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方谷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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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岁月(三十五)

(2024-05-15 05:02:40) 下一个

刚到金江的时候,金江革委院里已经没有空余的住房,母亲的组织上安排我们住在金江东方红大道边上的轻工局宿舍楼的三楼上。说是东方红大道,实际上就是金江龙江河这边的一条可以并排走两辆车的一条柏油马路,轻工局的这栋宿舍楼靠路边是因为一楼是卖轻工业产品的大商场,二楼三楼住人,我们家被分到三楼的一个套间,按设计就一房一厅带厨房卫生间的套间,家里人多,额外在隔壁的单身宿舍多给了一间房给我们家。

这样的安排按理说是比较合理的,外婆和小妹住在客厅,父母住里屋,里屋有一个阳台,站在阳台上就可以看到东方红大道的街景,而我,则被安排在单身宿舍房住。别的都很好,就是晚上上厕所的时候,我得到屋外楼梯间边上的公共厕所,这是比较闹心的事情,要知道晚上楼梯间的那盏电灯为了节约闹革命,并不是常开,而是每个人都习惯于顺手关灯,也就是需要使用时要走到开关处把灯打开,用完之后则要把灯给关了;那根开关线时常会断,这时的楼梯间在晚上就黑咕隆咚的了,要是碰到风雨雷电交加的晚上,楼梯间则是阴风怒号的存在,总感觉有无数的妖魔鬼怪从楼梯间爬上来,特别是有鬼的样子,每每遇到这样的情形,我几乎是闭着眼上的厕所。开始的那一个星期,我心里便怀念起美丽的东门来,怀念起东门革委来。

因为刚来,出了住在金江革委院里的阿丰,我也不认识谁,又是在暑假里,所以白天就趴在阳台上看东方红大道上的街景。那时军分区有一辆骡马车,每天九点就有一个穿着绿军装的解放军叔叔赶着车经过我家的阳台,两匹骡子拉的大马车。每次看见这辆骡马车经过,我都会想起区小队赶着运粮的马车混进鬼子据点救出嘎子和老钟叔的那一段,仿佛这位解放军叔叔也是驾着骡车区执行任务一般。

还有就是每天清晨五点钟,总有一队解放军在东方红大道上跑步,从军分区那个方向跑过来,伴着节奏感很强的脚步声,经过我们楼下的时候总要扯着嗓子喊出“一、二、三、四”,喊声嘹亮,步伐整齐划一,整条东方红大道都是他们的声音,寂静的早晨就是这样让这些可爱的解放军叔叔们带出一天的喧嚣。

当然,最烦人的还是那边河的火车站,东方红号火车头依然在深更半夜肆无忌惮的鸣笛,汽笛声在金江山谷中回荡,让人无法入睡。有时候想不明白,为什么大半夜的铁轨上又没有行人,这火车头还有鸣笛,难道就是想让全金江人知道他们能开上东方红火车头是多么的无上光荣?

轻工局的这栋楼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上到楼顶天台,是我最爱的地方。在东门的时候无论家搬到哪里都是住平房,东门除了革命委员会的办公楼是楼房以外,住的都是平房。大城市就是不同,不但厕所都在住房里,还能住在楼上。

那个假期,我几乎天天都要上好几次天台,在天台上几乎可以看完金江全城,包括那边河的火车站,可以看到从贵州方向来的一列列火车,也可以看到往贵州方向去的一列列火车;还有火车站后面的那座山,每天晚上七点钟就能看到山顶上电视塔的红色信号灯亮起,大约在晚上十点钟熄灭,我对这个信号灯的深刻印象是因为每天七点钟灯亮的时候,轻工局办公室的小方姐姐就会把办公室的黑白电视机打开,这是我在东门时没见过的东西,因为办公室离我们宿舍楼最近,所以吃完晚饭,一看到山顶上的信号灯亮起,我总能第一个跟着小方姐姐进到电视机房占位置,总能占到最中间的位置,等着外婆带小妹过来看电视;外婆当时也是很惊奇,怎么有那么多人被抓到这个小小的盒子里,还天天都有那么多人,包括郭建光、杨子荣、李玉和、白毛女、阿庆嫂他们,简直太神奇了。

