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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中秋夜,我在旅途

(2022-08-13 12:35:21) 下一个

那年中秋夜,我在旅途

    我们的汽车行驶在开往新泽西州暗黑的夜里,道路两旁,随风摇动的树木影影绰绰,偶尔有一群鸟儿齐刷刷地从林间飞出来,在我们的车前方越过,飞到高速公路的另一侧,转瞬周边就恢复一片宁静,只剩下高速公路上穿梭的车流,像一群野马一样奔驰前行。

那个夜晚,我至今都无法忘怀。

我和副总杰西准备在下班前从岛上最南端的公司出发,迎着日渐西沉的太阳,准备跋涉两千多英里去宾夕法尼亚拜访几个新开始合作的供应商。这是我移民加国以来第一次亲自开车去美国出差,以往我们都是飞去飞回。

在办公室的门口,杰西跳上他那辆橘红色的大吉普,脚下使劲儿一踩油门,这辆车就像是一匹吃足了草料意气风发准备上战场的军马一样,迈开大步踏上了征程。当我们到了美加边境的时候,杰夫突然紧急一脚刹车停了下来。

“玛丽亚,你来开吧!我没有驾照。”说完,他打开车门跳下车。

我从来没有碰过吉普车,更没有开过长途夜车。可是怎么办呢?他没驾照,那只好由我来开了。

    于是,我由副驾驶变成了司机。

    “你为什么没有驾照呢?”我边启动油门,边问他。

    “我被纽约州警察吊销了驾照,这一段路程没办法开车了。”杰西一脸的淡定。好像是在说 别人的故事一样。接着他耸耸肩,两手一摊,说:“你保准能行。”

    杰西在从公司的门口出发前根本没有和我提半句,哪怕跟我说一声,我也好有个心里准备。没想到赶鸭子上架,硬是被从副驾驶的座位上撵到了司机的位置上。

    那天的我其实很疲惫。当天大概凌晨两三点钟我才得以上床休息。接下来的白天又在公司工作了一整天,下午就这样毫无喘息地踏上了旅程。

夕阳的余晖像是我们的影子,一直紧紧跟随着我们,直到我们的车行出二百英里,它才恋恋不舍地和我们分别。八十七号公路上慢慢地变得漆黑一片,只有对面反方向驶过来的车流中闪烁的车灯,像江中不灭的渔火一样,盈盈闪闪地提醒着我,我们这是在高速公路上疾行。隔着车窗,只听见沙沙的车轮摩擦公路的声音。我极度困乏,双手也越来越不听使唤,仿佛我脚下的这匹野马马上就要脱离我的控制一样。

我从来没有在黑夜中开长途车的经验,我前方视线所见之处,全是漆黑的一片。偶尔有疾驰的53尺拖挂车从我的车旁隆隆驶过,带起来的风吹得我们的吉普车晃来晃去,车子像是在震动着的地面上前行一样。而高速公路两侧,一个路灯也没有,就像我们小时候的乡下。我的眼前什么都看不清,只有时而匆匆驰行而过的车,让我知道我们不是暗夜中匆匆行走在路上的唯一的车辆。我就是靠着这些大车厢边沿上泛着亮光的反光膜的亮度去辨认前方的路。我一方面盼着有车经过,好看着它的车灯,一方面又怕有大车经过,因为我怕我们吉普车的晃动。每一次过来庞然大物,我都跟杰西喊: “快帮我握住方向盘!” 一开始杰西以为我在故弄玄虚,他还不以为然,可是当他发现我是真地握不住方向盘的时候,杰西也一脸惊慌。可是我们正在行驶中,也无法停下来。我心中唯有祈祷着早一点行驶到下一个高速路出口,早一点,再早一点……

