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场心境

                               当然.2017.10

       从韩国料理店“外母屋”出来，夜色阑珊，远道来加拿大一访的老同学，大学时代班上的“老领导”抬手捋了捋一下有点被微风拂乱的稀疏头发，缓缓地说：“去商场看看吧。” 驱车过了几个街口，不用过桥，就到了一个大型室内商业街中的一个连锁商场：“The Bay”，入口处是各种化妆品的柜台。

    这里汇集了世界各种化妆品的大品牌：美宝莲，香奈尔，欧莱雅，兰蔻以及资生堂等等应有尽有。时间已是晚上快8点了，离关门时间还有一小时，顾客零零散散，柜台的店员小姐们脸上也挂着准备收摊的神态，不时漫不经心地瞅着走过的顾客，当扫过一脸闲逛的我，撞上了我身后老同学考察的目光时，那个小姐显得有点不知所措。

   我向她打了个招呼，我们停下来打量着眼前的柜台和她身后的玻璃货架中摆放的各种化妆品，照例店员应拿出一些试用品向顾客介绍，但这个高挑的亚裔女店员审视一下我们后，别决定不再理会，让开我们的视线走向柜台另一边。我感到了一种漠视，虽然感觉不像当年那么明显，那是一种无所顾忌的藐视……

    这就是那些年的所谓“友谊商店”，一个国人顾客不可涉足的地方。有两次揣着兑换卷，还是难以入门。后来混进了门，买东西也被要求拿出护照等证件。即使到了97年冬，出国后第一次回国，在北京机场宾馆的一个昏暗的友谊小店里，一个女店员迟疑之中打量着蹦跳而入的我那不到7岁的小玩童，我随后跟进，又一次扑捉到了那个熟悉的目光。她用那种审视乡巴佬的严厉眼光削掉了我之后，最后的刀眼落在了 我儿子的脚上，那双独特的童鞋一看就不是天朝所产，再细看一下衣着，也有异国的味道，那具刀光剑影才消无声、遁无形地撤下了。

   正在我心猿意马当中，老同学不动声色的眉头悄然向上轻微一横，向我发了一个信号弹：“买”！看来已是成竹在胸了，我们随即转向另一个女店员，开始了进行一番血拼的预热。我心里还有点疑惑：弹药充足吗？

   老同学的眸子里流露出一种透过高倍军用望远镜观测战场的自信，越过下面的几排竖立，首先锁定了美宝莲护面霜，手往下一挥，把递来的东西扫了两眼，“嚓察”不出声响就放在柜台等待“收编的”场地中。

   此刻还只是小试锋芒，但面前这个女店员已领略到了那股气势，张开了所有。还有刚才那个女店员有点吃惊，黑黑画边框的眼中好像看见了突然而来的血拼，厚厚的粉脂面墙显出了一抹即将坍塌的悸动。

    “不给敌人任何喘气的机会！”有个电影中我军的一个军长说过的。既然到达了桥头之前，就应该尽情挥舞，大干一场。今非昔比，当年上大学还有劳动课，作为劳动委员的他带领大家操起锄头去挖坑种豆，如今已是锄头换成了大炮，挖土变成了轰炸！紧接着，护肤霜，洗面奶，香水等等接踵而来，还有好多的口红。

     “看这只怎样？”

     “嗯，好像太红，不大适合她……”

     “那这只呢？”

     “还行，刚才那只可能比较适合另一个。”

      ……

    我的天！看来还有一只女兵队伍，香辣甜酸都有，口味轻重不一！队伍吗，就应该这样，这叫百花齐放，人才齐备！

   这气势，盖过当年小鬼子来云南的血拼扫荡了。88年我曾在昆明西山工艺美术画廊帮人站台，作日语翻译，专门针对外国游客。日本人最豪，有时把墙上挂着的国画从这一头买空到另一头，但他们要装备后面的女兵队伍吗？还有东南亚及港澳台游客，那就更不行了，多是买些翡翠玉器手工等制品，须知翡翠挂件在客人来前从浸泡的煤油中取出擦干净，短时间内绿汪汪的，两三块钱的进价就卖一百多两百啊！只要还个价就出手。欧美游客也只有一点零碎的工艺品购买。

   各种化妆品堆起了一大堆，女店员的脸上一片红潮，另外的那个脸早都绿了，悻悻地望着，一大笔提成、个人业绩都完了！像这种血拼，这里应该少见，从一旁的几个店员表情来看，脸上都出现一种惊讶。女店员指着过道华丽摆放的各式套件挎包说：“你买的量超过了六百，每六百的购物量就可从那些挑一套作为免费赠送礼品……”

   纵擒千军万马，我自从从容容！老领导略一思索，再买两个，好像仍然意犹未尽—-宜将剩勇追穷寇！

    “来瓶男士香水自用？”

    “不必了，还嫌不够多么？”

    也是，岁月不饶人啊！来点保健品还差不多。这年岁，心有余也是力不足啊！

   小算一下，两千加币还差点，但该买的都买了啊！难道银弹太多，就无的放矢，空放不成？解放区带来的弹药，好歹留几个以备不时之需。劝了几句，方才作罢！

    记得85年从日本回国时，也有一番豪买，但买的东西却是日用品：冰箱、洗衣机和录音机，只有照相机算得上一个奢侈品，但买的范畴和意义与眼前大不一样，而且所有弹药都是在白区攒下的，远不比今日。后来93年因公又去了一次，回国前的购买也只是小量的电子产品，国内带来的弹药有点捉襟见肘，不像现在这么多，真是改天换地了！

    要开发票吗？嘴角咧了一丝迟疑，不开白不开！开！

    抬头写 中共云南省……？算了，这是白区！

    一个字：扬眉吐气！

    一句话：爽！

    满载而归，在各位的注目礼下，老同学打量了一下周围，就像扫视了一下骤然扫过的战场，率队离开了。 

   脚下很轻松，尽管东西几大袋。又想起了当年在工艺美术画廊迎来了由省外办领队的一行朝鲜客人的情景。朝鲜过来的很是罕见，服装一致，每人胸前挂着领袖像章，面部表情严肃，连微笑时好像都要看看一旁的同志是否同意。郑重其事地从敞开的柜台上拿起一小物件，看了几眼就放下了，并不买什么东西。最后每人捧着由外办那个干部发给的钥匙扣步履蹒跚地离开了。

    从他们的身上我触摸到一种熟悉。世界就是这样，任何时候还是“钱”的问题，不管你的“主义”有多雄伟！

  车过桥头，老同学若有所思地嘟囔一句：“应该再买些，凑够两千……” 脸上露出有少量敌人漏网的遗憾。

       还想买？艰苦奋斗的优良传统哪去了？我的这位老同学有点意思，他是属于那种革命传统型的小干部，比较嫉恶如仇，敌我分明，阶级觉悟也比较高。事隔几十年，如今真是改变了吗？但从一些谈吐中体会道，他仍然是一个“正统”型的同志，比如谈到当年成天宣传的阶级教育故事白毛女、南霸天的例子，其实都是子虚乌有，他却正色反驳道：“你真是天真啊！这些非常正常，很有必要！” 我想此时此刻他这种大买的举止里会不会有涨国人的志气的成分呢？

    但不管怎样说，我就是那话：有银弹尽管来砸、尽管来买，如同上甘岭战役中王成同志所说：“为了胜利，向我开炮！” 在白区的我就是这种心境，在外定要扫尽天下一切的小觑漠视、全无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