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时候,不止一次读过朱自清的散文《背影》。那时候不太理解这么一篇普通的散文,没有华丽的词藻,记录的又是极平凡的小事,为何会引起如此广泛的共鸣?直到我自己的父亲离去,再次读到,才体会到不一样的感受,勾起内心深处的回忆。和朱先生在散文里写的一样,我上次见到好好的父亲也是两年多之前的2018 年六月份。说他是好好的,因为那时候他虽然年迈体弱,步态蹒跚,可还能扶着栏杆,上下四层楼梯。脾气有些改变,但头脑还很清晰,过去的事情记得清清楚楚。老家要重建祠堂,不仅捐款,还多次告知晚辈老祠堂的旧事,典故。我回国和他短聚时,总想和他多说说话,问问过去的一些事情,但他那时听力很差,而且由于轻度的脑梗,说话不清楚,说几句便觉累,不想多说。本以为还有时间,希望他能慢慢恢复一些,下次再聊,可不料半年之后,突然再次中风,完全失聪,成了植物人。虽经各种治疗抢救,仍无回天之力,卧床刚过一年,便溘然而逝。尽管我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年里回去照顾过他两次,可那时他大脑已完全没有任何功能,更不用说语言交流了。父亲走后一年多,想到父亲的点点滴滴,印像最深的也是我离家上大学的情景。霎那间,这一切已过去四十多年,许多的细节,比如当时说了什么,做了些什么,记忆里已模糊不清了。翻阅我那时的日记,里面记的都是高考的努力,上大学的兴奋,和同学的来往,唯独缺了和父母交流的细节。但有些画面,还是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尤其是每年寒暑假回家,父母送我去火车站的情景。那时我家所在的小县城里还没有出租车,从家里走到火车站大慨需要二十分钟。那条路如今还在,只是小巷都改建成了大街,居民区变成了临街的店铺。记忆里似乎每次出门都是凌晨四点多,寂静的街道上空空荡荡,万籁俱静。即便是在夏天,小巷里也是漆黑一片。大街上倒是有零星的路灯,照着父母和我三人的身影,我们拖着我的行李,一路说着话,匆匆行走在空荡的马路中间。这时候的父亲话不多,嘘寒问暖的大多是母亲,他们的嘱咐我已完全不记得了,可那声音似乎还在夜空里回荡,还能感受到家人在一起的温暖,让我完全不觉扑面而来的冷峭夜风。我第一次去千里之外的北京上学时还未满十七岁,比朱先生外出赶考时还小三岁,父母自然是不放心。第一次去北京带的行李多一些,又是头一次独自出门,父母托熟人买了从孝感上车的卧铺票。从家里去孝感,带着一大一小两个箱子,也是极不方便。为此,又找了在水泥厂工作的姑父,请他帮忙,找到一个运送水泥的货车,我和父亲先去,母亲随后坐车去孝感会合,和在孝感工作的兄长一起送我上火车。那时候运水泥的车还都是敞篷车,箱子能放在后面,我和父亲则勉强挤坐在驾驶室里。期待去北京上大学,开始新的生活的兴奋,冲淡了路途上颠簸和拥挤带来的不适。有外人在,父亲的话更少了。可车行没多久,便在路边停下,司机下了车,让我们等着,他自己去了附近的一个村子里。那时小地方路上车少,既没有出租车,也没遇到能搭乘的过路车。父亲十分懊恼,后悔不该搭这车。可事已如此,我们只能耐心候着。我们俩有一搭,无一搭地说着话,不知道过了多久,司机才回来。虽然耽误了不少时间,好在没有误了去北京的火车。以后每次离家,都是父母一起送我到车站,很少再搭顺路车了。那时的交通虽远不如现在这么方便,可比朱先生所处的上世纪二十年代,还是好了许多,出门远行,不用划小船,还能坐上火车。只是卧铺票很贵,尽管那时的火车到北京快的也需要二十个小时,记忆中也就第一次去上学时坐过一次。而且去北京总是要先到孝感或武汉转车,路途漫长。虽然那时去北京的火车不止一趟,可中每次从家里出门好像都是凌晨。后来,车次多了,更方便了,不用再走那么早,可父亲在世时,我每次离家,父母都会坚持送我到火车站或者出租车上。直到近年,我已成家,自己的孩子也成大人了,还是如此。几十年过来,父母送每一次我离家远行,都成了记忆里最温暖的画面。不只是父母远去的背影,更多的是迎面而来的温馨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