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动作刚一做出,没等力气全部发出,他忽的撒了手,额头上汗珠下来了......
这柜子刚刚摇晃了一下,陈桂林干了这么多年力气活儿,他明白柜子挪不得,一挪就散架子。
他慢慢的往后挪,直到挪至炕头,靠在墙上喘粗气,就好像踩到一颗反坦克地雷,幸运的是抬起脚地雷没有爆。他明白了为什么这间房不能翻盖,不是因为屋子里藏着东西,是因为这柜子不能移动,只要轻轻移动百万巨款就飞了。
刚才发生的一切让陈桂林有点沮丧, 炕柜是这么个状态,假若真的有人买也抬不走,如果需要修复那么价钱就会打折扣,一百万是卖不到了,到手八十万就算不吃亏。
忽然间少了二十万,这让陈桂林很想哭一场,一台好车没了,如果有了钱自己一定要买一辆车,一辆大大的车,虽然自己不会开。现在,买车的钱没了,多亏自己没驾照。
炕柜的损坏程度很大,这更萌发了把它卖掉的决心,他不想知道老辈儿人为什么舍不得这东西,留着它的结果只能是虫蛀鼠咬,化作一堆粉末,还不如趁现在换成钱光宗耀祖。
陈桂林找到了充分的理由,以减弱自己背弃祖宗的负罪感。他抓过来电话,想跟郑老板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手机电话录里没有郑山虎的电话,陈桂林这才想起来自己从来没给老板打过电话,老板也从来没给自己打过电话,他明白自己跟郑山虎的距离与钱无关,更重要的是郑山虎根本就没把自己当过人看待。
他想问问李二宝,又怕李二宝东问西问,自己嘴笨说错了话麻烦。这时候马大姐走进来,端了碗热汤面,陈桂林忽然想起来那天郑山虎给过马大姐一张名片,就是他破口大骂老板那天。
“那个名片呢?”陈桂林问。
马大姐略做迟疑,而后从衣兜里掏出那张奇形怪状的名片递给陈桂林,眼中流露出喜悦和渴望。
陈桂林把名片扔在窗台上,接过热汤面缓缓的吃起来。
马大姐站在屋地当中,呆呆的望着陈桂林,看着他一根一根的把面条吃进去,又把汤一口一口的喝下去。陈桂林能看出来,马大姐最想做的就是把他脑袋拧下来,把面汤倒进脖腔里,然后再把脑袋安上,看着他给郑山虎打电话。
陈桂林看着马大姐,马大姐不说话。陈桂林左手拿起名片,右手操起手机,又看了眼马大姐,马大姐叹了口气,拿起空碗转身走了。
这娘们儿就是懂事,什么时候该做什么总是拿捏的很好,她骂陈桂林的时候都是陈桂林该骂的时候,大部分时候马大姐很温柔,就像陈桂林那位从未谋面的妈。
电话号码不错,里面有好几个八,接通后陈桂林开口就问那柜子到底值多少钱,是谁想买。
郑山虎显然没想到陈桂林会主动给他打电话,还问价问买主儿,这让他很激动,有点语无伦次。
“桂林啊,价钱好说,你开个价,至多不少,买主有的是钱,全给现金,一分都不少你的,要不,我安排你们一块说道说道。”
陈桂林从来没遇到过这么慈祥的郑老板,郑老板对自己爹都没这么亲热过。钱可真是好东西,有钱勾着杀父之仇都不用报了。
“我不懂这些,价低了不卖,想懵我不行,我得找个明白人给看看。”陈桂林平静的表达出自己想法。
郑山虎听罢有点着急:“哎,别介呀,一女不许两家,你再找别人还有没有先来后到。”
陈桂林听出来郑山虎急了,又拿出从前吆三喝四的德行,现如今不同了,大爷不吃你这套。
电话那边沉默了半分钟,随后郑山虎又说:“这样,我先找买主给你十万定金,成交价格慢慢唠,这物件不许卖别人。”又顿了一下,郑山虎接着说:“上次那活儿砸了,二十万没赚着,还赔给甲方十万,里外里三十万,你得给我个翻身的机会,我这上有老下有小的,不容易。”
