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里?”手一抖,我放下汤碗 ,汤泼泼溅溅,弄脏了桌子。
“去催一笔款子。”他声调平和,听不出半丝的心虚。
我噢了一声,擦试着桌上的油花,不动声色,
“怎么才告诉我?”
“不过一天而已。”他端起茶杯,袅袅升腾的热气后,他的眼神镇定自若。
我收拾完碗筷,在客厅里帮他打点行李,叠睡衣时很慢很仔细。无意间的一瞥,发觉他正看着我,于是我悠悠地说道,
“饭店床铺不干净,这睡衣用完就扔了吧。”
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门外华灯初上,这严重污染的城市早已没了星空,远处高楼的窗棂中灯光闪动,便成了人间的异样天空。
他穿着纯棉白T恤、天蓝色短裤,人看上去很年轻,他将拉箱放进了后备箱,钻进了驾驶仓。
冲动突然上头,我想伸手拽住他,可是我心的不允许我这样做。
车子启动前,他猛的一个回头,站在一米之外,我迎上了他的目光。我咬住嘴唇,强忍着眼中的泪水,可他只是看了我一眼,便踩下油门,决然而去。
我像是没了灵魂的行尸走肉,一深一浅地走回房门,途中蔷薇打电话问我明日可否替她顶一天班,我反正无事可做,便答应下来。
我奔向浴室,啪的一声锁住房门,将水龙头开到最大,放声大哭。沉积多时的悲伤、哀怨、恐惧、愤怒,所有的情绪统统化作滚滚热泪,宣泄殆尽。
哗的一声将窗帘打开,将被褥和连同自己,一股脑扔到客厅的沙发上。我看着那弯弯月牙一丝一丝地移动,看着深蓝色的夜空变成墨黑,辗转反侧,久久没有睡意。
我的承受力已飙到了极限,随时可能崩溃,彻底疯掉。孤寂恶魔般吞噬着我的身心。
睡眠很浅,记忆时而清醒,时而迷糊……
我的朋友雨蝶、灵芝、华辉、俊泽,他们的笑脸在我脑中闪过。他们离得如此近,可我却够不着。
绮丽年华的我,遥远而真切,青葱年少的他,背着我走在校园里的林荫道上,天空满是嫩绿的柳枝,叶底那一团团的马蹄莲,像睡鸽蜷缩的白羽,又像是冰山上圣洁的雪莲,开满蓝天坐底的帷幕上。
我快乐得像小鸟,仰头,将笑声洒向蓝天,他侧转过头,宠爱地看着我,呵呵呵的笑……
“苑杰……”我叨咕着他的名字,枕着月色,终于进入了梦乡。
早晨在花店,露露见了我,吃了一惊,我说蔷薇去休假,我来顶她的班。她眨眨眼睛,神秘地道出了蔷薇的一个秘密。
蔷薇姐从不示人隐私,她去了哪里无人知道,可她的一个小习惯却出卖了她。每回外出回来,她定将手机屏保换成当地风景图。
我听了一笑了之。
周一蔷薇归来,她神清气爽,肤白如玉,大眼睛似黑葡、卷翘长睫如飞蝶,心情看似极好。
她嬉笑着,从大帆布包里拿出礼物,分发给众人。她送给我一个手机坠儿,风樱铃铛、飘逸流苏,十分新颖。我试了几次,怎么也装不到手机上。她看见了,便微笑着掏出手机,为我示范。
只是随意一晃,我却一眼捕捉到了她手机屏幕。
细沙白浪、海鸥翱翔、白帆碧波……
波涛活灵活现,呼啸着向我袭来,几乎把我迎面扑倒。我连退几步,前胸像被撞裂了似的,锥心刺骨的疼。
一个念想闪过脑顶,我立马自嘲的一笑,阻止了这愚蠢的想法。我定是昏了头,怎么可能是蔷薇?海边照不过是巧合而已。
在洗手间,露露凑了过来,说大家正凑份子给蔷薇买生日礼物。我立刻反问生日的具体时间。
当得知正是刚过去的周末时,我手中的粉饼盒应声落地,露露看了,一脸困惑。
偶然多了,是不是就成了必然?
