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傅轩拨打林苗电话拨到手残仍无果后便开始了寻妻路,博家在当地算有头有脸的名门望族,长子失踪、股权纠纷、利润下滑糟心事一件接一件,傅轩不想林苗出走的事再搞得满城风雨,让日渐萧条的家族企业雪上加霜,所以查访都在秘密进行中。他去了所有她可能去过的地方,也联系了她的亲朋好友,雨蝶自然是其中重要的一个,故作漫不经心的和雨蝶周旋中他确定她对林苗的行程无所知。博轩最忧虑的是自然是林苗的安全了,可两天过去了林苗仍杳无消息。
除博轩外,另一个急如热锅上蚂蚁的人便是俊泽了。
电话笔端一如既往的传来嘟嘟的盲音声,俊泽终于耐心告罄,他打开屏保,迅速敲打一阵后按下发出键,那短短几个字果然立竿见影,屏幕上立刻显现了她的回信,她应求俊泽不要拒绝出任她离婚律师,说她一切安好,过两天便回来。俊泽要求她立刻发段周边视频过来,稍倾后一张照片传了过来。
那是林苗的自拍照。照片里的她素颜,乌黑的长发如黑丝绸沿鬓角处在空中飞扬,眼圈乌黑,一脸倦怠,在尖下巴高颧骨的衬托下,原本漂亮的大眼睛犹显空洞无神。不远处山峦叠嶂、层林叠翠的背影景致暴露了她位于山区,那肆意飘散的头发显示着她处于多风的山顶。
俊泽的心一下子悬起来了。林苗提出离婚诉讼的原因他不得而知,但无亲无故的她所承受的压力和挫败感慨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对她常挂在脸的美好微笑后面是否真的有颗足够强大的心脏来支撑他始终持怀疑态度,又有谁能保证她不是把绝望偷偷的隐藏在心底?人在万念俱灰时做出的傻事必致命且无药可救。一想到这里,俊泽头冒冷汗、不寒而栗,他再也坐不住了。
他仔细地查看照片中林苗身后的景致。发现距山顶尖几米的半空中有个小小的斑点,开始以为是只飞鸟便一眼扫过,但放大后一看大吃一惊,那居然是个从山顶纵身跳下的人影,沉思片刻后他恍然大悟……
他疾风般的下楼,打开车控,弯身钻进车里。打火前他静默了几分钟,突然没有由来的想到了博轩。同为男人,他能舍身处地的感受到他所承受的煎熬,犹豫片刻后他还是拨通了博轩的电话,告诉他林苗一切安好,不日将回返,勿忧。挂下电话后,他加油启程,飞驰的车辆碾起一抹几抹呼啸,驶入通向郊外山区的茫茫车流。
开了大约四、五个小时,车子停在了唯一有蹦极项目的郊外山区风景点。
正是黄昏时分,景区笼罩起金色的寂静,远处山峦披上晚霞的彩衣,那天边石棉般洁白的云朵,也变得火焰一般鲜红。
俊泽慢悠悠地开着车在周边转悠,景区不大,远处半山腰上处有座破旧的红庙,抬眼向上望过去,山顶便是蹦极延伸出来的跳台,有几个身影在上面晃动。道路左侧有家三层高的白楼小旅店,俊泽一眨不眨地扫过楼前停车场内门可罗雀的车辆,没寻到林苗的白奥迪后略感失望,却不气馁。这季节盛行农家乐,他便开到周边的民宅转悠,功夫不负有心人,当林苗那白奥迪跃入眼帘时,俊泽乍然狂喜无比,左手掌啪的一声拍向脑门,心脏似乎要跳出胸膛。
他直接开进敞开的大门,停在了奥迪车旁边,伸手推门,长腿一跨人已走出车外。这是家典型的农家乐,三层高的砖瓦房、大门楼,有一个通畅的大院,干净整洁,院子东边是一株石榴,绿叶子中颗颗熟透了的黄红色石榴挂满了枝头,露出了满腹的浅红色的珍珠,真是馋人,左边是个菜园,鸡鸭鹅的引亢高歌清新悦耳。
俊泽正愣神时,门咯吱一响,抬眼望去,一位老大爷正端着盛满干枯花草的竹箩筐从正房走了出来。老人皮肤黝黑,脸颊挂着山区特有的潮红,年近古稀,但精神矍铄、背挺腰直。
俊泽上前一步,以微笑示礼
“大爷,我是这白奥迪车主的朋友,请问她在这里吗?”