    又一辆大集装箱车从我们的车旁隆隆驶过,不知道因为什么,司机猛地鸣响了喇叭。我被吓得一个激灵,浑身的疲惫似乎少了一半。一群鸟也被喇叭声惊醒沉睡的梦,在树林间飞起,发出慌乱而嘈杂的鸣叫,整片树林也跟着晃动起来。我们的吉普车喘着粗气拐过一片岩石,行驶到树林的一侧,前方的天空突然出现一个硕大的蛋黄一样的东西,穿过云彩的缝隙摇晃着迎面向我们飞来。那一刹那,我不知道是我们被它吸引车速加快,还是它正主动着奔向我们,我只觉得我们的车辆离那个蛋黄只有咫尺之遥。

    “杰西,你看,那是什么?是幽浮吗?”我猛然张口一喊,杰西在副驾驶位置上像被电击了一样迅速挺直身板。

    “你在说什么东西?”他吃惊地问。

    “就那个硕大的黄色的东西!”我抬起颤抖的右手,一指前边的天空。

     “哈哈,哈哈!”杰西揉揉眼睛,笑容满面。“那是蛋黄,天上的蛋黄!”说完,他再次大笑起来。留下脑子里混沌一片的我,茫然的手握着方向盘,脚下仍然踩着油门继续前行着。那一刻,我真的以为我们遇上了UFO。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大的蛋黄一样的东西。我心里嘀咕着我面前的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我脚下的力度却没有减弱,吉普车继续前行着。就在此时,我的手机不识时务地响了起来。我瞥了一眼电话号码,知道那是从国内挂过来的国际长途。我的那些客户们都知道我们之间有十二个小时的时差。这个时候电话响起来,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情。我按了免提键。

    “老朋友,祝你中秋节快乐!”老客户胡一新的大嗓门从遥远的东方传过来。

    “中秋?今天是八月十五中秋节?”我疑惑地问他。

   “对啊,难道你不知道??”胡一新特别吃惊。我却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听到他的话,我终于明白了,天上那个硕大的蛋黄,竟然是十五的月亮!从前在家乡的时候每一年那个特殊的夜晚我都要抬头望的月亮!

自从十年前离开故土,我再也没有真正庆祝过中秋节。就好像我们的日子里除了圣诞和新年就再也没有其他的东方传统节日一样。一方面是因为入乡随俗,另一方面每逢华人传统节日的时候,这里的人们都在正常上班工作着。其实在我的心底,我知道故乡一刻也没有走远,就如同天空中那轮明月,故国的节日习俗在骨子里也不曾消逝,只是在这异国他乡我们从未大张旗鼓地庆祝过。

胡一新的话勾起了我的思乡情。想不到这中秋节万家团圆的夜里,我竟然驱车在一片漆黑的高速公路上,一直向着远方疾行。前路漫漫,不知道那几个开始新合作的公司又是什么样子?

当我在休息区加油站踩下脚底的刹车之后,我几乎像是一滩泥一样歪倒在驾驶座位上,我侧着头看天空中那轮蛋黄一样圆、一样柔和的月亮,想起来千古名句“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昔是何年?”而此时距离新泽西州最边上的小镇,尚还有一段距离。那一段路,杰夫还是没有有效的驾照,他还只能坐在副驾驶位置上,陪我看天上那一轮十五的月亮。

我们继续行驶在路上,在第二天的凌晨三点多,我们赶到了宾夕法尼亚。彼时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我,遥望天上的月亮,却是一片模糊不清的样子。这一次拜访,那几个新的供应商一直和我们有着良好的合作。

    那一夜高速公路疾行的经历已经过去好多年,自从那一次长途跋涉之后,我再也不适应在夜间开车。但是那蛋黄一样圆圆的月亮在每一个农历十五的夜里,都悄悄地来到我的面前,就像十几年前我在故乡的时候一样。那时候每个月圆的日子里,我曾抬头望着天空的满月,想象着山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外国的月亮是不是真的更圆更亮?

如今这异国他乡早已经成为自己真正居住的村庄,我们或许会终老在此,这里或许也将是灵魂最终的驻扎之地。每当想起大海那边的故乡,我只好隔着万里山河,默念着“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每当看见夜晚天空中那圆圆的月亮,我就想起多年以前,在高速公路上,正迎面向我飞来的那个硕大的蛋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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