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在位于上海正大广场六楼的“张生记”吃到了慕名已久的松鼠桂鱼。
服务员一把松鼠桂鱼端上桌,饭桌上其他的菜肴顿时就黯然失色了。只见整条鱼被烧成了一只躺卧在雪白晶莹盘子上活灵活现的橘红色的松鼠。鱼身被炸成了一根一根竖起来的松鼠毛,尝起来外酥里嫩,甜而不腻,酸而不过,同时鱼的鲜味又尽在其中,吃后齿脣留香。
此次饭局小舅舅是东道主。之前他发微信问我喜欢吃中餐还是西餐,我知道他考虑到和我一起回国的美国男朋友。
“客随主便,我想吃地道的上海菜”。我回复道。
小舅舅是常州人,小舅妈是东北人,小舅舅的女儿女婿都是在上海长大的。怎么忍心让他们吃嫩得流血的牛排呢?
几年前的一个圣诞节前,我曾在美国佛吉尼亚州的一家华盛顿小有名气的中国餐馆订了一个松鼠桂鱼的外卖。没想到回家打开一看,“松鼠桂鱼”看起来像一只深咖啡色的乌龟。皮硬得咬不动。于是我火冒三丈地给餐馆打电话。
“请问,你们的”松鼠桂鱼“是哪位厨师做的?怎么硬得没法吃”?你们以为我是老美好蒙骗,是不是?你们老板张彼得可是华盛顿鼎鼎有名的大厨,你们在败坏你们老板的名声呢“?
接电话的女孩儿听起来有一点害怕,“对不起!对不起!我们老板不知道此事,做饭的厨师还在培训,请多包涵!请多包涵”!她马上给我退了钱。
一年后秋天周六的一个晚上,我和朋友驱车在北佛吉尼亚州览过红叶之后,想顺便在华盛顿近郊新开的南京饭店吃个便饭。早就听说南京饭店有一位刚从南京来的大师傅,他做的南京菜很地道。入座之后我先点了大厨拿手菜盐水鸭和蜜汁藕,想一想今年夏天在“张生记”吃到的松鼠桂鱼实在好吃,于是忍不住又点了松鼠桂鱼。十分钟之后,松鼠桂鱼上桌了。我左端详右端详,说实在的,这是一只死松鼠啊!松鼠毛变成了一块一块的四方块,面的味道多,鱼的味道少,不知道是吃面还是吃鱼!
服务员说:“能做到这样就不错了!在华盛顿地区我们的松鼠桂鱼是做得最好的了“!
我连忙说:“你们的盐水鸭做得很好吃嘛”。
“那还用说,那是我们大厨亲手做的呀”。服务员说
无论如何,能在美国吃到苏帮菜还是一件很幸运的事。“张生记”是杭帮菜,松鼠桂鱼是苏帮菜,我老家的常州人做的是淮扬菜。我觉得无论是苏帮菜,杭帮菜,还是淮扬菜都是长在一根藤上的瓜。
我是从小吃外婆烧的淮扬菜长大的。外婆是常州人。中年守寡,妈妈来北京工作以后她也一起来了。爸爸妈妈一天到晚忙工作,从此家里大人孩子的一日三餐都是外婆的工作。大陆五,六十年代实行供给制,鸡蛋,食用油,白糖,芝麻酱,米面都要按人口购买。尽管如此,外婆做得菜还让我至今难忘。
小时候我们一家人住在北京东城灯市口本司胡同的一个四合院里。外婆平常就在屋子外边走廊里的煤炉生火做饭。冬天把煤炉搬到屋子里,既要烧饭又要取暖。外婆剪鱼烧鱼的时候从不让我动手,她说鱼腥。可是她烧的鱼却让我们一家大小至今都赞不绝口。外婆烧的红烧鱼是枣红色的,有一点甜,可是炸得较软,鲜嫩可口。外婆做的东波肉入口即化,从来不会夹牙缝。外婆自己发豆芽,做红豆沙,做水晶包。外婆做的蚕豆沙是一绝。绵绵的,细细的,蚕豆的香味尽在其中。这道菜现在似乎已经绝迹了,现在我阅遍了淮扬名菜小吃菜谱也找不到这道菜。
我第一次吃酒酿是七岁时吃外婆做的酒酿。外婆用几个蓝花瓷的罐子做酒酿。罐子上有几个古代的美女,我常常看着美女想,这里面会有个什么故事呢?外婆发酒酿的时候把蓝花罐裹在棉被里边,过三五天,酒酿里面就出米酒了。可是我常常等不及酒酿做好,就拿把勺子挖着吃。结果惹来外婆一顿臭骂。外婆做的酒酿酒香浓郁,吃在嘴里,甜在心里。外婆也重男轻女,做了好吃的藏起来留给弟弟。可是对我一点也不见效。
有的时候外婆喜欢把烧好的鱼送给邻居尝鲜,然后走东串西找四合院里的老太太们聊天儿推敲做饭的手艺。
听妈妈说外婆虽然不识字,可是却绝顶聪明。外婆的父母只许男孩子念书,于是外婆就每天陪小舅公去私塾念书,长此以往,小舅公念的书外婆也可以倒背如流了。可是我从来没有见过外婆烧松鼠桂鱼。也许因为这是一道淮扬名菜,做工复杂,只有饭店的大厨才可以做,而外婆做的是家常菜。
四岁的时候我随外婆回了一趟常州。记得古色古香的街道都是灰色的,屋檐都翘起几个龙头,舅舅们清早要去水井打水,早饭吃的是是外婆做的汤团,晚上我跟三岁的弟弟随着外婆走在青石子铺的路上去听评弹。这就是我对常州老家的唯一记忆。唱评弹的人用指尖弹着琵琶,随着琴身轻声唱出抑扬顿挫的曲子,不会有美声唱法的高音,也不会有中音和低音的浑厚。我想外婆做的淮扬菜就像姑苏城里的小河流水,轻轻地流淌,流过一个一个的小巷,和着评弹的曲子流进我的心里。
刚吃完饭,看了口水又流出来了!我在想如果把一整条鲶鱼炸成这样,再在外面沾上General Tao的酱,会不会异厨同味呢?
你关于常州的回忆很亲切,原来常州也属于淮阳菜系啊。
我一个月前刚去过常州,之前还去过一次。我特意打听常州美食,得不到确切答案。现在中国的城市都是一个面孔了,几乎到哪里都是湘菜,川菜最受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