“哦,那个女孩啊。”大爷边说边上下打量了俊泽一番,他的声音和身板一样铿锵有力。
“她出去了,没说去哪里,但她问去山腰上的那庙怎么走,我想她或许去了庙里。”
俊泽听罢谢过,正准备转身回车时被大爷一把拽住。
“小伙子,朋友?是男朋友吧?怎么,和女友吵架了?那女孩昨天来订房时眼睛红红的,一看便知才哭过。清清瘦瘦的,一脸的伤心,看着可怜啊。今早我上山去采药时,见她孤零零的站在山崖边,没个人护着多危险啊。她下午问路时我忘了提醒她,那庙是四年前一富人临终前捐赠的,那富人是本地人,飞黄腾达后便捐钱盖了那庙祭祖。他死后因疏于打理,原本光鲜亮丽的寺庙变得破落不堪,香客敬奉的供品成了蛇鼠蚊虫的美味佳肴,庙里虫灾鼠害横行,女孩子要小心别被咬了啊。而且你看这天儿马上就要下暴雨,赶紧去把女孩子接回来,别耽误了。你把车开到山脚下只身爬上去会更快些。男人嘛,认个软就过去了,别跟女人计较。”
俊泽谢过后不敢耽误,按照大爷的指路,很快便爬到了半山腰,通过敞开的庙门,俊泽远远看见了蹲坐在庙里、身穿大红夏装的林苗,俊泽在庙门口的低声呼唤引得林苗寻声观望。她唇边挂上一抹莞尔,笑容一如既往地浅淡温然,平静如潭的目光里并没有他预料中她应有的错愕,好像在她孤寂时分,他这样奔波跋涉过来陪伴乃在她意料之中。她对他的平和接纳无形中拉近了两人间的距离。
俊泽抬头向周边一扫,随即与她并肩而坐。破旧不堪的庙宇如何惹得她只身前往实在匪夷所思。苗苗显然看出了他眼中的质疑,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他,张开了悠悠之口,
“刚与博轩结婚我可是忐忑不安的。他家室优渥、博学多才,人也长得一表人才,喜欢他的女孩应该是趋之若鹜吧。而我家境贫寒、孤苦伶仃与母亲相依为命。我实在不明白他怎么会看上我。初婚后的一日我们开车闲逛,路过这带山区时,我远远看见半山腰上的红庙,杏黄色的庙顶,青灰色的殿脊,云烟雾绕中如同仙宫一样施展着魔力。我们一路聆听深沉而悠远的钟声,沿着弯曲的山路走到了庙里。初建成的庙祠堂金碧辉煌,屋脊上雕刻了好多仙人,栩栩如生。正襟危坐的观音菩萨金衣披身、明慧神灵,因对婚姻的悲观情怀我一路上寡言少语,我的那点小心思被博轩看得透透的。他就站在这里,望着眼前的观音菩萨对我说这世上有些事情是永世不变的,比如说这观音菩萨,立于人世时她身披金衣,那么这金碧辉煌将会永远流传下去,他对我的爱、我们的婚姻亦如此,从结合那日起就注定要羁绊一生,就注定像一棵树一样,生长在心里,亘古不变。”
林苗顿了顿,嘴角溢出一丝苦笑,接着说道,
“博轩一定不记得他说过的这些话。而我却记忆犹新,印象深刻是因为我从末能真正说服过自己去相信他说过的这句话。我驱车前来就是为了证实我的猜测。如今再见观音,果然今非昔比。”
随着她的话俊泽转身望向那观音,金色神袍早已斑驳陆离,埋于表皮下的腐木像燃烧后的木炭黑黝黝的,玉衣飘然逝去,黑袍加身后神灵满目狰狞,落魄的样子惨不忍睹。
“修缮后她会金光重现,你愿意给它机会吗?”俊泽不动声色,可明显话里有话。
林苗摇摇头。“过去便过去了。再修缮也回不到从前的模样。”
俊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站起身来,一把拉起身旁的林苗,两人一同向庙门走去,刚出门狂风乍起,一霎时雨点连成了线,“哗”的一声,大雨就像天塌了似的铺天盖地倾泻而来,难怪说山里的天像婴儿的脸,变化莫测。