陈桂林听对方提这事,心里有点惭愧,也就没再说话。郑山虎说了句“在家等我。”然后挂断电话。
十万,陈桂林这么多年也没见过十万,甚至五千块钱都没攒过。他盯着炕柜,觉得那四条腿儿已经是人家的了。
转过天,陈桂林刚从被窝里爬出来,袜子还没穿好,院门口就有汽车声音,扭头一看,郑山虎已经带着那天来过这儿的两个人进来了。
来人一个姓林,另一个姓董。姓林的从背包里拿出十万块钱堆在炕上,姓董的拿出一份打印的协议书,两样同时推到陈桂林面前。
陈桂林有些眩晕,向炕里边蹭了蹭,好像生怕这些东西咬了他。
“桂林啊,这份协议你看看,没不妥的你签个名,不为别的,炕柜这哥俩铁定买了,你收定钱,成交价慢慢谈。”郑山虎轻描淡写的说道。
协议书没什么猫腻,陈桂林歪歪扭扭的写上自己的名字。马大姐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她同时点清了那堆钱,一张一张的点。
那两个人说还要细看看柜子,陈桂林同意了。
他们又戴上白手套,敲敲打打,这次还打开柜门,在里面学摸很久。
陈桂林也没仔细看过柜子里头,小时候进去过一次是为了躲猫猫,还没等藏好就被拽出来打了一顿。他不认为里面有什么值得看的,而且里面绝对不会有夹层,这一点他检查过了。
话是这么说,但人家看样是专家,陈桂林不傻,绝对不会丧失这个机会,他随着那两个人的手认真观察他们每一个动作。
与预想一样,他们什么都没发现。
让陈桂林觉得他们是专家的原因,是他们从未试图挪动柜子,这让陈桂林松了一口气,他很怕柜子散落成一堆木片,那可就是劈材价。
那两个人最后对两扇柜门产生了兴趣,尤其柜门背面,又是摸又是敲,足足折腾了半小时。最后他们关好柜门,对郑山虎点点头,先行出了屋子。郑山虎这才对陈桂林说三天后过来谈价,务必在家别走。
马大姐没有送客人出去,她在守着那堆钱,陈桂林看着那堆钱也很兴奋。怎么说呢,能让自己的女人高兴是男人最伟大的事,眼下马大姐高兴了,那么陈桂林也就没白折腾。
“桂林,这钱是咱们的了?”这句桂林叫的情深意切,陈桂林很是受用。“嗯,都是你的了。”
看样马大姐很想跳上炕拥抱一下陈桂林,可这炕她从没上过,不许她上。
“那...那把它存信用社去,没人陪着去也不行啊,我先揣一万去存。”这些钱已经成了累赘,陈桂林顿时觉得不如没有它们更好。
“行,我在家看着剩下的,你得跑好几趟。”
马大姐揣了一捆在怀里,剩下的塞进被垛底下,又拍了几下,拿了把锁头从外面锁上屋门。陈桂林没搞清是怕他跑了,还是怕贼进来。
晚上马大姐多做了一个菜,一共俩菜,还买了两瓶啤酒。两个人把酒喝光,这期间没聊别的,都是马大姐让陈桂林发誓不许变心,说虽然自己年纪大点,但对陈桂林是死心塌地,除了她天下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疼陈桂林,想跟他好的也是图他的钱。
十万块钱就能让一个男人失去变心权,那要是一百万......陈桂林开始害怕这泼辣的老娘们儿会不会在得到一百万的时候阉了自己。
再过一天郑山虎那伙人就会来谈价,陈桂林盘算着柜子完好无损的情况下先要价一百五十万,如果他们搬运时候柜子散了再退给他们五十万,这样就能确保不吃亏。但这柜子为什么这么值钱他还是没搞懂,古董值钱他也听说过,但都是些瓶子罐子书画金砖之类的,柜子值钱没听说,或许......
