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苗回到公寓,脱去大衣围巾,挂在玄关的衣架上,走到厨房冲了壶茶,重新回到客厅,带着紧绷神经突然疏松后的疲惫,把自己扔到了沙发上,手勾杯耳,杯子还没喂到嘴边,便有敲门声响起。她皱着眉头,边起身去开门,边琢磨谁会来这么早登门造访。
门打开一看见来人,她的心便沉了下来,强颜撑起一番笑容,她平和的问道,
“慕楠,找博轩吗?他出差了,后天才能回来。”
慕楠黑着一张脸,阴得能挤出水,她气哼哼地斜瞄着林苗,
“怎么,我哥不在就不是他的家了?我就不能进来了?”
林苗嫣然一笑,懒得跟她争辩,撑开门,退一步让出条空径。
慕楠慢悠悠地走进客厅,眼睛在屋内四处巡视,阴阳怪气地说道,
“这房间可没有什么人气,我哥不在,看来嫂子也没闲着,到哪里逍遥去了吧。”
林苗弯腰站在茶几旁倒茶,她心里咯噔一声,端着茶壶的手指一滞。自打她和博轩结婚后,这位小姑子来访的次数概是不如十个手指头多,今天带着煞气突然造访,看来来者不善。
林苗满好茶,将那话中带的刺直接忽略掉,她扭头望向慕楠,微笑着招呼她过来喝茶。
慕楠倚在客厅门框上,冷冷地回了一记白眼,一个优雅的转身,高跟鞋敲着走廊地板的瓷砖,哒哒哒朝卧室方向走去。林苗一看,马上放下茶杯,泥人还有三分火性子,她的包羞忍让终究是有底线的。卧室乃夫妻隐私禁地,岂容他人肆意践踏。她三步变两步追了过去,抢先一步,挡在卧室门口,岔开双手,阻止了慕楠的脚步。
她们好像对垒前的敌我较量,对峙的眼神中充满了深度的探究。林苗红肿眼眶如同把一根尖刺扎向慕楠流血的心脏,才刚酒店那一幕在她脑际中重现,这双让她作呕的泪眼却轻而易举地骗得了俊泽的似水柔情。怒火在她心中肆意狂卷,愤怒终于打破了这僵持的氛围,在瞬息间爆发。
她像只被激怒了的雄狮,理智的心弦戛然断裂。随着一句走开,她一把推开眼前人,猝不及防的林苗一个踉跄,向后连退几步,磕到了大床的房板上,身子一歪,摔倒在地。
“你不是花草行家吗?那你猜猜这是什么花?”慕楠上前一步,居高临下的盯视着林苗,芊芊食指指向门板上的镂空雕花,高挑的语音在盛怒中完全走了调。
林苗扶着床沿站起身来,掸掸灰,嘴里冷哼一声,连个眼神都没给她,转身直挺挺走向房门,腿迈出去了,胳膊却被人一把拽住,她在原地打了个趔趄,摇晃几下才站稳脚步,她嫌弃的甩动着肩膀,还没来得及甩开束缚她的手臂,慕楠的声音从脑后飘了过来,
“你们结婚时选的这套红木家具,可是我推荐的厂商,这印度小叶紫檀更是红木中的精品,你选定的以柳叶为主打的浮雕镂空图案,尊贵中不乏时尚,敦厚中不失轻巧,连设计师对你的眼光都赞赏有加。可你有没有注意到这床的花卉图案与众不同?”
随着她的话,林苗抬头望向她,眼神很快扫向那一米之外、工艺复杂的华贵大床,眼光上移,盯向床板上的镂空花案,
“花型优雅、含羞娇弱、临风飘逸、遇光怒放……这是蔷薇花啊……床头、床环、床脚、床梁、床版,蔷薇花开在这床的每一个角落里。因工艺复杂,打造这只床整整用了一个月。”
林苗从镂空图案中收回眼光。缜密如她,当初验收家具时自然不会忽略这一细节,她未提出质问一则此单由慕楠牵线,她不愿引起纠纷,二则这花卉图案确实鲜明亮丽。娇花柳叶、相得益彰,与其配套家具看起来十分协调。她心思单纯,只想着是厂商的弄巧成拙,从未探究过花卉品种和其身后的故事。而此刻,当蔷薇二字灌入耳膜时,她才恍然大悟,挫败感瞬息便将她彻底击垮,小心脏猛然停跳半拍后终得复苏。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她迅速整理好情绪,平静的目光重新投掷到慕楠脸上,她做好了倾听的准备。
慕楠抽回了手,冷冷的瞟了她一眼,嘴角始终挂着那丝不屑,
“签单后你们便去了蜜月,留下我就价格与交货时间与厂商交涉,中途我私自将那大床镂空花卉由你原定的柳叶改成蔷薇花,我哥哥回来后,佯装不知蒙混过关,可心里定是跟明镜似的透亮。难道他不认得这花形,难道他不知蔷薇是谁?”
