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人生(四)
名落孙山
参加1965年高考,自信高考成绩是不低的,但是,那个年代不公布高考成绩,结果是名落孙山。我没有被大学录取,而被武汉市教育局录用为中学语文教师。那一年,武汉市教育局从高考落榜生中直接录用了近3000人为中学教师,据说都是高考成绩很好,但或自己或家庭有这样或那样的“政治问题”。我是什么问题呢?在退休之后,一个非常偶然的机会里,我终于看到了那份“政审”材料:
高考委员会人事组:
我校考生李培永的家庭成分问题,本人填的是中农,有时又填工人,外调材料又说是小土地出租。汉口考区对此提出过疑问。我们又到中南路派出所去进行过了解,据派出所同志谈,他家“至少是小土地出租,也可能是漏划的地主”但因没搞社教,成分无法肯定。究竟属什么成分,请你们根据档案中的材料予以确定,不过,根据这一情况,我们认为录取绝密专业是不适宜的。
此致
敬礼
中共华师一附中总支
1965年7月23日
上述材料落款还盖有中共华师一附中总支的公章。在当年,我的档案中有这样一份共产党基层组织提供的材料,后果是可想而知的,没有被大学录取也是理所当然的,而这对一个憧憬美好未来的年轻人是多么残酷的打击!这颗人生的苦果对于正在成长中的我来说,真是苦不堪言!
武汉市教育局录用了我们这批近三千名高考落榜生后,为了尽快帮助我们完成从学生到教师的角色转变,决定要我们分别到武汉教育学院、武汉一师和湖北省实验师范学校去培训一年。我被分到湖北省实验师范学校语文(2)班。我的班主任是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女教师,名叫黄娉琴,是从印尼回的华侨。我还没有去报到,就被她指定为班长。第一次见她是在当年中秋节后的一个星期一,此前,我一直在家不想去学校报到。最后,在华师一附中团委书记蔡清萍老师耐心劝导下,才去报到。没有想到我迟到近一个月,她仍然非常热情地接待我,仔细询问我的情况,鼓励我努力学习,然后,带我到班上与同学们见面,同时告诉大家,他就是你们的班长李培永。
当时,我是一个很不称职的班长,积郁在心中的那股难咽之气久久不散。难言之苦,无处诉说,于是,就沉溺于棋牌之中。哪怕课间十分钟也要抓紧时间打几盘。以至于,班主任黄老师只要走进教室,看到我还在与同学打牌,总是微笑着说:“你又在打牌呀!”
湖北省实验师范学校位于武昌付家坡,学校原来有高中部和幼师部,加上我们短训班就是一个近三千人的大学校了。全部由高考落榜生组成的短训班,学生思想复杂是不言而喻的,无心向学也是可以理解的。但让我不理解的是,在当时特别强调培养无产阶级革命事业接班人重要性的形势下,集中这么一大批“出身有问题”的人,培训以后去中学当老师,培养无产阶级革命事业接班人不会出问题吗?这是一个明显的悖论,可是,没有任何人来解答。
五十年后,再回头看那时武汉市教育局领导的决策,无疑是非常正确的。经过短训走上讲台的这三千人,不仅缓解了武汉市中学教育师资短缺的问题,而且,让这三千年轻人有一个展示自己才华的平台,对于社会稳定、个人成材都有极大的好处。事实也确实如此,这一批人后来大部分成为武汉市中学教育教学的骨干。
学校根据教育局的要求,为我们将来能够走上中学语文教学的讲台,开设了许多与语文教学相关的学科,也许当时那些老师是临时决定要上那些课,他们自己还不熟悉有关教材内容,例如《文学概论》,因此,上课讲得不怎么好,也许是我们不想学也不想听,好多课都没有一点印象了,只有教我们《古代文学》的罗书慎老师,让我们永远都忘不了,尤其令人难忘的是她讲《触龙说赵太后》,她上课时的语言、表情、动作至今历历在目。她就是我的中学同学和后来在华师一附中的同事徐尚哲的妈妈。前几天,我还与现在美国波斯顿的徐尚哲通电话,一起怀念她的母亲罗老师的教学往事。
按照市教育局的要求,短训班应该在1966年暑假结业,当年5月中旬,我们分赴武汉市各中学实习还未结束,就被紧急召回学校参加“文化大革命”。
“文化大革命”一开始,特别讲究家庭成分,宣扬“血统论”,湖北省实验师范学校要成立“文化大革命委员会”,学校高中部、短训班和幼师三部分,都要有学生代表参加。也许是因为短训班其他同学的家庭成分确实复杂,而我可能是“矮子里面的将军”;也许是心地善良的班主任黄老师极力推荐,我被学校党总支作为短训班的代表,挑选为“文化大革命委员会”的委员。后来,全国“红卫兵”运动风起云涌,我也是学校的第一批“红卫兵”的负责人。
真是世事难料呀!因为家庭成分问题,上大学不宜录取!不到一年时间,相信我的档案已经在实验师范学校党总支的柜子里面了,家庭成分应该还是那个“问题”,我不仅可以当“文化革命”委员,还能成为第一批“红卫兵”,而且成为武汉市的“红卫兵”代表,第一批去北京天安门在1966年8月18日接受毛主席检阅。
我们这一代人的人生轨迹,与社会的发展、国家的变化息息相关,运行的轨道永远离不开大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