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苗跟在俊泽身后,溜达着回来时愁容已卸。天已完全黑,草原的夜空浓如重墨,繁星点点,如珍珠闪烁。舞台上五彩缤纷的点缀灯依旧闪烁,歌舞升平却已销声匿迹。
“我的肉呢?”大长桌上除了一热气腾腾的大碗外,空空如也。林苗站在座位前,瞟着华辉问,
“不是好好的挂在你身上?”华辉揉揉后脖颈,满脸慵懒,一如既往的那副死腔调,
“我的烤、羊、腿。”林苗咬牙切齿。
“冷了,没法吃了。有不嫌弃的……”他头往旁一偏,林苗顺着方向看过去,不远处的灌木下,几只野猫别嗷嗷叫着,正撕扯着什么……
午饭省了,就等这顿,刚吞了一小块,还没过把嘴瘾,便被喂了猫。能不气吗?她朝旁挪了两步,拳头雨点儿般砸在华辉肩头,
“好了好了……”华辉笑着左躲右躲,端着前臂招架,
“你眼泪多,怕你流干虚脱,便叫了羊汤给你补水,还特意撒了你喜欢的香菜……别不识好人心。”
雨蝶低头捂嘴偷笑,对上林苗凶巴巴的目光,马上收住笑容,眼珠子咕噜噜望向别处。俊泽用食指将汤碗朝前推了推,在旁添油加醋,一脸的虚情假意,
“精髓全包在汤里,慢慢喝,不够还有……”
看着那三人满嘴挂油,自己却清汤寡水,真实的视觉折磨人。可人家拧成一股绳,她叫得再欢也寡不敌众。聊胜于无,身体造反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这样想着,她端起大碗,脖一仰,咕嘟嘟连着灌下了大两碗。
四人起身,朝着会场另头的篝火晚会现场走去。
在平地上燃起一堆堆巨大的篝火,男女老少围着熊熊烈火载歌载舞。小孩子们挥舞着荧光棒追追打打,道道色彩斑斓的光弧在空中滑动,寂寞的天空被火把照亮。远处时不时传来了几声巨响,美丽的烟花在空中绽放,篝火晚会陷入了狂欢,到处都是火的海洋和欢唱的人群。
四人站在几米外的空场上观看。一主持人模样的少壮男人手拿麦克风走入场地中心,粗布长袍、腰围兽皮裙,头插羽毛,脖子上挂满粗拙的石环、骨饰等物品,典型的当地人打扮,他连比带划地解释着游戏规则。
雨蝶一听来了精神,拉着林苗就向围观人堆里涌。林苗啪的一声拂开她的手,脚步一错躲到了俊泽身后,抱住他的一只胳膊,探头冲她眨眼笑,雨蝶回她一记白眼。俊泽被拴住,她不好意思去拉,转身去拉华辉,华辉甩不掉纠缠,只得拖拉着步子,由她拽着进了人群。
大家围着篝火站成一圈儿,模仿着主持人的舞蹈动作。雨蝶尽兴、华辉心不在焉,鲜食人间烟火的佛掉入了最热闹的人堆,这类幼稚的游戏他自然不屑,勉强敷衍的舞姿透着一脸的无奈,林苗哈哈大笑。跳完舞后那圈人原地坐下,原以为的稍息其实是另场游戏的开场,会场突然鼓声大震,不知从哪儿窜出个姑娘,抱着个西瓜大的红绣球,围着蹲坐人群身后狂跑,球面上的黄色流苏随跑动颤抖飞扬,华辉神情焕散但瑕不掩瑜,帅哥魅力无人阻挡,那姑娘跑步中一个刹停,蹲身将那绣球放到了他身后,起身继续向前猛跑,华辉手托下巴盘腿坐,正歪头望天神思,在旁人提示下后知后觉得站起,拾起球,拔腿追向那姑娘,俊男倩女围着人圈,你追我跑,场面热烈。鼓掌声、口哨声、锣鼓声此起彼伏,现场气氛推向高潮,雨蝶一脸阴沉,一刻不停的盯着华辉追赶美女的脚步,气得抓头跺脚。林苗看着这绣球版的丢手绢游戏,笑得满地打滚。
一股气息压顶,眼前的光被黑色遮挡住,林苗仰头,眸光便对上了那水汪汪的杏仁大眼,她唔了一声,便惊喜的捂住嘴,翘脚伸出双手勾住了那条长脖子,蹭着面颊左亲右亲,热乎乎的气息带着水雾喷在她脸上,粗嘎的喘气声在耳廓环绕。