慕楠顿了顿,鄙夷的眼神斜瞄着林苗的反应,讥讽如旧,
“你说,一个交往了七、八年的初恋女友,与一个认识三个月便草草成婚的女人,在一个男人心里的地位,孰轻孰重?蔷薇,他的初恋女友,从不会以爱作为要挟拴住他,而是把眼泪和爱深深埋在心里,去容忍、去成全他;而你,那个闪婚的女人,只会哭着闹着跪着喊着去挽留他。你留住了他这个人,可你能留住他的心吗?他选择沉浸在铺满蔷薇花的花丛中,夜阑人静中偷偷吸闻她的芳香、承受她的柔软。这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吧。”
林苗仿佛感觉有惊天的炸雷在她头顶炸响,她倒退了两步,那是失去支撑力的缘故,是内心的支撑,她软绵无力地靠在床沿上。
才刚的嘲讽与鄙视被愤怒所代替,慕楠尖着嗓子继续着她的独白,
“蔷薇是我的偶像,我崇拜她、欣赏她。她漂亮、知性、善良,所有女人的优点聚集一身,你连给她提鞋都不配。你赚到了根本不该属于你的婚姻,算你的运气好,老天对你开了眼。可谁曾想你却是个永不知足、不懂得如何感恩的女人。你连孩子都生不出,我哥从未嫌弃过,为你能容纳我家族绞尽了脑汁、费尽了神。而你却受不了空房寂寞,竟趁他出差在外,与他人私自约会,你的良心定是被狗吃掉了。”
“你血口喷人。”林苗气得发抖,绝地反击。
“血口喷人?要不是才刚在酒店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我根本不会相信这世上还有你这样龌龊的女人。”
“去酒店是因为……”
“是因为你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难道我哥不够好?他的陪伴你还满足,竟然偷偷摸摸的去勾引俊泽。你明知我喜欢俊泽,我们男未婚女未嫁,我追求他光明正大,眼看着渐渐有了起色,而你个已婚妇,凭借自己的心机和眼泪,从中横插上一杠,故意作梗,巴不得把我们的事搞吹。你到底安的是什么心?我们博家兄妹到底哪里得罪了你?”
林苗被噎得瞠目结舌,她像个活死人呆呆的站着,眼见着慕楠的嘴巴一张一合,任凭那冰冷的声音刺破她的耳膜、刺穿她的心脏,却没有半分反驳的力气。
“你所得的一切源于一个人,你要感谢的这个人,便是你的父亲。没有他给你留下的财富,你怎能攀得这份姻缘?你非但不感恩,反而不仁不孝。你不是个好妻子,不是个好女儿,更不是个好女人,你的家族应以你为耻。”
当房间恢复了昔日的宁静,一束灿烂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偷窥进来时,林苗才如梦方醒。慕楠不知在何时早已拂袖而去,她抽离前的最后这句话仍在林苗耳边盘旋。
慕楠一进家门,将手包朝客厅沙发一扔,一头钻进浴室。花洒下,热腾腾的水敲击身体肌肤,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血液在奔腾。泥垢洗净、戾气蒸发后,她的思维开始活跃起来,刚才那一幕像电影般在脑海里回放,她心里没有由来的一阵痉挛,好像半天看不到的事情,她忽然就明白了。刚才是怎么了?冲动是魔鬼,难道那时她被魔鬼控制了大脑不成?在盛怒之下,她完全失去了理智,将事情的原委掺杂上主观臆想,添油加醋地在林苗面前全盘托出。即便她恨她,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可她毕竟是哥哥博轩的妻子,是她的亲嫂子,而博轩全力去维持婚姻的努力她的确看在眼里。她才刚的做法毋庸置疑忤逆了博轩的心意,这形同于喑中在给他拆台搅局。一想到这里,源源不断的恐惧感和负罪感从心底往外冒,她连惊带怕,迅速冲完澡。急切的拨通了博轩的电话,可打了几次,电话始终无人接听。她耐心告罄,换上身休闲干爽的春衣,抄起手包,冲出了家门。