下午,我去蔷薇家里补货,充实花店货源。她家在郊外,约一小时的车程。
两层高的小白楼,坐落在绿树如茵的林荫路尽头,潺潺泉水的叮咚声依稀可闻。这里路偏人稀,小楼一层和周边百米用来种植花草,是蔷薇花屋的大粮仓。
我来过几回,已轻车熟路。
我将花草搬运上车,正准备返程时蔷薇来电,她让我去二楼温室取花,说那是稀有品种,客人正等着急用。
我不敢耽误,回身噔噔噔上楼,输入她说的密码。门一打开,强烈的光芒迎头扑来,我抬腕遮眉,眯眼望过去。
这里是花的海洋、花的世界。玉蝶在花丛间忙碌,奇花异草花瓣舒展。层层花海色彩艳丽,如神女彩缎撒向人间。
花名冰雪红,我蹲下身来,在花丛中一颗一颗地寻找,酒红花瓣、鹅黄花蕊,特征明显,我很快便找到了。
剪裁枝条时,一小心被花茎上的细刺破手指,我疼得吸了口气,甩着手臂,也去找创口贴。
药柜临近侧门,上面放一盆花。
粉色蔷薇娇柔欲滴、翠绿松柏如众星捧月,将其围绕在怀。盆中有块手掌般大小的木牌,上面赫然写着:
青柏蔚然 蔷薇绚烂
我细细地品味着……
娟娟字体给了我强烈的冲击,莫名的忧伤降临了。
我在抽屉里扒拉着,手指却碰到了个冰凉的铁盒,上面还残剩些粉屑,眼神落定的那刹,我心冰凉彻骨,那气味、那形状,我再熟悉不过。
博轩的爽身粉……
空气中流动着如丝线一样的东西,上面串着晶莹的气蕾,我轻轻一吹,它便立刻崩裂开来,淡淡的气体从中散开来,我的嗅觉会立刻扑住到它……那是博轩的气味。
我寻着那气味,穿过长长的走廊,绕过书房,走到了角落里的一扇门前,哗啦一声,我推开了房门。
眼边滑过女人精巧的摆设,我径直走向床头柜,拉开抽屉。
博轩的灰色内衣,整整齐齐地摆放着。
为治愈他的皮肤病,我们花了天价,请厂家为他独家设计,除博轩本人,绝无其他买主。
我捧着那内衣,流着眼泪,傻呵呵地笑了。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无费工夫。我苦苦寻找的答案,竟然在无意间,尘埃落定。
他们两人何以、何时、何因相识相知、购花接花的种种蹊跷,我顿然毫无兴趣。
结果既已如此,过程何须重要?两人关系暧昧已板上钉钉,仅此这一条,便足矣。
我疾风般折回,在花店外不远的一角,冷眼看看眼前的繁华,
绚丽多彩的鲜花、沁人心脾的芳香、簇头细语的顾客……
这静默画瞬间定格。从此以后,它与我,再无半毛钱的关系。
等快关门时,我一个箭步冲进房门,房间里只剩她一个人,我将门反锁,径直走到她眼前。
“我们谈谈吧。”我冷言道。
她甜美的笑容就此凝固,人蓄无害的大眼睛满是困惑,
“苗苗,你……这是怎么了?”
心中怒火,已燃烧成焰,我一字一字,薄唇如冰,
“恭喜你,有个心上人,只可惜,他是我丈夫!”
她直接瘫在椅子上,脸色苍白,舌头打结,诺诺地说道,
“苗苗,你误会了,不是这样的……”
“误会?博轩周未陪你海边庆生、你帮他脱衣擦药、你卧室衣柜堆满了他的内衣、花盆木盘上的暧昧短语……你真以为我会视而不见、你真以为我是空气吗?”
“苗苗,你听我解释……”
“不必,你不是希望他多陪你吗? 你不是爱他吗?好!我这就成全!你的心上人博轩,我双手奉上!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偷来的爱情,终将万劫不复!不信?咱们走着瞧!”
我说完,夺门而出。
我直接去了律师楼,俊泽不在,我留了张纸条,委托他作我的离婚律师,准备相关法律事宜,我会再回来找他,签署有关文件。
然后我回到了公寓。寂若空城,冰冷刺骨。我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衣物,在桌上留下两张字条:
一张写着: 我的律师李俊泽会全权代表我同你协议离婚事宜。
另张是个褶皱的纸鹤。几个月前,他回中国时留给我的,他在上面写着:
离开,是为了更好的归来,乖乖,等我回来。
在他字迹下方,我添了一行小字:
诀别,注定是无法挽留的结局。
关门时,我最后看了眼公寓。那曾经的欢歌笑语,如同泡沫,早己消失得无影无踪,死一样的寂寞,在空气中曼延……
原来风景美,是因为我们在一起看;原来家之所以称之为家,是因为那里有你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