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后悔!我欠他一个拥抱!
这个世界上,如果真有后悔药出售,我一定要买它个一百盒!
但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一切都晚了!
我后悔!我欠他一个拥抱!
他从上海千里迢迢远赴加拿大来看我,就为了送给我他珍藏了多年的老照片,那些黑白的用老胶卷底片冲洗出来的照片。上面记载着我的少年情怀,我的真情挚爱,还有我们的情谊 ...….,一切的一切,都浓缩在这一张张黑白小照之间。
(照片,见另文"泥人国的孩子")
他颤着声告诉我,"你知道吗?这些照片就是那些年留下的唯一纪念,你可一定要珍藏好!"
那些照片纪录了我从10岁到16岁六年间的倾心制作,"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参加过全市少年儿童美术展,"白求恩飞马救伤员"常年放在市少年宫的陈列橱窗里。这些都还只是他留影中极少的一部分,大部分作品都已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损耗,尤其是一场大水淹没了少年宫的地下室后,我的少儿美术作品就更所剩无几了。
感谢他,为我的少儿作品拍照留念,铭记下我幼时的美好时光!
岁月悠悠,我们的情谊保持了漫长的40年,虽然20多年前我从上海漂洋过海来到北美,但其间我们仍鸿雁传书,互通友情。
我始终尊敬他。他一辈子教书育人,把美的种子散播到下一代人的心里,培育了一代又一代艺术人才。同时,他自己也执着地坚持艺术理念,辛勤创作,在上海和深圳城市街头都竖有自己的公共艺术作品。
而我出国后,忙于生计,一度远离文艺创作,他观我现状,心有不甘,时刻予我鼓励,意欲唤起我少年之梦想。
离开温哥华时,我送他到机场,我们在候机室竟又畅谈了两小时,依依不舍。他再三叮嘱,"别忘了你曾经热爱的东西,追求梦想,永远不晚!"
他又说,"我走了,争取下次再来看你!" 我知道,他正在办移民加拿大手续,不久的将来,我们又会再见。分手时,他的眼光久久凝视着我,热切地充满期盼,双臂也长长地延伸开来……, 而我却木讷,只伸出右手和他握手道别。
我到底犹豫什么呢?我清楚地知道他的意图,但却没有做,难道拥抱一下就那么难吗?
那么,我迟疑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是因为受制于国人含蓄内敛的情绪表达,男女间的授受不亲,还是因为他承诺过不久就会重逢,来日方长,还是.......?
但是 ……, 但是机会永远不会再来了!
几个月后,我收到了他去世的消息,犹如巨雷轰顶,晴天霹雳!
假如知道结果会是这样,我将给他加倍的拥抱,热情的温暖的,一千次,一万次!
但是,世上没有假如!
原来,为了他心中挚爱的艺术,在炎热的酷暑,他兴致勃勃地去了大西北写生,画那些他宠爱的老朋友 ---- 牛羊马群,虚弱的身体终究抵御不过强烈的高原反应,回上海后一病不起 ……而他久盼的移民签证却在他离世后一周悄然抵达!
现在,说什么都迟了!千言万语,我终究还是对不起他,我欠他一个拥抱!
他,就是我上海市中福会少年宫的美术老师刘指导,那个循循善诱地引导我一步一步走进美妙的艺术殿堂的领路人!
在他面前,我永远是那个害羞得脸爱发红的小姑娘。
记得第一次画速写,我迟迟不敢下笔,最后胆怯地把人物画在了纸的右下方,他亲切地鼓励我,"别怕,胆子大点,摊开来画,纸张大着呢,不要怕画错!"
从市区远赴嘉定写生,我晕车了,呕得一塌糊涂,肚子又饿得咕咕直叫,他及时为我送上面包和开水。
夏日的一天,我在上课前贪玩,在溜滑杆时蹭丢了裙子上唯一的一颗钮扣。上课时,老师见我尴尬,默默地递给我一枚别针。
多年后,虽然离开少年宫,我还经常回去看老师。我考上美术学校,又决定放弃学美术,再接着考复旦,大学毕业后再选择出国发展。每走一步路,老师都认真倾听我的选择,鼓励我走好自己的路。
我们的师生情,且宽且长,纵深四十年,又横跨了太平洋,却定格在最后这一幕:
他漂洋过海来看我,临行前,他的眼光充满着热切的期盼,双臂执着地伸展着……
这镜头就这样固定在我的脑海里,久久不去!
40年的情谊,难道就轻轻地毁于这羞于启齿的一抱?延展的双臂,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终于还是没有团圆,留下了双方终生的遗憾!
"相信我,我们一定还会再见面的,只是在一个遥远而神秘的叫做天国的地方!"
他的最后一封信上如是说,还寄来了厚厚一叠写生画。封面一张画,夺人心目:
野苍苍,地莽莽,古朴辽阔的黄土高原上,一头老黄牛昂着执拗的脖子,鼻孔喷着热气,仰天长啸!
在生死面前,一切都显得不重要了;可老师如果还在,也许依然踟蹰,惯性使然。
不知博主在哪里,我们这的老外熟人见面都是贴面礼,反而觉得从小到大好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