特别是一种比蚊子还小的叫“小咬”的小飞虫特厉害,被它咬了就起个大硬包,要是咬了眼皮儿,就会肿得睁不开眼了。我拿着垄跟大伙儿一起拔草,时不时到老乡后面检查质量。发现有个人落的草太多,正想说说,她一回头,见她双眼都咬肿了,就没吭声。心想人家也不容易,图挣个工钱出来打工,被蚊虫咬成那样,算了吧。
休息的时候有个老乡说:“说是给十二连会计家干活儿,怎么会计不到地里来看着啊?”我笑着说:“不认识哈?我这不是在地里看着吗?”“啊?没看出来,会计还跟着干活儿啊?”是啊,有些人一旦有点儿工作就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光干那点儿工作。我是能帮家里干点儿就干点儿。往往是上班时洗漱干净,穿着时髦漂亮,一下班就换上干活的衣服泼泼辣辣下地干活儿。就是为了能多挣点钱,让家里宽裕点儿。
自家有了车,地里中耕了好几次,大豆长势良好。
下了雨,地里面有些洼塘子积水,长在其中的大豆会被淹死。人家老兄不放弃,穿上带雨靴的背带大雨裤,再套上雨衣,扛着捅锹(一种挖沟的铁锹),冒着雨下地挖沟排水。有的地方挖一挖就能排出水,有的地方要挖膝盖深,甚至到腰深才能放完水。农场已经为我们队在北边大坝根底下建起了强排站。地里沟里积水多了,就用大型抽水机抽水扬出大坝外面。所以只要能把地里挖通,让洼塘子里的水流出来,抽水机抽走,就能保住正在生长的庄稼不被淹死。人家都说:别人下雨了往家跑,智远下雨却往地里跑。
后来队里勤快人都效仿这个方法,救下不少洼塘子里的庄稼,提高了粮食产量。
秋天,大豆成熟了。当时康拜因收割机的设计和驾驶员的技术都有不足,往往收割后,豆枝豆荚豆粒掉的满地都是,还得去捡拾。一般人都不舍得直接让机器收,先自己割下大豆,集起豆铺子再叫康拜因脱粒,那样会减少些损失。我们用镰刀割了好些天,割六垄大豆放成一铺子。1250米长的地头,一眼望不到边。一上午紧赶慢赶只能割两垄到地北头。还得拐回来走到地南头开着四轮回家做饭吃。很多时候我们带上午饭在地里吃。忘了那年是种了多少亩地了,好像也有一二百亩。眼看该脱粒了,还割不完,不得已雇了分场的一些人帮忙割。因为他是不舍得花钱雇人的。
割完了还得抱豆铺子,把六铺子大豆集成站着45度角的连续不断的一个长铺子,让康拜因进地里脱粒。这时好多人家的大豆都已经收完进了晒场。
天有不测风云。那年风雪来得早,我家还没等集完铺子就下起了大雪。大雪把割完摊垄上的大豆铺子盖得严严实实,一刮烟儿炮,连集好站着的大豆铺子也被厚厚的大雪全部淹没。豆子没收回来,就等于全部家底儿被大雪覆盖在了地里。东北的雪冬天是不融化的,地里的老鼠很多,如果不赶快把豆子挖出来,等不到春天就全被老鼠吃光了。
我们俩拿起二齿钩子到地里刨豆铺子。找不到豆铺子的痕迹,就按原来放的大约位置去刨着找。刨出一段就集起一段铺子,刨了好几天集了不到一半,天又下起了大雪。东北的天气下了雪准得刮大风,刨出来的豆子又被盖上了。我说非得多雇点儿人赶快刨出来快点儿脱粒,要不然不等刨出来又下雪了。可是他就是舍不得花钱雇人,他说:这冬天天太短,早晨七点才出太阳,下午三四点天就黑了,一天干不了多点儿活儿。大冷天的工钱也贵,不合算。
白天我俩去刨豆铺子一整天,不回来吃饭,晚上有月亮他也去刨。大雪被风刮得有噔噔硬的一层硬盖儿,一刨都成块儿,发出“咯滋咯滋”的响声。天特别冷,零下二十多度,我戴着狗皮帽子戴着口罩,眼睫毛上都带着霜花儿。他戴着狗皮帽子,不爱戴口罩,嘴里鼻子冒着一股一股的白气。胡子眼毛上都挂着霜花儿冰溜子。多亏路基高,我能骑着自行车下地回家,带着棉手套握车把,手指肚儿冻得生疼。他不能开车下地,因为早上得用火烤车才能启动着。好容易启动着了,开着车下地,也不能熄火。熄火车就冻坏了,还得花钱去修车。没在东北待过的人不知道冬天是有多冷。
地里的大豆不全部刨出来,也不能找康拜因脱粒,因为人家生火烤车启动也不容易。没有法子还是雇了六七个人,每人一天四十块钱,帮忙给刨出来,集好了铺子叫康拜因脱了粒。你知道那时种一亩地一年还挣不到四十块钱哪!
本来都干了的大豆粒被大雪捂得涨大了,脱下的豆子里全是雪面。用四轮拉到晒场,自动卸车的翻斗倾斜到最高点,大豆也不会自动淌下来,还得用木锹、拉板卸下来。心想这要卖不出去还得费事整理出来,这活儿算是干不完了。
大豆收到晒场,刚整理成一个长长高高的长方体大堆,还没盖上大帆布,就来收大豆的了,还出了高价。最后大豆以从来没有过的每斤0·94元的价格卖了出去。因为有水分,亩产达到了四百多斤。
挣到钱了。那些日子受的累,挨的冻,上的火,一下子都烟消云散,给抵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