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海外生活(之八)哈德森河边的一群中国老人
新泽西州的泽西市与纽约曼哈顿之间隔着一条哈德森河,河面上有多条轮渡航线的快艇往返,河下面还有汽车隧道和地铁隧道。大量在纽约曼哈顿上班的年轻人,多选择住在房租相对便宜的泽西市。只要每天早上上班高峰时间,站在哈德森河边,就可以看到许多西装革履的年轻人,急急忙忙跑步上渡船、进地铁站,奔向曼哈顿自由塔周边的高楼大厦,那些大楼都是世界著名金融公司的办公楼。
年轻人去对面上班之后,留在家里照看孙子孙女的爷爷奶奶、姥爷姥姥就推着儿童车里的孩子,相继来到哈德森河边聚会,那里有一个被来自中国的老人称之为“水上公园”的地方。
“水上公园”靠近PATH的Exchange pl,在它的右面河边,伸向河中约五六十米长、二三十米宽的实木栈桥,平面呈倒“L”形,河中横着的那一块长宽约二三十米的平台,游人在与栈桥衔接处进入平台,沿着像“门”字形的人行道绕着平台转一圈,游人多在河中那一边走廊,以曼哈顿自由塔为背景照相。平台与走廊平行的边上有木制两层的“看台”,舞台就建在那“门”字横着的一边,舞台上面还有“屋顶”。每当有音乐会,或文艺表演时,平台中间就摆上靠椅,供民众坐在那里欣赏音乐或艺术表演。
“水上公园”即使是冬天,风和日丽时,总有游人以对面纽约的自由塔为背景,留下到泽西市一游的靓照。更不必说春秋夏三季到此一游的游人之多了。每到夏日之夜,那里真是游人如织。而那些住在附近公寓的,来美国帮儿女带孙儿孙女的中国老人,晚餐后,华灯初上时,就都到“水上公园”来了。
这个“水上公园”对中国老人来说,就像是“铁打的营盘”,不管从国内哪里来,到泽西市哈德森河边公寓安顿好了后,时差还没有倒过来,“流水”的老兵就急急忙忙来打卡了。
“水上公园”平台中间那一大块地方,就是我们中国大妈跳广场舞的风水宝地。疫情之前,春夏秋三季,月朗星稀之夜,华灯初上之时,常有三四十位“奶奶级大妈”在音乐声中翩翩起舞。
(我和老伴与跳舞的朋友在舞场边合影,背景就是纽约的自由塔。)
老太婆们跳起广场舞,老头子们就在“栈桥”那边,三个一群,五个一伙,或坐在铁靠椅上,或站成一圈,谈天说地。这些四零、五零、六零后的老人,走到一起,还是最关心国事天下事,且可以口无遮拦自由发声,总有谈不完的话题,讲不完的故事。
(2024年中秋之夜我们与朋友在“水上公园”欢聚。)
谈着谈着,于是有共同语言的人就慢慢走得更近了,聊得更深入了。于是,我又结识了许多新的老朋友。
(一)武汉大学杨教授谈“亮点”
大约十多年前吧,我与杨教授相识在“水上公园”。杨教授原来是武汉水利电力学院的教授,临到退休时,学院被旁边的武汉大学兼并了,成了武汉大学的退休教授。他笑着说,也算圆了他年轻时想读武大而不得的青春梦。
杨教授的父亲是上世纪鲁迅那个时代“创造社”的青年作家,一生从事文学事业。杨教授在家庭的熏陶、父亲的言传身教之下,特别爱好文学,立志考武汉大学中文系。但是,他的父亲建国后经历各种“运动”磨难的教训,坚决不让他读文科,一定要他学理科,不得已,只好违心报考了武汉水利电力学院。大学毕业成绩优异而留校执教,在东湖边上生活了一辈子。不是儿子留学美国而留在美国工作、成家,他和老伴也许就终老在珞珈山下的的教授公寓了。
杨教授知道我当了一辈子中学语文老师,曾经在华中师大一附中工作多年,特别喜欢与我在一起聊天。有一次,谈到时下一些领导脱稿就不会说话了,进而联系老师怎么才能上好一堂课,杨教授微笑着说:“你先说说看!”
我从年轻时起,就坚信“弄斧必须到班门”,才能得到高人指点,学到真本领。抱着活到老学到老,虚心向长者求教的态度,对杨教授说,我认为一位老师的那一节课上得好不好,关键在于那一节课的教学要点是否明确,重点是否突出,难点是否突破。如果一节课的教学要点明确了、重点突出了、难点突破了就可以说是一节好课。
杨教授说,评价一节课好不好,还要看那节课是否有亮点。他强调,所谓亮点就是那一节课,不论是授课内容还是教学方式都深受学生欢迎,而且其中某一细节让学生兴奋异常,乃至终生难忘。
客观地说,杨教授说的教学亮点,已经有许多优秀教师上的课,让学生终生难忘。而一般学校的老师,在课堂教学时,如果能基本做到教学要点明确、重点突出、难点突破就值得大书特书了,尤其是在边远地区的农村中小学。
杨教授说,凡课堂教学,不论什么学段,也不论什么学科,只要教师走进教室,面对学生,要在有限的时间内讲授教材的相关内容,就必须讲清要点、突出重点、突破难点。当然,如果那一节课能点燃亮点,让学生有铭记终生的亮点,那不仅是教师的骄傲,更是学生的幸运!
