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 (123)
2020 (75)
2021 (101)
2022 (144)
2023 (104)
| ||
《张爱玲下楼去做核酸》 文:蓝风 诵:清印
这个春天实在多事,连带,人也多了不少烦恼。 张爱玲刚伏在窗前的书案上写一篇散文,就听见楼上楼下喧嚣起来。不一会儿,连最坐得住的姑姑也来敲门,声口比往常要急切些:“小煐,听说要封锁了!” 张爱玲当然知道 ,是因为疫情。已经一段时间大家都在草木皆兵的情形下惶惶着了。到底,还是封锁了。也就意味着,要一直呆在家里,出不得门。 她以文为生,整日整日地居家,是常有之事。然而,她还是要每天抽时间出门走走,买菜,逛街,看电影,参加推不掉的游艺会,或是座谈。这样全然被封禁起来,至少心理上,她是反感的。那些“透风”的短暂时光,更不必提了。这让她觉得,有太多可以捡起来一写的故事,都只好烂在路边和街上了。 姑姑说:”咱们的菜不够接应到后天,不晓得怎么办。”咕哝着,姑姑便又到客厅坐在沙发上看报了。她现在不大看书,连张爱玲的小说,也是从报上才断断续续看了的,报纸却和一日三餐一样,少不了。她看起报纸,有一种羲皇时人之感,仿佛整个世界在她的注视下,都变得娇气可亲起来。 张爱玲也嗜小报如命,也喜欢姑姑看小报的模样。姑姑总一边沙沙翻看,一边没有目的也不期望回答地絮叨些什么。张爱玲看到姑姑这样,总忍不住要笑。 封锁,是全上海的人都封锁了,不是只有她和姑姑,张爱玲也就静下心,至于所剩不多的菜,明天再说。手头的稿子,写到一半,突然写不下去,这才叫人着急。她走到阳台,坐下,不打开夜灯,抱着自己的手臂,望着外边郁郁的蓝天。这样坐着,对她来说,就是舒服的,像在泡澡,水慢慢凉下去,却还足够温暖肌肤,宛然地闭上眼睛,再惬意也没有。 张爱玲知道,明天很快就要到来,也很快就要过去。疫情虽然肆虐了这么许久,到底总要有个了结的。连不了了之,都是一种了结。这样一想,心思就都在文章上了,也就很快有了下文,她欢喜地回到书案前,伏下身就着台灯影影绰绰的光,一笔一笔写起来。 月亮不知何时爬出了云层,挂在窗外一栋楼的顶上,像一面不够周全的镜子,旧的。那暗黄的光透过来,有一部分敷在她的鬓发上,看上去,光洁清俏,自有一番风雅。 第二天,人们都走下楼,做核酸检测。好多生疏的面孔,张爱玲和他们保持着相当的距离,但总会不经意间去打量他们的服饰和脸容,都是匆匆一瞥,不算冒犯。 她穿了条用从前祖母留下来的一块料子自己设计裁剪的雪青织锦缎旗袍,一瓣瓣翠生生的叶子,堆积在旗袍的前襟和袖口,和披散的蓬蓬的头发配在一起,她整个人都显得更高更古旧,无法不骇人眼目。她没戴眼镜,阳光又亮,便只是垂着目光。 姑姑在她前边站着,她是这时才觉得自己是个成年人了,她比姑姑高出好多。她想象着姑姑看到她看她时的表情,一定是感叹似地扫她一眼,说:“你们这代人呀!”便不再说下去了。 母亲在南洋,张爱玲想,她应该很好的,总能把自己照顾得很妥当。也就不担心了。 弟弟已经在做事,见她写文章,也手痒,自己和同仁办了个杂志,来了几回信,向她拉稿子。她自己已经欠了不少稿子,弟弟的杂志也不是正式的,她哪有工夫应付。但毕竟是自己的弟弟,她也不忍全然拒绝,就说先缓一缓。她还不知该写篇什么文章适合给弟弟。就这样站着排队,让她想起这些平常都不太想起的琐事。 终于轮到她了,姑姑提醒了她一声:“小煐。”她步履轻盈地走上前,坐在穿着白大褂的女大夫跟前的凳子上,她太高,那凳子她坐得很不舒服。她张开口,半闭着眼睛,让女大夫用棉签给她检测。她觉得这一刻自己和童年好近,一下子变得幼小快乐起来。那些遥远的时光回来了一瞬间,轻轻摔打在她肩头,有点暖,有点疼,有点恍惚。 做完核酸,她便和姑姑一道回公寓去。她什么也不说,只听着姑姑说些闲话。她知道,再短的路程,也需要打发,人总是寂寞的。她也知道,姑姑已不再年轻。外边的阳光是好,可还是回到自己的房间,才觉得稳稳妥妥。她看着窗外依旧有人在排队做着核酸,像排队在老大昌门前等自己要的点心。她有点想笑,然而并没有。 她开始继续她的稿子,也想到,与其给弟弟一篇稿子,还不如给他一幅手绘的插图,也算一种支持吧,想必小弟不会介意。她越写越快,想好了,便熟极而流。 封锁,于整个上海是好的,于她自己并没多少影响。这个民族那么多艰难不都过来了,疫情,她想,也可以过去的。她的心性里虽然没有太多明媚的东西,但是,她到底是健康的,也希望所有人都能健康。毕竟,那是她还没离开就开始想念的国土,那是她补了又补,连了又连,补丁的彩云的人民…… |
到底是十亿人民一声吼,地球也要抖三抖,一夜之间,那些星罗棋布的核酸检测亭,突然就成了历史的痕迹了,无奈也好,坦然也好,总算是和那些五花八门的康康码们告别了。丰子恺说到梦痕,这也是这个时代的一道抹不去的梦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