他们被大雨逼回了庙里,并肩站在庙门门坎边看雨边想着各自的心事。俊泽左臂的一个轻触引得他侧头张望,林苗低着头芊芊细手正插进他的臂弯挽住了他的胳膊,瀑布般稠密的乌发也靠了过来,臂上皮肤被她浅如兰馨的吐纳拂得微微麻痒,他怦然心动中涌起一片柔情,长臂一伸,自然而然的搂住了她,他不愿动也不敢动,怕轻微一动便会触醒了她的温柔。他闭眼静静的享受着这温馨而平静的时刻。只是片刻,他忽然觉察到肘弯上有向下的拽力,他稳住臂力撑起那柔软的身体,可无济于事,女人贴靠在他身侧一无反顾地向下沉去,像条滑溜的泥鳅鱼最终从他臂弯中脱落,等他侧头再看时,她已蜷缩着瘫在他脚边,脸色煞白,嘴唇紫青,胸脯剧烈起伏如波浪,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却无法开口讲话,唯有那黑亮的眼睛对着他无声的诉说。凄凉、恐惧、痛苦、忧伤还有些他读不懂的感情统统化作一种叫无奈的情绪在她的眸光里尽显无疑。那奔放的娇艳红裙铺敞在地,像一簇盛开的大丽花。
俊泽大吃一惊,大脑顿时一片空白,石化般将傻站在那里,片刻缓过味后,他叠声呼唤着她的名字,伸手摸向她的前额,温度不高反而偏低。这是怎么了?焦急万分钟有灵光闪现,他脑洞大开,庙里蛇虫鼠灾横行,大爷的话在耳旁响起,俊泽顾不得许多了,他的手连同眼疾风般林苗身体上下查寻,掀起她的长裙后,膝盖上方的蚊虫叮咬痕迹一目了然,针尖大小的咬口流着血脓水,周边肌肤已高高肿起,俊泽用拇指对掐挤压那咬口,将更多的脓水挤了出来。撕开红裙一角,扯下两条长条布,紧紧扎在伤口的两侧,阻止毒液快速地流入血液。林苗痛苦的呜声让俊泽猛地抬头,女孩痛苦的表情全部尽收于眼底,这让他心疼得无以复加,如若能将毒液从那娇弱之躯换置给他,如若他能替她承担这份痛苦,他定将万死不辞。
大雨滂沱,灰色的雨幕像无形的大网将天与地连在了一起,而他没有雨具。俊泽迅速脱下T恤衫盖在了林苗身上,大脑堪比奔五处理器迅速的思索分析,秒速间他便做出了判断。
最近诊室或在十里开外,手机信号时好时断,具体地点根本无法查知。暴雨导致的洪荒、泥石流随时可现,贸然驱车前行实在危险。而那大爷上山采药,端到院里晾晒的竹箩筐中盛满了草药,又提及到鼠害虫灾,那么他定熟谙医典药理,或许知道这虫咬解药。俊泽无百分把握,但生命攸关的危急时刻,他已别无选择,唯有硬着头皮一试。
他抱着林苗冲进瓢泼大雨中,脚步一深一浅的走向山脚,钻进停在路旁的车里,车子如离弦之箭在雨雾中急行。咚咚咚,咚咚咚,浑身湿漉,如落汤鸡的他火急火燎地敲开大爷的房门,门瞬间应声打开,开门人瞥了眼他怀中双眼紧闭、已陷入昏迷的女孩,二话不说将他们引进房里。
上天保佑,他们歪打正着。这大爷是当地有名的老中医,世代行医布道,老伴去世后孤身一人居住,在家中开了家小型中医诊所,平日里以采草药和看诊为生。
林苗的症状大爷一目了然。他先给伤口消炎清洗,然后迅速调配熬制草药,中途他拿来套纯棉女内衣交给俊泽,俊泽脸一红,一咬牙……。十来分钟后大爷便端来药汤喂林苗服下,服药后的林苗呼吸渐趋平稳,雨停后俊泽将她抱回了她的房间。
大爷后来解释说林苗其实是不幸中的万幸。咬到她的蜘蛛叫黑苍头,因伤人无数在当地臭名昭著。这种毒蜘蛛有公母两种,母的毒性大,毒素传播速度快,被咬到数小时若无解药,便定死无疑,公的情况会好得多,但若治疗不及时同样会危及生命,林苗的伤口来自公蜘蛛。他们没选择去寻找医院实在是明智之举。这穷乡僻壤的医疗所不过是应付上级的虚假摆设,医生护士偶尔走马观花的露上一小脸后便杳无踪影,这时间尤甚,十有八九会吃闭门羹。
俊泽听罢吓得一身冷汗,人命关天,更何况是他的心上人。他边抚额称庆,边对大爷再三表示感激。
俊泽长久地守在林苗床边,视线片刻不离。见沉睡中的她面上泛起了潮红,呼吸匀称绵长,体温渐渐在回升后,俊泽长长嘘出了一口气。惊天动魄的经历如同梦魇般不真实得几近虚幻。想着想着,不知觉中他竟然泪湿眼眶。
苗苗你知道吗?无论你是在天涯还是在海角,无论你的那颗心离我有多远,我都愿跋山涉水,来到你身边。深夜时为你点上一盏灯、天冷时为你披一件秋衣、你哭泣时帮你擦干眼泪、你欢乐时陪你一起笑……
因为在我心里,你是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