诚然,课堂教学讲清要点,突出重点,突破难点是一个教师必须具备的基本功,而课堂教学的亮点是可遇不可求的,一闪而现,稍纵即逝的,当它突然闪现时,教师不仅要敏锐发现,而且要千方百计点燃,让它发光闪亮。
杨教授一番话,激起我回忆当年参加语文教改的许多难忘的细节,特别是那些如杨教授所说的“亮点”。
在我的教学生涯中,有许多这样的“亮点”,最难忘的一个亮点,就是1984年12月17日下午那两节课。那是应华中师大中文系见习生指导老师的要求,讲读鲁迅的小说《孔乙己》。当时听课的有二百多见习生,还有来自武昌区及武汉市附近县市的语文老师近百人。因听课人数太多,学校当时还没有阶梯教室,只好在学校大礼堂上课。
当教学计划基本完成,准备总结之时,有学生即席举手提问:文章最后一句“大约孔乙己的确死了”这句话中的“大约”和“的确”是矛盾的,作者为什么要这样写呢?
学生提出的这个问题,正是教学《孔乙己》的难点,于是,我立即抓住这个问题,反弹给学生:“我相信我们班有同学能解答这个难题!”激励学生展开讨论。经过讨论,最后一个学生的发言说:
我觉得这一句可以这样理解,这个“大约”,是因为孔乙己死了那么多年,没有人知道他死的消息,大家只能根据推测来判断。推测的根据是孔乙己一生的遭遇,说明他的死是带有必然性的,所以,要在后面用“的确”这个词。孔乙己在社会上没有地位,也很穷,所以他死了就没有人知道得那么确切了,只能用“大约”这个词来说明。
这个学生刚说完,下课铃声响了。三百多听课的见习生和老师们站起来长时间热烈鼓掌。他们用掌声赞扬那个学生最后的发言,解决了这篇课文的教学难点,总结了《孔乙己》这篇小说的主旨。
后来,我应邀赴京参加人民教育出版社修订实验教材时,在该社大食堂遇到中学语文编辑室的一位年轻编辑走过来,亲切地喊我并自我介绍说:“李老师,您好!我是华中师大毕业的张德平,84年听了您讲的公开课《孔已己》。您那节课让我们久久难忘啊!”
谢谢你们还记得那节课!不仅因为那最后几分钟讨论点燃了课堂教学的亮点,更因为那也是我一生从事语文教学的亮点!
【附录】教育随笔(110)点燃课堂教学的亮点
课堂教学讲清要点,突出重点,突破难点是一个教师必须具备的基本功,而课堂教学的亮点是可遇不可求的,一闪而现,稍纵即逝的,当它突然闪现时,教师不仅要敏锐发现,而且要千方百计点燃,让它发光闪亮。
在我的教学生涯中,有许多这样的机遇,最难忘的一个亮点,就是1984年12月17日下午那两节课。那是应华中师大中文系见习生指导老师的要求,讲读鲁迅的小说《孔乙己》(人民教育出版社,以下简称“人教社”,六年制重点中学初中语文《阅读》第五册)。当时听课的有二百多见习生,还有来自武昌区及武汉市附近县市的语文老师近百人。因听课人数太多,那时华中师大一附中老校区还在武昌千家街,没有阶梯教室,只好在学校大礼堂上课。
当教学计划基本完成,准备总结之时,有学生即席举手提问。
学生(1):文章最后一句“大约孔乙己的确死了”这句话中的“大约”和“的确”是矛盾的,作者为什么要这样写呢?
教师:是呀,“大约”和“的确”是矛盾的!她提出的这个问题确实是一个有价值的问题!怎么解决呢?我们班肯定有同学能够解答她提出的问题。
学生(2):“大约”是修饰“孔乙己的确死了”这一句话,而“的确”只是修饰“死了”这一个词。它们修饰的范围不同,所以说不矛盾。
学生(1):既然孔乙己的确死了,为什么还要用“的确”来修饰呢?
学生(2):我们在《作文·汉语》(与《阅读》课本配套的写作课本)中学过,一句话是不是病句,不但要看它是否有语法错误,还要看它是否符合语言习惯。任何人一听这句话,都觉得是通顺的。(学生笑起来)
学生(1):鲁迅是一位大文豪,他也懂语法,为什么他要明知故犯呢?
教师:如果他要明知故犯呢?
