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街上碰见老房东穆罕默德的时候,他正拎着个黑色的垃圾袋在他自己的公寓楼外的回收垃圾筒里翻上翻下的找东西。我不敢相信我的眼睛,这是那个拥有万贯家财的老房东吗?直到他也跟我打招呼,我才彻底确认就是他。
好久没有见过穆罕默德了,老头还是那么热情,打招呼总是法语和英语混合着说,但是变换自如。他邀请我去他的仓库,也就是我最早租住的那个三半,他说他要送我一些纪念品。
开门的一刹那,我以为我进了垃圾场,屋子里已经没有下脚的地方,“玛丽亚,你尽管踩着这堆破烂过去,随便踩。”穆罕默德看出了我的吃惊的表情。我已经看不出那地板上是否铺了地毯,但是我记得我在这里的时候应该是铺了的,地板上还堆了一包未来得及捆扎的旧纸壳子,旁边一个大袋子里装了好多五颜六色的易拉罐,有啤酒的,有饮料的,穆罕默德信奉伊斯兰教,啤酒肯定不是他喝的。 我明白了刚刚他是在回收箱子里找易拉罐。
“ 玛丽亚,你坐,随便坐。”, 穆罕默德热情的招呼着我,我都不知道我应该随便坐哪儿。因为沙发上也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穆罕默德意识到了自己的尴尬,两只手在沙发上一左一右的扫了几下,终于扫出一块地方。“你坐,你坐。”他热情的相邀着。
屋子对面有一个旧书架,那个书架还是我当年在雪地里捡回来的,我用了三年,现在书架还在,只是它已经变成了鞋类展示架,那上面摆了很多双鞋,有木头的,有黄铜的,还有铝制作的,最大的一双鞋我估计现在市场上可能根本没有那样的尺码,最小的跟我印象里祖母的三寸金莲一样大小。穆罕默德看见我盯着那双黄铜做的三寸鞋,他从地上的一堆东西上踩过去,拿了过来把鞋递给了我。“这个送给你了。”他大方的说。
看着我当年收拾的干干净净的三半公寓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我着实的被吓着了。要知道穆罕默德在我曾经住的这个街区至少有三栋公寓楼,在另外一个临近的区,他起码有六栋楼,他曾经托我帮他把租房信息放到华人的网站上,所以我知道他到底有几座楼。
我环顾这个我住了三年的来了加拿大后第一个租住的公寓,发现靠窗边还有一张单人床。那床上胡乱的扔着一条被子,被子边上也放了一个黑塑料袋子,但是我依然能从外面露着的两条腿看出来那的确就是一张床。
“你住在这里吗?”我问他。穆罕默德挠挠头,他的头上其实一根头发也没有,然后裂开嘴不好意思的笑了,“是啊,我在跟乔伊娜分居。乔伊娜把我撵了出来。”,说完,他呵呵的笑了。
我想起来他太太,那个只有一条右臂的女人,公寓管理员戈瑞斯曾经跟我讲过他老板的创业故事。
穆罕默德来自于叙利亚,他是第一代移民,不过他的移民路也是比较坎坷的,他和太太乔伊娜从叙利亚跑到了日本,两个人在日本生了四个孩子,两个人都在工厂做工,做任何可以自己找到的工作,乔伊娜在一次工厂操作事故中失去了左臂,但是幸运的是拿到了一笔可观的赔偿款,于是他们又到了加拿大,申请了难民的身份。穆罕默德经常跟我说你看我的孩子们还可以讲日语呢!他们至少可以讲四种语言呢!
“你,你和乔伊娜分居了?为什么呢?”,我问这个我昔日的房东。
“为了我的孩子们,我们家那边的教委把我们那一片所属的学校划归到了一个名声不太好的学校。但是我不能让我的孩子们去那所学校,绝对不能,所以,我把这个公寓,就你住了三年的这个,改成了我自己的地址,我搬了过来,这样我的孩子们就可以上这边好一些的学校了。然后我天天接送他们。”, 老房东跟我解释着分居的原因。我知道老外很不喜欢夫妻分住,除非是那种感情不合的。我不知道像穆罕默德这样的有钱人,为了子女读一个心仪的学校,也会使用这种手段。
我们正聊着的时候,一个人推门进来了,我一看,正是乔伊娜。她看见我,犹豫了一下,随后爆发出我记忆里那爽朗的笑容。
“呵呵,玛丽亚,原来是你啊!”, 那仅存的右臂伸了过来,一条长长的披肩盖着左侧的肩膀。我一看,这还是原来那个风风火火的女人。
“你又要租房子吗?”,乔伊娜三句话不离本行。
我离开这个住了三年的公寓的时候,房东夫妇送我出门,我刚刚走到楼下的时候,我听见乔伊娜特有的粗嗓门,她在对着穆罕默德喊:“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捡这些垃圾回家,你当我们还是在日本?”
“ 在加拿大也一样,能用的东西为什么就非得扔掉呢?!”, 老房东的声音听起来比乔伊娜还要高八度。
听到他们夫妻俩的对话,我不禁脸颊发热,这几日我正跟先生保罗商量要扔掉家里买了五年的花架,现在看来,默罕默德给我的黄铜做的三寸金莲鞋刚好放在这个花架子的最上层,而且还会很漂亮。
本文发表在美国《侨报》 2019/1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