她飞车一路南下,直奔五百里外博轩在邻市的临时办公室。额头飙出冷汗,指尖冷如冰凌,她只祈祷能尽快见到他,负荆请罪,看看是否还有无挽救的余地。
冲进博轩办公室时,他正独坐在沙发上,微皱着眉头,边抽着烟边敲打键盘。看到从天而降的慕楠,他惊讶的从一堆文件中抬起头来,掐灭烟,站起身走了过来。慕楠二话不说,一把抱住他的腰放声大哭,连哭带喘中她把事情的原委仔仔细细述说了一遍。末了,她一脸懊恼的应求,
“哥。赶紧回去吧。我们一同跟林苗解释,看看有无回转机的可能。”
慕楠的诉说就像一枚定时炸弹,扔进博轩心里,原本规律运作的时间疯狂减少,转瞬间骤降为零,然后“轰”一声炸开,他的身体被四分五裂,剧痛之后便是茫然满目,他后知后觉地看着慕楠发呆,好像始终无法接受这难以消化的信息。脚下如踩在云端雾里软绵绵的,周身的力量像被一种不可抗拒的自然力卸了去,他无力地靠在大班台桌沿,半天才悠悠冒出了一句,
“覆水难收,顺其自然……”
两星期后,林苗离婚了。
这世上有许多事,错了,明天可重来;有很多人,错过了,明天还可能再见。可唯有爱,除外。
丢了便是丢了。人生无爱可重来。
不涉及到子女抚育问题的婚姻,离婚的过程很顺利。捷达公司的股票归属林苗,婚房乃博家所赠归判给博轩。两人婚后的股票盈利以及工厂的分红虽属共同财产,但为简化程序,双方同意各归其主。
林苗在俊波的事务所旁租了公寓。搬家那天春光正好,淡黄的阳光轻洒在身上,杨柳吐新、迎春花怒放,春天并未因某人的爱恨情仇而放慢了脚步。雨蝶过来帮忙,搬家公司的卡车停在公寓出口前,两人默默无语,看着搬运工将打包好了纸箱搬到车厢后,扬尘而去。
林苗最后一次环望腾空了一半的公寓,心中莫名涌起了不舍的感觉。这个本不该属于她的地方,自己却撒下了太多的情感。搬起的是东西,留下的是回忆,太多的往事,永远都离不开这间房子了,那回忆中有欢歌笑语、有打闹哭泣,而所有的一切一切,都在今天画上了句号。
她站在楼外,扬头望向那剑指云霄的高层公寓,心里一痛,潸然泪下,雨蝶赶忙过来拢过她的腰,递过纸巾,轻声安抚。林苗擦干泪水,这才转过头去,两人慢吞吞的漫步在街头,雨蝶边走边回头,高举右手,眼神急切的寻找着亮着绿灯的出租空车。
而这一切,全被博轩尽收于眼底。此时的他正坐在隔街星巴克临窗的座位上,咖啡杯端到嘴边,透过袅袅向上的热气,他的目光紧追着林苗的步伐,仿佛那是一道他再也看不到的风景,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街头拐角处。不知是源于氤氲,还是难过,他的眼眶涌起濡湿的液体。
这回离婚话题重议,除了淡淡的一句“床板的花卉图很好看”外,林苗采取了“不哭、不闹、不解释”的“三不”政策。那冷漠眸光中的决绝让他一看便知回天无力,蔷薇的故事及他们婚姻的动机在她心中有了定性,更多解释只是徒劳的枉言,或许只能变本加厉。既如此,除了放手,他不知道他还有什么选择。他也没做任何辩解,直接在离婚书上签了字。倒是他的父亲,那位当初穿掇他和林苗喜结连理的人,为阻止他的离婚,曾做过最后一搏。
在签字离婚的前两天,一张圣旨将博轩召回老宅。傍晚时分,夕阳正浓,他坐在书房的沙发上,清茶一杯、干果几盘置于茶几桌前。博老爷子则站在窗前,目光眺望远方,在辽阔天色的衬映下,幽暗的修长背影显得傲然孤标,仿佛遗世独立。
自家地盘、自家儿子。他少了七拐八弯的客套话,直奔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