陈桂林忽然觉得这个物件值钱之处不是在柜子本身,这里面兴许藏了什么东西,比如藏宝图或者值钱的字画。
想到这他再次爬到炕柜前,脸贴在炕席上瞧柜子底,万一底下粘着一幅古画呢。
柜子底下漆黑一片,用手摸了半天也没什么异样,倒是弄了满手黑灰。陈桂林把手上的灰蹭在裤子上,坐起身又探头去看柜子里面,里面还那样,什么都看不出来,最后陈桂林的目光落在两扇柜门上。
那天那俩专家跟柜门折腾半天,不可能是瞎耽误工夫,必有蹊跷。
柜门是一片整木做成的,在这上面扣个槽挖个坑不容易,一眼就能看出来。虽然是片整木,但柜门里面却套着一圈框架,这就有点不对劲了,这框架多余呀。没有这框架整个柜子显得更干净利索,加了这东西不伦不类。
陈桂林蹭到炕头,远离炕柜,点了颗烟。
柜门里这圈儿边框不合常理,会不会是后加上去的,那么,加这圈边框是做什么用的呢。
贼心不死,陈桂林认准了边框有蹊跷。
把烟头扔到地上,再次蹭到炕柜前。今天,他必须要有个结果,这个炕柜到底藏着什么,明天买主一来,没准人家就抬走了。
陈桂林刚想仔细看看边框的堵头,看看是怎么跟柜门交接的,院门口忽然传来一声:“桂林在家吗?”
嗯?陈桂林回头望向窗外,看见治保主任带着两个警察站在院门口,不觉心中一颤,完了,倒卖文物惹事了。这件东西真是国宝,卖不得呀。
陈桂林脑袋再次眩晕,这回差点栽倒在炕上,想想自己瘸着脚蹲大狱,那得多遭罪呀。他没敢搭话,治保主任已经带着警察走进院子,陈桂林庆幸炕柜还在,担心的是马大姐把赃款拿出去存了,这算不算罪过。
治保主任见屋门锁着,就想往回走,可透过窗户看见了陈桂林,于是到窗户前隔着玻璃说道:“怎么还把自己锁屋里了,马寡妇虐待你呀。”边说边是一阵狞笑。
陈桂林不吭声,隔着玻璃说话太费力气,在没弄明白警察来这儿的目的之前,尽量少说话。治保主任转身跟警察说着什么,警察向屋里看,也看见了陈桂林,好像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今天这一难是躲不过去了。
治保主任掏出电话拨打,肯定是打给马大姐的,陈桂林摸了摸被垛底下的九万块钱,心中想过路财神就是说自己呢。
马大姐从天而降,她在院子里跟治保主任纠缠,并不想打开门锁。治保主任好像要发脾气,警察也在劝说马大姐,僵持了十几分钟,屋门打开了。
陈桂林做好了被警察带走的准备,他想劝马大姐把刚刚存进银行的一万块钱取回来,少这一万块,就得多判好几年。
马大姐先开口了:“咱们桂林犯什么罪过了,非得审问他,他脚都断了能干什么坏事,太欺负人了!”说完瞪着治保主任,没敢瞪警察。
治保主任显然不吃这套,压根没有好脸:“马寡妇,别耍浑,今天市里的同志过来问点事,你赶紧回避,耽误问案那就是妨碍公务,最少判十五年。”
警察笑了,把治保主任拉到身后,另一位警察告诉治保主任不要乱讲,法律没有十五年这事。马大姐一听治保主任吓唬他,就又要发作,陈桂林说了声:“你消停会儿。”这样马大姐才把嘴闭上。
陈桂林翻着白眼望着警察,静等问话,反正自己家的炕柜还没出手,顶多算是犯罪未遂,把赃款一退也就完了。可要是追究自己栽树弄虚作假那就完蛋了,那天市长看的清清楚楚,想抵赖门儿都没有。
陈桂林胡思乱想之际,警察开始问话了:“今天来只是想跟你了解点事,跟治安没关系,你不用紧张。”
没事?没有作奸犯科的事?陈桂林和马大姐同时松了口气。马大姐拽着治保主任的脖领子奔院子里走,随后就是破口大骂,治保主任抵挡不住,又拉着马大姐出院子外面去了。
陈桂林还是不敢吭声,悬着的心在向胸腔里回落,既然自己没违法犯罪,那就该是调查郑山虎伪劣工程的事,到底要不要保着他呢,他还得帮自己成交买卖呢。
警察又问:“你的父辈和祖父辈是否认识个叫史文功的人?”
