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天傍晚散步的时候,路过李玉华的家。每次都看见她站在门口,手里夹着一支烟,昏黄的路灯下,无法看清烟的牌子,只是有一种清香的味道扑面而来。
“阿姐,你又散步去?”,玉华知道是我,每次都这样问。
“嗯,你的小妞睡了?”, 我每次也都习惯的这样回复她,尽管有时候心里可能正想着刚做的那首诗平仄规律是否有误。
今晚,我又路过李玉华的家。她仍然是站在门口,刚刚下过雪,路还不是很滑。可是,天气一天比一天冷起来了。这就是魁北克城的冬天。这次我特意看了一眼。今天我眼中的玉华和以往不同,她只穿着单薄的类似于睡衣睡裤的衣服,身子几乎抖动着。
“ 玉姐,雪天你也去散步?”我从玉华的声音里听出来她今天的确与往常更不同。明显的能听出她刚刚哭过。我于是走近她一些。
“玉华,你今天家里有事?”我关切的问,“怎么嗓子哑了呢?”
“哦,我先生非要我跟他一起全家去小镇他爸妈家里过圣诞,可是你知道我不能吃西餐,我没办法呆在那里。我总不能结婚十四年了,年年都带两箱子方便面去那里吧?”说着说着,玉华的眼圈就又涌出泪来。我把大衣披在她身上。
这时候我听见她家的客厅里,传出她先生弹奏的钢琴声。那曲子我听出来了,是肖邦的离别圆舞曲。
“他一生气,就这样。也不管我妈是否能睡的着。”玉华解释道, 然后吸了一口烟,那烟圈在我面前绕了一下,才懒散的离去。不抽烟的我,被呛了一下,我迈步下来一级台阶。
“我又没办法跟我妈说,我妈这会儿就躺在床上。我总不能让我妈在这里还操心我吧?她帮我带了一天的老三老四。”, 从玉华那眼神里,我知道她想和我多说会儿话。我是她唯一可以说知心话的朋友,我记得玉华这样跟我说过,于是我继续跟她聊着。
“昨天,我熬的鸡汤,我妈喜欢吃鸡骨头里面的骨髓,可是希尔就是看不惯,那咀嚼碎了的骨头,放在餐桌上的餐巾纸上,他当着我妈面跟我说那看着像垃圾一样的猪食,希望再也不要在餐桌上出现。我妈虽然听不懂法语,可是我妈会看表情啊!”, 玉华忽然抖动了一下手指,跟我说话的这功夫,燃着的烟烫着了她的食指。
希尔是不吃带骨头的肉的,玉华跟我说过,不知道是所有的老外都这样子,还是玉华的婆婆专门把儿子培养成这个样子的。
玉华,是我搬到这个小区里最先认识的朋友。我知道是她先生先追的她,那时候,玉华在广东的一家酒店里做领班,她先生跟着工厂的考察团入住了那家酒店,玉华那时候一句英文也不会,更不用提法语。两人的交流就靠翻译机,玉华早就想出国,那时她的先生又对中文崇拜的五体投地,在合适的时候遇到了恰当的人,这就是两人的缘分。
两人结婚后,玉华很快就团聚来到了魁北克城,尽管玉华后来学了法语,但是希尔仍然不希望她出去找一份工作,希尔说:“我养你,你来养孩子,我们来生更多的孩子。”
喜欢孩子的希尔就希望玉华给他生更多的孩子。玉华就再也没有提找工作的事情,如今老四刚刚3个月,又怎么可能去找工作呢?不会弹钢琴的玉华于是就开始抽更多的烟。
跟我说话的这功夫,她点燃了我看见的第二支烟。我看见她打火的样子,像极了我记忆里抽了一辈子烟的祖母的动作,一样的娴熟,一样的轻巧。
玉华揉了一下眼睛,在她家门口灯光的映照下,我看见有蓝色的痕迹从她的眼角慢慢滑落。
希尔喜欢玉华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于是玉华就经常使用黑色或者蓝色的眼影把眼睛画的更大更圆,背地里有小区的人管她叫“熊猫眼”, 可是我知道,希尔就是喜欢这样的眼睛。玉华总不能为了小区的邻居而活,对吧。
玉华家的门突然开了条缝。是她的母亲。
“小华,进屋吧,莱丽哭了, 可能要吃奶了。”玉华的妈妈戴阿姨总是读不准小四的英文名字lily, 名字是希尔起的,他家里四个女儿的名字头两个字母都是Li, 因为玉华就姓李。
玉华把我的大衣还给我,又擦了一下眼角。我看着她进屋的背影,心里祈祷着,明天晚上散步的时候,那一声阿姐后面,没有那蓝色袅袅上升的青烟。
本文刊登在: 美国《《侨报》》2019/9/29 周末文学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