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
这首情真意切的诗出自唐代大诗人元稹,元稹字微之,北魏孝文帝后裔,那他祖上就是胡人。这倒也巧,唐代诗人中有不少祖上是胡人,如谪仙人李白,出身于陇右,也有认为出生于西域碎叶,凉武昭王九世孙,妥妥的胡人。其实也并不奇怪,唐代就是个民族十分融合包容的社会,連唐朝开国皇帝李渊也是鲜卑血统。元稹出身于官宦人家,少年时就显露其才华,15岁即科举及第。如今15岁的少年正忙着打游戏机,所以若放到今天,那他准是个学霸。看了上面这首《离思》以及他写的令人潸然泪下的悼亡诗,谁都得以为他是个忠于爱情的情种;然而翻开他的爱情历程,不由得令人大跌眼镜,若是不客气按今天的说法就是个渣男。这个情场老手,阅尽女人无数, 其中有六个女人被他哄得是神魂颠倒,对他生死不渝;可他却是将她们当做是他人生中的匆匆过客,用过即弃如敝履,下面且让我慢慢道来。
这第一位大家都耳熟能详,因为他后来还将与她的恋情付诸文字即《莺莺传》,此文被收入《唐宋传奇选》,又被那好事的王实甫老爷子改编成了《西厢记》,这就弄得差不多家喻户晓。把自己与一个当时未婚女子的恋情公诸于世,等于暴露人家的隱私,若放在今天那是要赔偿名誉损失的。公元799年,元稹到蒲州任职,恰好遇到小姨表妹崔双文,即后来崔莺莺的原型。面对这风流倜傥的英俊小生,加上他那一首首热情洋溢的情诗,不谙世事的小姑娘马上沦陷,立即报以“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靠着貼身丫鬟红娘的穿针引线,两人成其好事,而红娘也成了如今媒人之代名词,也应该不枉她留芳百世了。公元800年,元稹进京想谋个一官半职,遂与双文告别,想必也不乏山盟海誓,不过他一到京城,就把曾经的海枯石烂不变心丢诸脑后。多年以后,双文早巳嫁为人妇,元稹也许还想起当年的初恋,想与双文见面叙个旧情啥的,被双文报以一首”自从消瘦减容光,万转千回懒下床。不为旁人羞不起,为郎憔却悴却羞郎”拒绝。又以一诗教训他:“弃置今何道,当时且自亲,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几乎让他下不了台。好友杨巨源作诗“清潤潘郎玉不如,中庭蕙草雪消初。风流才子多春思,肠断萧娘一纸书。”喻之。也许为了替自己始乱终弃之薄幸开脱,他居然在《莺莺传》中借张生之口,加了这么一大段说教:“大凡天之所命尤物也,不妖其身,必妖于人。使崔氏子遇合富贵,乘宠娇,不为云,不为雨,为蛟为螭,吾不知其所变化矣。昔殷之辛,周之幽,据百万之国,其势甚厚。然而一女子败之。溃其众,屠其身,至今为天下僇笑。予之德不足以胜妖孽,是用忍情。”真乃恬不知耻。
韦丛,元稹第一位妻子。公元802年,元稹应试落榜,无法可想之际,就投靠到太子少保韦夏卿门下,韦颇重其才华,遂将女儿韦丛嫁与,后人对韦丛的了解多从元稹之《遣悲怀》三首诗中略知。韦虽是出身豪门的大家闺秀,跟着当时尚未发迹的穷书生,却甘于贫苦,典型的贤妻良母。短短五年间,为元生育五子,积劳成疾,香消玉殒,年方27。此时元稹在左拾遗任上,被派往蜀中查办贪枉案子,时正值韦重病在床,但这并不影晌风流元才子追逐蜀中名妓薛涛;而韦丛的离世居然还让他留下“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这样无限深情的泣血悼亡诗。
元稹刚至蜀,就将重病发妻忘诸脑后,忙不迭地就与薛涛在蜀中上演一出姐弟恋。薛与鱼玄机、李冶,刘采春被公认为唐代四大女诗人;又与卓文君、花蕊夫人、黄娥并称蜀中四大才女。四人中,我对花蕊夫人甚是尊崇。蜀国亡后,她被掳至汴梁,赵匡胤对她宠爱有加,但她却始终不忘孟昶,在其房中挂着其夫孟昶画像,一日被赵发现,她诓之以祠五通神像。有次赵向他问及蜀国怎么一下就被他攻下了,她答以“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哪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可惜这么一个才貌双全的女子,不幸被赵光义借故用箭射死。42岁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与31岁的风流才子诗歌往还,相见恨晚,可惜这段恋情只短短三个月,随着元调往洛阳就偃旗息鼓。初时双方还有书信往还,“身骑骢马峨眉下,面带霜威卓氏前。虚度东川好时节,酒楼元被蜀儿眠。”薛涛笺载着《春望词》四首飞往洛阳,遥寄相思之苦。半年后,元即杳如黄鹤,“二月杨花轻复微,春风摇荡惹人衣。他家本是无情物,一任南飞又北飞。”薛从此脱却红裙换道袍,隱于浣花溪畔,元稹去世后一年她也溘然长逝,享年62岁。