史文功?陈桂林在记忆里拼命搜寻这个名字,结果是无,他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陈桂林摇摇头。
“史文功已经故去,他的后代要找寻一家姓陈的,跟陈姓家人有件事要交接。”警察说。
陈桂林的心彻底放下来,猛力摇着头,只想快点打发走警察,不想跟衙门里的人打交道。
一阵轻松,陈桂林竟然想抽支烟庆贺一下。
烟刚拿出来,另一位警察递过来一张纸,示意陈桂林看看。陈桂林接过那张纸,是个复印件,字迹模糊,黑乎乎的一片,而且好像是毛笔字,还是繁体字。
陈桂林苦着脸把那张纸递回去:“看不懂,古代字吧?”
警察接过纸,低头念到:“契约,今有史家托付陈家代藏保管器物一件,日后自有后人凭此索回,两家立约为誓,交接之时史家自有回报。中保:李臣风。民国三十七年。”警察又指点了契约上的两个指印:“这是立约人的手指印,你们家姓陈,老辈儿有没有念叨过这方面的事,好好回忆回忆。”
繁体字真难看,陈桂林听完这段确认这些不关自己什么事,咧嘴乐了:“我家姓陈不假,可警察同志你看看,咱家这条件,谁敢把东西存放在我们家,我们家三代贫农,穷的饭都吃不上,放我们家东西,那不是肉包子打狗吗?”
陈桂林放声大笑,笑着笑着收了声,他发现刚才那段话把自己套成狗了。
俩警察对视一下,觉得这样的家境的确不会有人敢把东西存这,于是起身回走。临走留下张警民联络卡,上面有电话号码,嘱咐陈桂林如果想起来什么打电话过来。
警察和治保主任一起走了,马大姐也进到屋里,看样大获全胜。既然没牵扯到炕柜,陈桂林又恢复了原始状态。
马大姐又拿走一万块,陈桂林又被锁在屋里,眼瞅着临近中午,柜门边框的事还没弄明白,这事得抓紧。
陈桂林打开手机上的电筒,照射在边框上,仔细的观察,想在这里发现什么秘密。
四根边框有卯,互相咬合在一起,四个角有楔子镶入柜门板,活儿干的地道,几乎看不出来卯和楔子的痕迹。没看出什么门道,但是为什么要加这个边框呢,这东西什么用都没有,这是为什么呢。
陈桂林不死心,他知道工匠从不干多余的活儿,那让人家笑话。就像挖坑栽树,没人会把坑壁修整的光滑平整,那是神经病才干的事。既然是老物件,那么古代工匠更是不会做这种蠢事。
他再次打开手机上的电筒,又照了一遍,什么都没发现。他又闭上眼,用右手食指按住边框一条一条的摸,摸完左开那边又摸右开那边,果然,他的手指有了点异样的感觉,他睁开了眼睛。
眼睛看不到的东西要用心去感知,要用触角。
陈桂林在右侧柜门边框条朝下的那个横截面,感觉摸到了一丝突兀,那一瞬间有如神助,他心中豁然一亮。
弯下身去看,还是看不出来有什么,用手指一摸那种感觉又来了。他回手在窗台上拿过来一个牙签,开始在横断面上慢慢的刮,十几分钟过去,一个圆形显现在横断面上,陈桂林不刮了,直起身,他要找一个更锋利的工具,把那个圆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