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社会都市化的不断扩展和侵蚀,尤其是十几年前,那场大规模的拆迁改造,北京牛街这条中外闻名、历史悠久的古老街道,传统的居住模式已经消解。一些回族原住民由于各种原因先后迁出了牛街,回族人口的比例逐年下降,曾经的回民聚集区已经完全成为回汉民杂居的现代化社区。许多富有伊斯兰色彩的古老文化,正在不断被冲击、被边缘。牛街人各种独特的文化现象,正逐渐淡化在人们的生活里。其中就包括语言文化,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语言是一个民族的镜子,也是一个民族历史文化的活化石。但目前却面临着严峻的考验,牛街人极具特色的语言文化如何保护、继承与发展,是我们必须面对的现实问题。
由于牛街回族的构成具有多元化,因而在语言文化上也曾具有多元化的特色。历史上的牛街人是早期来自阿拉伯、波斯和突厥的各族穆斯林,种族和语言各异。所以牛街人的语言逐渐形成了以汉语为基础,老北京话为主体、并吸收其它省份的一些地方方言,又融和了阿拉伯语、波斯语、经堂语以及大量的自造词汇,最终才形成了老牛街人特有的地域方言。
牛街回民的阿拉伯语汇有两个来源。一部分由《古兰经》词汇逐渐转化为的生活用语,由于主要用于经堂教育,所以也属于经堂语部分。如:伊不里斯(魔鬼),毛提(去世),讨白(忏悔),伊妈目(领拜人、领导)。其中有相当一部分阿拉伯语汇是从老一辈人口口相传沿袭下来的,久而久之,有些发音就失去了准确性。而且有些词汇的原意也发生了改变。例如毛提(去世)就被牛街人误念成了俩提,海里凡被念成了海里拜。法衣胎本是阿拉伯语“获利”的意思,后被牛街人用以形容某个人外在的精神气质和面貌。总之阿拉伯语成为牛街人的日常生活用语的还有很多,而且有的至今仍在使用。如:色俩目:老牛街的穆斯林见面之后都要互相问候“安赛俩目哦来昆”,意思是“愿安拉赐福于您”。穆斯林是指信仰伊斯兰教的人。尼耳买底指来自安拉恩赐的美食,即“合法的食物”。乜帖即“心愿”、“愿望”、“立意”,通常指以财物施济或资助教门,以表达心愿。类似的阿拉伯语还有很多,比如“伊妈尼”(信仰)、“安拉”(真主)、“汉志”(奴仆)、“伊斯俩目”(伊斯兰教)、“色兰”(祝安词)等等。
在老牛街人的日常生活用语中,使用频率仅次于阿拉伯语的是波斯语,波斯语实际上是伊朗国语。比如“肉孜”即是波斯语(阿语念:尔代费土雷),译成汉意就是“开斋”。我们通常说的“肉孜节”,也就是“开斋节”。“朵子海”是火狱的意思、“阿訇”,波斯语的原意是教师,专指伊斯兰教的职业从业人员。“主麻”(阿语念:主目尔)即公历星期五。“朵斯梯”是穆斯林之间互相称呼的用语,意思是“朋友”或“挚友”。做为回回民族的一员,熟悉并掌握这些语言是极为必要的,否则就会闹笑话。有一个青年妇女,当她知悉旁边的人也是回民时,非常兴奋。她倍感亲切的对旁边人说;“我也是回民,咱们都是左蹄儿。”原来她不仅错将“朵斯梯”误念为左蹄儿,更可笑的是多年来,她竟始终认为回民是“左蹄儿”汉民则是“右蹄儿”。这种对自己民族文化的愚昧与无知,说起来虽然荒唐至极,但更可怕的是,在一些80、90后新生代的回族青少年中,类似的现象正在漫延。
经堂语是中国伊斯兰教经堂教育的用语,通常只用于穆斯林内部。过去的牛街娃娃们在小时候上的经学,接受的就是经堂教育。老师所用来讲学的内容,一般都是阿语和波斯语的汉语译音。并且吸收了中国儒、道、佛各教的经典用语及民间用语。如:“造化”(自然)、“知感”、“恩典”、“无常”(意:死亡)等。牛街的回族人忌讳把本民族的人亡故,说成“死”,只能说“无常了”、“没了”、“口唤了”或“归真”。“口唤”在使用中有“允许”和“同意”的含意,也专指真主的命令、招唤。有时也可引申为死亡或归真。“下刀”是专指按宗教仪式屠宰牛羊。“举意”即立意,在举行宗教仪式时要用特定的词句表达心迹,以求主的回赐。还有诸如“看守”(指宗教修养高深的人),“乡老”(指热心教门、常去淸真寺礼拜的穆斯林),“阿扑代斯”(是指穆斯林教徒的小净)、“勿思主”(大净)等等。甚至有些波斯语在被传入中国以后,不仅被信仰伊斯兰教的各族人民所使用,而且也逐渐成为了北京方言的一部分。如:“唠叨”本是波斯语,原意指“调皮”,后成为北京话“絮叨”、“啰嗦”的同意词。再如波斯语“虎实奴的”是“满意”的意思,后被简称为“虎实”,原意也发生了改变,成为北京人赞叹儿童健康的形容词。例如:“这孩子长的真虎实!”