学生(1):他不会故意说错的。(哄堂大笑)
学生(3):我觉得这一句可以这样理解,这个“大约”,是因为孔乙己死了那么多年,没有人知道他死的消息,大家只能根据推测来判断。推测的根据是孔乙己一生的遭遇,说明他的死是带有必然性的,所以,要在后面用“的确”这个词。孔乙己在社会上没有地位,也很穷,所以他死了就没有人知道得那么确切了,只能用“大约”这个词来说明。
这个学生刚说完,下课铃声响了。三百多听课的见习生和老师们站起来长时间热烈鼓掌。他们用掌声赞扬那个学生最后的发言,总结了《孔乙己》这篇小说的主旨。
那年年底,武汉市中学初中学生作文竞赛,我们实验班的李慧同学写的《见习大学生的掌声》获得二等奖。可见,学生的亲身经历,难忘那节课的亮点。
1986年9月,我应邀到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参加初中语文实验教材《作文·汉语》的修订工作(修订后名为《写作》)。在该社大食堂吃饭时,中学语文编辑室的一位年轻编辑走过来,亲切地喊我并自我介绍说:“李老师,您好!我是华中师大中文系毕业的张德平,1984年听了您讲的公开课《孔已己》。您那节课让我们久久难忘啊!”
谢谢你们还记得那节课!不仅因为那最后几分钟讨论点燃了课堂教学的亮点,更因为那也是我一生从事语文教学的亮点!
课堂教学的亮点,是可遇不可求、瞬间即逝的。师生在课堂上的思维反应,应该属于钱学森先生所论“思维科学”中的“灵感思维”。钱学森说:“如果把非逻辑思维视为形象思维,那么灵感思维就是顿悟……”
所谓“顿悟”,顾名思义就是“突然明白了”,具有偶然性、突发性和创造性。
著名钢琴家傅聪说:“我喜欢教学,因为教学不仅是我教学生,而是通过教学,我能学到许多东西,在讲解过程中有很多新的灵感。”如果傅聪先生在天之灵允许的话,我就把“新的灵感”称之为“课堂教学灵感”吧。
“灵感”似乎很玄,“顿悟”又常常一闪而逝,但是,它却经常出现在我们的大脑中。正如傅聪先生所言,我自从走上中学语文教学讲台,越来越喜欢语文教学之后,也在课堂教学中经常“有很多新的灵感”。课堂教学过程中的“灵感”也好,“顿悟”也好,其实并不是凭空产生的,它是孔子说的“教学相长”的结晶。而师生的“教学相长”则源于良好的民主教学氛围,以及学生敢说多说会说的表达能力等多种因素。而对教师来说,其关键则是“用心做事,以诚待人”。
还记得,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们华中师大一附中初中语文组的孙丽娟老师,要求带她教的那个班的学生,来与我们教材改革实验班学生一起上一节课,让学生感受一下实验班学生是怎样学语文的。
我与孙老师商定讲读王愿坚的小说《党费》。备课时,突发灵感,设计了一个教学环节:要求学生结合这篇课文,回忆上个学期学过的《七根火柴》,进行“口头作文”训练。那篇小说的作者也是王愿坚,那篇小说的主人公卢进勇和这篇小说的主人公黄新是夫妻,黄新和他们的女儿小妞留在南方根据地,黄新牺牲后,党组织抚养小妞长大。卢进勇在《七根火柴》中长征北上了。请同学们根据这两篇小说的相关情节,以《父女相逢在北京天安门》为题,思考五分钟,开始口头作文。
没有想到,我为自己灵感突发的教案设计而自得,刚对同学们说完口头作文题,一位名叫卢山的女生举手要求发言:“老师,您这个作文题不好,限制了我们的想象能力。”
也许这就是美国旧金山大学心理学教授林格伦在他的《课堂教育心理学》中所说的“开窍反应”吧。
“开窍反应是在提出问题并鼓励学生去寻找尽可能多的不同解答或答案时所使用的许多教与学的方法之一。”
于是,我立即鼓励她修改我出的作文题:“是吗?那你就改一改吧!但是时间跨度必须按我的要求来说!”
“好!请您把黑板上题目中后面的五个字擦掉,然后请加上省略号。《父女相逢在……》”
“好的!非常好!五分钟后,请你先说!”
教室里非常安静,大家都在思考自己按卢山修改后的题目该怎么说。
五分钟后,卢山同学站起来说:“我的题目是《父女相逢在朝鲜战场》。卢进勇将军在朝鲜战场与随军护士小妞在防空洞邂逅,……”
她说得非常好,故事内容、时间跨度在情理之中,故事情节在意料之外,学生听完后热烈鼓掌。
思维的闸门一打开,学生的想象能力得到了充分发挥,卢进勇父女相逢的地点随着学生们的想象合理地展现出来了。
教学灵感与“开窍反应”如影随形,经常在师生的热烈讨论中突然降临。当灵感闪现那一瞬间,只要紧紧抓住它,定能达到教学相长之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