才刚的主持人帅哥跑了过来,拍了拍那家伙的脊背,手中鞭一扬,脆生生在空中甩出了个响鞭,他转向林苗,笑盈盈的解释道,
这矮棕马是他兄弟,会卖萌,会拉风、会简单马术,毛病也不是没有,爱耍小聪明,有点好卖弄。你看它隔着人群一眼便瞧上了你,你们有缘啊。要不要给个机会,让他露一手。
林苗眨动好奇的大眼睛,点头如鸡啄米。马儿好像懂人语,扑通一声,前后蹄交错跪倒,林苗一手扶在马背上,一手抓住马缰绳,翻身上马。才刚做游戏的人圈已散去,人们三五成群在篝火旁吹拉弹唱、狂欢畅饮。小矮马载了着林苗,昂着高傲的头,迈着优美的舞步,在人群中穿行,面对人们的啧啧称赞它从容不迫,那副见惯不怪的神情让林苗忍俊不禁,他们来到几米开外的一小撮人群,树枝上挂满彩灯,荧光棒划出鲜亮的弧线,树下的帅哥正手捏戒指,单膝跪地向面前的姑娘求婚,旁边的彩框里放着一大束鲜花,小马扑闪着诡黠的大眼珠,长脖往彩框里一伸,趁人不备,叼起那束鲜花,甩开小马蹄,贼般的逃窜,将一串“喂喂,偷花贼站住!”的叫唤声甩在了身后。停在背阴处,小马侧过头,水莹莹的大眼里满是笑意,用嘴叼着将那花喂到林苗手里。林苗接过烫手的山芋,哭笑不得。抬头,眼前正站着呼哧带喘的求婚男,那男人心中有气。林苗边笑脸陪罪,边将那花儿还了回去。男人嘟嘟囔囔转身回走,身体还没转过去,便有一股劲风袭面而来,一摸头,光光头顶凉风飕飕,黑亮假发不翼而飞,猛回头,马嘴上多出团黑乎乎的乱草,林苗拼命捂住嘴,咯咯笑声还是从指缝中流出,那男人也被气得笑了起来,好在此地人稀灯暗,没在人前献丑,他一把抓回假发慌乱套在头上,疾风般的逃之夭夭。
后来俊泽说那马是服务马,经过特殊训练,会帮人排忧解难、会哄人开心,像个开心果,把快乐传给需要的人们。林苗望进那近在咫尺的深邃眼眸,顿时恍然大悟,原来华辉笨拙的游戏、小马的偷窃术都只为博得她的笑,正如屏幕上来自这三个朋友的美好祝愿: 我微笑,是为了你的微笑。
手背感到吃痛的压力,俊泽正捏着她的手,眼神中洋溢着希望的火花,
“好好的。别让大家失望……”
“嗯……”她脸一红,稍怔后,回以粲然一笑。
林苗回到四合院的单人房时,已接近午夜,简单冲洗一番后,累得几乎散架了的骨头顿感酥软慵懒,她一钻进被里,便沉沉进入了梦乡。
不知睡了多久,她突然被自己胃里的声音吵醒了,感觉翻江倒海的,饿得发慌,她翻来覆去在床上折腾一番,希望用睡眠来搪塞过去,谁曾想饥饿战胜困倦,她无奈就着床边滑了下去,墙上木钟指向凌晨一点,她走到窗边,拉开窗帘一角,月光立马偷袭进来,淡淡的像层沙,放眼望过去,隔街便是食肆商街,影影绰绰的灰色矮房临街排列,黑乎乎连大成一片,其中一间门顶仍有幽光闪现。
她换上件乳白色通体连衣裙, 腰身宽松,圆领,镶有粉红蕾花边儿,家居睡衣两用,外套豹花纹短款夹克,拿好手机和钱包,径直走出了房门,心里祈祷着能从那家店里搜刮些什么,以祭祀咕噜抗议的五脏庙。
路灯昏黄幽暗,相隔甚远才见一盏,灯光下虫蝇飞舞,绰绰树影在微风中摇曳,不知名的虫儿在草丛里呢哝,整个街道静得如同一副水墨画。林苗弓脚夹紧房间配送的一次性纸拖鞋,飞般的穿过土路,很快便到了那家店,趴在窗前抚眉张望,店里开着灯,木柱横亘在门上,大门紧闭。兴冲冲的来,却吃了个闭门羹,不免沮丧。原本的侥幸心理不出意外的落了空,空空肚子这时更是火上加油,咕咕叫得让人心烦意乱。停留片刻后,她轻柔腹部,慢吞吞的拖着步子往回走。刚起步,无意间抬头,不远处的四合院门前有火光闪现,她加快脚步走近了些,眯眼定睛望去。烟熏火燎中,有个模糊的黑影在忙碌着什么,闭目一嗅,食物的香味儿仿佛就在鼻端唇间萦绕。她心里就纳闷儿了,这荒郊野外、三更半夜的,哪儿来的田螺姑娘?这样想着,脚下自然加快了频率。等发觉时,已走到了那人眼前,目光一对上,两人同时爆出了笑声。