安仙嫔,元稹第二任妻子。元稹33岁时再次被贬,从洛阳贬任江陵府士曹参军,此时他生活窘迫,好友李景俭把他介绍给自己表妹安仙嫔结为夫妻。可惜这段婚姻十分短暂,安在誕下一子后便撒手人寰。
安仙嫔去世不久,公元815年,36岁的元才子再次被贬任通州司马,在上司山南节度使权德輿撮合下,几乎在薛涛的眼皮底下,丧妻仅一年的元稹又迎娶了涪州刺史裴郧之女裴淑。裴亦系大家闺秀,工诗善琴,元曾作《黄草峡听柔之琴二首》,其一云“胡茄夜奏塞声寒,是我乡音听渐难。料得小来辛苦学,又因知向峡中弹。”裴与元夫妻维持时间最久,无论其仕途通达还是浮沉坎坷,裴都与元共患难,不离不弃。公无819年,元受宰相令狐楚赏识,累官至中书舍人,公元822年,元与裴度先后为相。不久,觊觎相位的李逢吉与宦官勾结,阴谋诬告元谋刺裴度,元被罢相贬为同州刺史,后又调任浙东观察使兼越州刺史。
元去越州赴任时,面对妻子裴淑的不舍,宽慰道:”嫁时五月归巴地,今日双旌上越州。兴庆首行千命妇,会稽旁带六诸侯。海楼翡翠闲相逐,镜水鸳鸯暖共游。我有主恩羞未报,君于此外更何求。“然而刚到越‘州,得知刘采春就在他治下,风流成性的他见刘歌喉婉啭,舞姿婀娜,又是通诗文之才女,就忙不迭地施展其撩妹手段,赠诗:”新妆巧样画双蛾,谩里常州透额罗。正面偷匀光滑笏,缓行轻踏破纹波。言辞雅措风流足,举止低回秀媚多。更有恼人肠断处,选词能唱望夫歌。”正是这边旧人茶未凉,那边新人入纬房。面对这风流倜傥的情场老手,刘也当即沦陷,其实此时的刘巳为伶工周季崇妻,元稹花钱将刘买下。两人在越州卿卿我我了七年,元升官回京,离开越州,于是重新上演了当年薛涛之一幕,又玩起了失踪。不过刘采春是个烈女,在遭弃后,竟跳水自尽。可惜一位有才有貌的歌女,遇上这么个浪荡子,白白丢了性命,真是不值。全唐诗中收刘采春《啰唝曲》六首,现节录一些:“不喜秦淮水,生憎江上船。载儿夫婿去,经岁又经年”。“莫作商人妇,金釵当卜钱。朝朝江口望,错认几人船”。“那年离别日,只道往桐庐。桐庐人不见,今得广州书”。
综观元稹一生,有才,早年就以科举入仕,在妻子家族的照拂下还曾官至宰相,但宦海沉浮,多次遭贬,他为升迁依附宦官亦为时人所讥。其诗名于中晚唐时期与白居易齐名,人称元白,两人同为新乐府运动创始人,他的連昌宫词抒发世事沧桑巨变颇有影响。他为亡妻写下的那些悼亡诗写得真是情切切,意绵绵,至今仍是痴男怨女津津乐道的爱情箴言。除白居易外,元稹与当时文坛上的那些大咖们如柳宗元、刘禹锡、崔群、李夷简等均是好友。凭良心说,元稹为官也算是个称职的好官,在地方任职时亦颇得百姓称道。在通州(今达州)司马任上三年,为百姓做了不少好事,他于正月初九离任,百姓倾城相送,此后每年的正月初九,当地百姓都会登高望别以纪念元稹。除了他在文学史上的成就与地位,若论其人之感情经历,那就妥妥的一个登徒子。元一生风流,多情且滥情,其多情亦短暂,若评渣男鼻祖,那准是非元稹莫若。陈寅恪先生很看不上元,他评元稹时曾非常不客气地说元是踩着女人上位的。
其实自古男人多薄幸,尤以文人为无行,也不单元稹。有人曾把唐代颇有诗名的李亿、李益、白居易、元稹四人并称为渣男,元则居渣男之榜首,当然还有人把写”昔人巳乘黄鹤去“的崔颢亦入选其中。不过唐代社会风气开放,这男女之事也不太当回事,你看那扒灰的唐明皇还”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連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的为后人称道。近现代的徐志摩、胡兰成、郭沫若之流又那个不配视作渣男。尤其那个才高八斗的郭家里,人品尤其为人不齿,说他是三姓家奴绝不是诬蔑了他,与他交往的三个有名有姓的女人没有一个好下场,怪不得有人借鲁迅先生之口骂他“远看一条狗,近看郭沫若”。当然男人中钟情的情种确也不少,尤其是当代,一则是社会道德之约束,二来女人早巳不是男尊女卑的封建社会作为男人的附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