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三道四（86）“外调”之外

“外调”这个词，是建国后，前三十年使用频率最高的政治词语之一，现在已经淹没在中国浩如烟海的词语之中，不为70后们所知了。

“外调”，顾名思义，就是去外面调查。所谓“外面”就是被调查人所在单位之外的、曾经学习或工作过的地方。

为什么要去外面调查呢？对被调查的人来说，一般有两种情况：好事即将来临，可能“组织”要“发展”你入党或提拔你当官；坏事也可能马上就来了，“组织”必须查证你曾经做过的不为“组织”所知的事，检验你是否对“组织”忠诚。

俗话说，一人为私，二人为公。“外调”必须由“组织”派两个可靠的党员，去外面调查取证。

我一生被“组织”调查过多少次，我不知道，但我记得接待过许多来找我的外调人员。

1989年初，有一天，两位身着警服的警察，来调查我教过的一个学生，要了解该生1988年在校的表现。这两位外调人员，以其特殊的身份，傲视一切，既不说明来自哪里，也不说任何原因，像电视剧中警察办案审问嫌疑人一样，开口就让我说学生夏X88年在校干了些什么。我看了看两位年轻的警察，说：“我看你们两位那时也在读书吧？”

“是呀！现在请你说说你的学生的情况。”

“我还是想知道你们那时在干嘛？”

“希望李老师配合我们的调查。”

“我的学生夏X当时学习非常刻苦，后来如愿考取了武汉大学呀！”

“他的政治表现怎么样？”

“请你们回去看他的档案，我给他写的毕业鉴定，非常清楚地描述了他的政治表现！而且，他能够被武大录取，充分说明他的政治表现是合格的。”

“能不能说具体一些呢？”

“你们说的‘具体’指什么呢？”

他们两位的“外调”，在双方无语中结束。

1990年我调到海口以后，当时通讯落后，与我的学生失联了。自从有了微信，我执教的实验班学生建了一个群，我们虽然远隔重洋，也能经常联系了。

有一次几个学生聚会时，班长王伟对那个被调查的学生说了上述情况。他在微信中对我说：“您的做法让我们感到蛮温暖的，感受到母校和老师对我们的关爱！”

我回复他：

“因为我以前当学生时，被外调人员坑害过。我不能让那些错误的做法，再来坑害我的学生。”

后来，他回忆了那件事的全过程，让我明白了两个警察来找我的目的：

他说：

具体时间记不太清楚，应该是89年初的一个下午。我正在乒乓球台旁排队，准备打球，那时候人多球台少，打输了的就下，正排队的时候有个同学来找我，说辅导员叫我去系办公室一趟，不知道什么事情要找我。

我去了办公室，当时除了辅导员，应该还有系主任，还有另外两个不认识的人，辅导员介绍他们是“高工委”（应该是湖北省负责高校学生思想政治工作的部门吧）的，准备来做我们的班主任，想找学生聊聊，了解一下情况。随后就说：“有人反映说，你最近情绪不佳，是否家里遇到了什么困难，需要帮助的话可以提出来，学校可以帮忙解决。”

我说：“没有啊，一切蛮正常的呀！”

然后辅导员就说：“今天有人看到你收到一封信后，情绪就有点反常了。是不是信里面提到了什么事情？”

我说：“没有啊！我是收到了一封信，可是，信还在教室课桌抽屉里面，还没拆呀！”

老师就说，那能否去把信拿来让大家看看，当时，我虽然不开心，但还是答应了。就去教室把信拿到办公室，当着大家的面拆开了信。是夏X写给我的，原文如下：“蚊子，密切注意cs动向，随时跟我保持单线联系。落款是阿拉伯人。”

老师就让我解释这封信的意思，我告诉他们：“我在中学的外号叫蚊子，夏X的外号叫阿拉伯人，cs是我们中学同班的一个女生，叫张询，也在我们华工大，夏X在武大。他暗恋cs，让我关注一下她。就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情。”

半年后，辅导员告诉我，那准备做我们班主任的是安全局的，如果他们认为有必要的话，真的会来做我们班主任的。夏X当时是读的武大科学技术与信息专业，我是华工分院学机械的。当时的事情，就是那封信引起的，也许是信的内容比较容易让人产生联想吧。我当时还不敢暴露cs的真实姓名，就编了个张询的假名，后来一想也太假了，拼音都对不上，幸好他们也没多问。这个事情过去很久，都被大家当作茶余饭后的一个笑话。

岂止是一个笑话。我们的青年学生多么单纯可爱呀！

这个可悲的“笑话”，从头到尾都是预先设计好了的。我不知道，安全局的警察，是怎么看到了学生那封信的具体内容的，当时书信往来是人们常用的联络方式，现在已经被手机微信替代了，人们都知道现在有网络警察监管，那时的安全局还监管书信往来吗？怎么从邮局的海量书信中，找出有嫌疑的那封信呢？这是我们常人想象不到的。

警察来找我，调查学生以前的“政治表现”，就把那封信与“政治”挂钩了。因此，要溯源，查他的历史“具体”表现。得不到他们想要的“材料”，只有用下策，与收到信的学生正面接触了，而且还准备去当他的班主任，长期深入、蹲点守候抓“间谍”。

国家安全局，顾名思义是为保卫国家安全而设置的，大学生正常的书信往来，危害了国家安全吗？百思不得其解。

唯一的解读，连我这个不懂法律的中学老师都知道，安全局警察的所作所为，侵犯了学生的通讯自由和隐私权。

我更为那个大学辅导员的作为感到悲哀！有什么必要那样去配合警方欺骗自己的学生吗？我想起了鲁迅的《纪念刘和珍君》！

“外调“之外引发的故事，还让我想起了“清风不识字，何必乱翻书”！难道历史在倒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