俊泽头戴着小花帽,身穿白色圆领纯棉T恤,休闲白短裤,扎了条短款小围裙,若镶上两撇小胡子,真成了新疆大叔了。他宽大的手掌不停的在眼前的烤架上忙活,炉内炭火晶透红亮,金黄的烤串用竹签串着,密密架在烤炉上,肉块肥瘦相间,油光亮丽,呼呼冒着热气,香气飘逸。
林苗饿得眼冒金花,肚子应景的一阵狂叫,填饱肚子的急迫心态早已压过了深夜突逢好友的好奇心。古人讲衣食足然后知礼仪,她舔舔嘴角的口水,顾不上什么形象不形象的,一把抓向烤架上那滋滋作响的烤肉,还没碰到竹签,啪,手背便重重的挨了一巴掌,
“嘿小姐,这肉还是生的呢,真成了金钱豹了?不怕吃了拉肚子?”俊泽扫了眼她那黄色豹花点外套,笑怪道,
“嗯,你才知道?人类在美国随波逐流,早就窜种了,牛肉不带血色那叫浪费食材,半生半熟吃着才过瘾,牛羊本一家,这羊肉自然也应该……”
俊泽摇摇头,摇晃着调料瓶,撒下少许辣子面和孜然粉,立刻肉气四溢,他把串儿在烤架上翻个面,左右手各抓起一把竹签子,烤好的肉还没盛入盘中,便被一旁虎视眈眈的“小豹”一把夺过。她左右开弓,一串接着一串,歪着头悄无声息的撕扯咀嚼,来不及细细品味便吞果入腹,真成了猪八戒吃仙人果。
俊泽起身,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一碗热腾腾的羊汤,林苗嘴里塞着肉,鼓着腮帮子,头摇得像拨浪鼓,怕是真的喝伤了。
“嗯,晚上那汤尽可着某小姐了,害得别人都没喝着……”
俊泽说着冲汤碗上吹着气,小口啜着,静静的看着眼前的女孩大快朵颐,动作夸张地与肉串奋战,他会心一笑。
月色朦胧、树影婆娑,风儿轻轻吹拂着面颊脸庞。时光静好。
风卷残云般收拾完最后一串肉,林苗心满意足地舔舔嘴唇,拿起餐巾纸擦擦手和嘴,纤手轻轻地抚着肚子,清嗓宣告吃饱了。
“困吗?”俊泽笑问。
“不困,你呢?”林苗摇头。
“你不困,我便不困。”俊泽接话很快。
“那我们去溜溜食……”林苗一倾身,小手呼的一下覆在了俊泽的大手上,她两眼冒着光,神神秘秘的,“听说不远处有个山洞,要不要去探险……”
“只怕洞主人不欢迎咱。”
“?”
俊泽抽回手,缩着肩膀,胳膊紧贴在两侧的胸肋上,折起前臂,呼啦呼啦的甩着手腕儿,做着飞行的动作。
“蝙蝠?”林苗稍一愣神,恍然大悟。
“嗯,十几年前这里闹过一场瘟疫,缘于当地人食用蝙蝠的习俗,好在这偏乡僻壤人烟不旺,疫情扩散前便得以控制。那以后,再无人去山洞打扰。”
林苗点头,右臂搭在桌面上,掌心托着下巴,若有所思,
“是啊,据说蝙蝠身上有百种病毒,世上的山珍美味还不够吗?某类人真是贪得无厌了。人家蝙蝠已经尽力了,长着一张不似食材的脸,凭着一己之力,将毒素千古封存于体内。昼伏夜出,心无旁贷的做着孤独的潘多拉。可到头来呢,还是让人给……炖了。”
俊泽笑,点点头,接过话题,
“是啊,打那场灾难后,当地人和他们的洞穴邻居和睦相处。蝙蝠抓它的虫、人类放他们的牛羊,各司其职、互不打扰。所以我们啊,也就别去山洞扰人清梦了。
他说罢低头,抄起身旁的帆布袋,嗒嗒一声往桌上一放,窸窸窣窣地打开袋口,不紧不慢的说道,
“算好你没吃饱,三更半夜会起来觅食,便事先准备了羊肉,从房东那儿借来了烧烤架,顺便还要了这个……”
林苗好奇探头望进去,随即兴奋地耶了一声,
“烟火?好啊!走,我们去放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