老牛街人的语言词汇还有少部分来自维吾尔语。如“卡菲勒”(也有念:“卡菲儿”的,意指不是穆斯林的异教徒),还有牛街人通常叫爷爷为“巴巴”其实也是来自于维吾尔语中的词汇。
综上所述,由于牛街人的构成成分比较复杂,所以语言来源就呈现出多元化这一特点。在老牛街人互相之间的语言对话中,经常可以发现在他们地道纯正的北京话里,融合了阿拉伯语、波斯语、维吾尔语、经堂语、还有汉文化的语言词汇。而且历经数百年,至今长盛不衰。这些被牛街人生活中常用的外来语有:(均为大意)
乃妈子(礼拜)、百俩(祸根)、出散(赠予或施舍)、罗哈儿(灵魂)、百勒太太(褒意词、意指有穆民的风彩)、塞哇布(回赐)、古纳罕儿(罪过)、堵至般(仇人或敌人)、 法尚(贬意词:惹人讨厌)、 抹咪(惹人喜欢)、太斯迷(古兰经中“奉主名”的一段)、所唻儿(古兰经中的一章)、肚阿宜(祈祷词)、鼠弥(贬意词:不好或不幸)、趸音(指今世或未来)、阿米乃(求主承领)等等。还有一些回民在向同族人乞讨的时候,会说:“出散乜帖塞哇布”,翻译成汉语的意思是:您施舍或赠予给我的一切,都会从真主那里得到回报。淸真寺的阿訇在屠宰牛羊时,要先道“太思迷”:“安拉胡艾克拜勒”,译成汉意为真主至大。有时老牛街人还经常把汉语和阿语夹杂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文化现象。如某个人浪费了粮食,牛街人会说:“你这样做使不得,古纳罕儿太大!”鄙视或斥责某个人,会说:“你这个百俩!”或说“低贱罗哈儿!”赞叹某个儿童长的漂亮就说:“瞧这孩子多抹咪!” 还有一些赞主赞圣的日常用语,诸如:“我的主啊!”、“托靠主”、“知感主”、“唯主的叫到了”、“主的赐悯”、“唯主的下幔帐了”、“主的降授”等等。
其中有些语言带有明显的汉文化的痕迹,但被赋于了伊斯兰教的色彩,成为了牛街回族人的日常生活用语如:埋体 (亡故者的尸体)、割理(割除包皮,牛街人也称做笋)、游坟(去坟地祭奠亡者)、亡人(死者)、教门(虔诚)、使不得(教法上所禁止的)、搭救(祭念)等等词汇。有些词汇和用语来历不淸,但带有明显的北京特色,如称呼回教人为“哩马儿”。
牛街人极具特色的语言文化虽然是一种相对独立的民族文化,但它植根于老北京传统文明的土壤之中。所以作为老北京人的牛街人,北京话才是他们的主语。如北京人常说的:没起子、怂孩子、拧丧种、鼠民桶、官茅房、大鸡子儿、干饭等等,也都是牛街人日常生活的用语,与其它北京人并无差异。
牛街人的人名称谓也极具特色,因为世世代代相临而居,各家各户都十分熟悉,所以彼此之间的称谓,大多为呢称或小名,颇显亲切。久而久之,有些相处多年的街坊邻居都不知彼此之间的大名。比如你想寻找某个人,除非你道出他平日的小名或外号。像“庄子”、“丫头儿”、“小五吉”、“老四奔儿”等,你才能得到人们的热情指点。“外号”这种流行于普通百姓中的市俗文化,在牛街有着悠久的历史,并且也很有特色。但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我就不在一一详述了。老牛街的年青人见到隔辈人,称爷爷为“巴巴”、称姑姑为“娘儿”、父亲的哥们儿弟兄不叫叔或大爷,一律称“伯伯”(音:掰bai)。有时依照在弟兄中的排列顺序叫大伯、二伯、三伯,最小的则称老伯。大妈大婶称“大大”、如:李大大.马大大,并常以对方在家中的排行顺序称之、如“马四大大”、“王十巴”、“三伯”、“四娘儿”。家里排行最小的长辈、称老、如:“老伯”、“老婶”、“老姨”、“老舅”等等。对与自己平辈的,有按姓氏称呼的如:“张奔儿”、“刘奔儿”。在牛街,以“奔儿”称呼某人是一种表示亲切和尊重的呢称。往往可以体现彼此之间亲密无间的程度,并不是任何人都可以随便拿来叫的。另外还有一种有趣的现象,大爷的“大”有时发“的”音、这往往发生在同辈人之间。如“的爷”,一方面是有意对“大”的再次放大、夸张,另一方面也表示亲切与尊重。老牛街人对长辈要称“您”、但要发“梛”音,如“梛(您)喝了吗?”问候家中的老人,如:“他挺好的?”“他”也要发“摊”音,以示对老人的尊重。这种现象古而有之,究其原由也与穆斯林的尊老传统有关。
语言做为牛街特色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与牛街回族群体的生成、发展的足迹相伴随,同时它做为民族整体的文化“代码”和“活化石”,是老一辈牛街人给我们留下的宝贵文化遗产。加以研究、保护和继承是我们不可推卸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