在我们这边河,也就是在我们住的这栋楼的身后隔着另一条路就是一座大石山,能看到很险峻的峭壁,大山前是一坡地,坡地的顶端有一座人民英雄烈士纪念碑,这应该是金江的标志性建筑,无论从哪个方向进金江,都能一眼望见山坡上这座雄伟洁白的纪念碑。我一直认为纪念碑下埋着很多在消灭国民党反动派的战斗中牺牲的革命战士,一如我在东门小学的课堂上幻想的在沙子山阻击国民党反动派进攻死去的志峰哥那一类英雄,心想,沙子山上也应该有一座人民英雄烈士纪念碑。

纪念碑下的坡地一直到山坡脚全是一排排住房,也就是山坡上住着很多人家。我开始是很羡慕这些住在山坡上的人,他们不用爬上楼顶就能俯瞰整个金江城,从东到西、从北到南,全方位无死角的俯瞰金江城。

整个假期,可以说是百无聊赖,因为认识的人不多,出了革委大院里的阿丰,还没有结识新的朋友。我的活动范围也就是早上跟着外婆带着小妹去金江菜市场买菜,金江的菜市场要比东门的圩亭大得多了,加上外婆买菜总是挑三拣四的,所以买一次菜回家一个上午就过了。下午先是下楼在轻工局院子里转悠,轻工局的西面与金江交通局毗邻,就隔着一堵墙,墙边是一排夹竹桃,开粉红色花的,很好看,若是摘下,花枝上会流出乳白色的浆汁,那时比知道这种树浆有毒,只是觉得好玩,好在从来没让这些树浆碰到眼睛和嘴,也就没有中毒的体验。围墙上长满了蔓藤,所以也没有东门革委大院那种翻墙的乐趣,因为长了蔓藤的墙一点都不好爬。

轻工局院子的南面有两张大鱼塘,属于金江军分区所有。白天,有时候从楼顶下来,我还会独自一人到鱼塘边,正值夏天,鱼塘里的鱼会在下午浮上水面,大嘴一张一合的成群结队的自由自在的游来游去,扔一块石头到它们中间,刹那间它们便四下窜入水中,水面上泛起一片水花,很是壮观,也不知道军分区里的解放军叔叔们在这两张鱼塘养了多少鱼,也不知道金江军分区的解放军是不是像电影里的那样军民鱼水情深,打鱼的时候也给我们分上几条大鱼。

不过,偶尔看见有一两个人在鱼塘边钓鱼,钓鱼佬明显的鬼鬼祟祟,但他们钓鱼往往是呈狂拉状,简直就是一抛钩就能上鱼的那样,钓竿也简单,就一根细长的竹子。有时从军分区会冲出个解放军来,手里提着木棍,钓鱼佬扔下渔获逃之夭夭;有时,当军分区大院里传出起床号的时候,钓鱼佬也会收拾起鱼竿,拿着渔获怏怏而去。

有时会想象从军分区冲出来的不是拿着棍棒的解放军,而是背着冲锋枪戴着棉帽拿着毛主席语录的雷锋,那样的话,或许钓鱼佬就不会逃串了,没准雷锋还会帮着钓鱼佬提着渔获送他们回家。有时趴在阳台上看那个赶着骡马车的解放军来来回回,要是外婆从菜市场买菜回来,这个赶大车的解放军叔叔会不会像雷锋叔叔那样帮外婆提菜篮子,毕竟,外婆要一手提菜篮一手牵着小妹。很遗憾,没看到这种榜样式的场面。

就这样渡过了一个没有东门、没有革委大院、没有龙岸垌、没有地洞村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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